第26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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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大瘟疫
　　“1-2-3！”大皮匠喊着号子，一起发力，将泔水池中泡好的熟皮子捞出来。那些皮子霍罗罗地被挑出来，像是从污水中跳出来的恶魔，皮子在地上翻滚的着垂死挣扎着，把深绿色的毛发甩动着，发出热腾腾的臭气，最后，滚动中翻出白花花的肚皮，咕的一声，吐出剩下的污水，死样怪气地摊成一片儿，铺在地上。
　　学徒们两人一组，把每张熟皮子拎起来晾在架子上，大皮匠走过去，仔细检查沤制的效果和皮子的质地，然后在上面打上绳结，一个大结是普通皮子，用来做衣服，两个大结是特别好的皮子，可以用来做皮甲或绷战鼓，两个小结是糟糕的皮子，用来做地垫或补丁。
　　“今年收上来的皮子质地很好啊……”一个老太婆哼哼唧唧地说：“都是一流的好料，一指头厚，毛也长，可以用来做好盔甲。”
　　“是的姐姐，他们有好猎手，还有海上整个的贸易通道，能收好皮子。”大皮匠回答他姐姐的话，让徒弟和儿子们把做衣服的皮子都拿去鞣制，而盔甲的原料则让它阴干。
　　老太婆带着几个女人负责编制鲨鱼软骨的圈圈，这些圈圈绷上皮子，修型后，就是海民战士最常用的头盔。而另一些年轻的学徒正在把大块儿的各种肩胛骨磨成方片儿，这些方片儿会衬在切成方片儿的皮子下面，最后都编织成胸甲。而部族中尊者的皮甲往往都是特别设计和定制的，有的增加了大眼鲸须做的框架，有的用海象牙做装饰。总体上，海民的盔甲工艺较为原始，而且也没有牧民或农民获取甲虫壳的来源（战甲虫的壳儿才是最为轻便且最为坚固的盔甲的上上之选）。当然，制作盔甲或制作武器的单独作坊都是超过两百人以上的部落才有实力建设起来的，一般的小型部落，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武器和装甲，或者就随意凑合了。
　　远处，传来几声舒缓的海螺号角声，大皮匠连忙指挥孩子们放下手里的工作，拿着武器，去栈桥接货。
　　雾霾深处，划来几艘木筏，几名全身涂满白垩土、脸上围着毛巾的依坎部落出身的海盗从白雾中现身，他们朝大皮匠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武器，然后领头的海盗指一指筏子上的绿毛海象。大皮匠示意孩子们放下武器，也伸出双手，表示欢迎。采菇人——巫毒师绿娥走出底舱，把一袋子蘑菇粉扔给大皮匠。
　　海盗示意手下把剩下的筏子也划过来，筏子上竟然全是人类的尸体，而且明显几具尸体上，布满了螺旋形的黑斑。大皮匠向绿娥深施一礼，紧张地点点头，向手下挥挥手，手下赶忙戴上围巾，拎着海象皮过去把尸体小心翼翼地抬上海岸。
　　“都是从近海的部落那里收集来的，我们冒了很大的风险，但这样计划就能加快了。”绿娥乜着大皮匠手下劳动，凑过来张开手。大皮匠点点头，掏出一大袋子贝壳币，然后一挥手，手下抬过来十几副轻皮甲。海盗们哈哈大笑，拎起一件穿上，十分满意。绿娥则低声向大皮匠说：“给你的人服用这些蘑菇粉，每天早晚一次。祝你一切顺利。我的孩子。”然后看着两边货品交个清楚了，呼哨一声，带着手下依坎家的海盗们走了。
　　大皮匠带着两个儿子嘴上围着两层毛巾，将发黑的尸体扔进一个大石槽，浇上泔水坑里的沤水，他示意儿子们离开，自己围着水槽绕了几圈，看着一群食腐蠹鱼钻了进了，大快朵颐。他小心翼翼地抓起一只蠹鱼，若有所思地看它在指甲间挣扎着，似乎看入了神儿。
　　这时，一个少年，正是他的小儿子，带着一群孩子过来，冲着他爹冷森森地说：“酋长派我来问问，十套盔甲什么时候做好？”
　　大皮匠哼一声：“快了，快了，后天派人来搬吧。滚，滚远一点儿！”他暴躁地一挥手，轰走孩子们，根本不让他们靠近水槽。
　　孩子们转身跑走了，却还剩两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看起来是双胞胎，一个女孩儿，腼腆的笑着，另一个男孩儿，捂着鼻子，牵着一只烦躁的残疾卷尾跳蛙。两个小孩儿冲大皮匠笨拙地行礼。
　　大皮匠心中一动，走过去蹲下来和小孩而说话。
　　小男孩嘟着嘴，不信任地梗着脖子不说话，小女孩儿却乖巧地一笑：“请把这个给他敷上。”她拿出一个采菇人罐子，郑重地交给大皮匠。大皮匠接过来，和气地挥手让他们走开。小女孩儿朝他一鞠躬，小男孩儿被拉着弯了弯腰，然后男孩一松手，卷尾跳蛙滋溜一溜烟地跑了。
　　大皮匠看着卷尾跳蛙朝燧石刀的方向跑了，露出一丝微笑，转头回来，两个小孩儿拉着手，走进前面的迷雾里面去了。
　　大皮匠用糙石磨把海象皮上刮下来的肉磨碎，搅进混合了蘑菇粉的血浆，放进一个浅盘，让儿子们给燧石刀灌下去。燧石刀面容呆滞，似乎已经游离在现实之外，只剩下一口气而已。没完全吞咽的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一群食腐蠹鱼寻味而来，恣意在燧石刀身上的爬着。忽然，卷尾跳蛙一下子跳在燧石刀身上，嘶嘶地叫起来。燧石刀的魂儿似乎被叫回来了，眼睛里闪烁起光芒。大皮匠掏出药罐子，给他断手重新敷上药，他低沉着说：“别死啊，有人还惦记着你呢。”这么多天来，燧石刀终于嚎啕着哭了起来。
　　克苏恩的夜晚，霾母虫吞吐着雾霾云团，这些云团被搅动起来，发出蓝绿色的极光，大皮匠端着酒杯，半躺在燧石刀身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我们部落以前有些传说，传说你们的鰟祈大人可以和霾母虫对话，请他们绕开你们的村庄。”
　　“并不能，但他总是能找到方法躲开霾母虫，不过它们会经过我们村子，我经历过。”燧石刀淡淡地说，身上的卷尾跳蛙眼睛一闪，往他怀里一缩，似乎听懂了，想起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可怕日子。
　　“我知道，我加入部落，就是跟着战争酋长第一批回来的，我看到你在礁石底下挖了坑，挺聪明的。”
　　“再来一次的话，我就挖不了坑了。”燧石刀怨恨地说。
　　“你可以试着干点儿别的，你知道，我的徒弟和孩子们，一半没有手，一半没有脑子，还有几个两者都没有。”
　　“我还不如死了……”
　　“是啊，换做是我，一定会死掉。你不会……”
　　“为什么？”
　　“我看见两个漂亮的孩子，双胞胎，是你的种吧？”大皮匠微笑着说。
　　“他们来了？”
　　“他们送来的。”大皮匠举起药罐子，超卷尾跳蛙努努嘴：“但我觉得他们还小，应该有人叫他们来的。”
　　燧石刀眼睛湿润了，望着极光在虚空中舞蹈，觉得一切值得，都还有希望。大皮匠见他无语，就大口喝酒。
　　良久，大皮匠说：“换做是我，也不会马上死。”
　　“是啊，你也有一大堆孩子呢……”
　　“我才不为他们，他们是我的财产而已。以后我死了，会有一个运气好的继承这些财产，没啥关系。我如果不死，是因为还要把仇人先送下地狱。”
　　燧石刀猛地坐起来：“那个采菇人……还有……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大皮匠凑过去阴恻恻地说：“这就对了，弄死他们，咱们才会安心去死。”
　　说完，大皮匠站起来，走到雾霾里，少刻回来，手里多了两根黑色的战甲虫的腿钜。他给燧石刀看一看，笑着说：“怎么样？有了这个，你可以像天人虫一样战斗……”
　　燧石刀抱着两根战甲虫腿钜，安心入睡了，卷尾跳蛙瞪着眼睛，四处观望，似乎在为它的主人站岗。
　　大皮匠醉了，他帮燧石刀盖上毯子，他摇晃着走到海边，一直走，跪在海水中，把头埋在海水里。良久，他直起身，惨然高声呼和着咒语一般的悼词：“尊者永恒，汇入海流，母亲们，孩子们，战士们……等我替你们报仇。”
　　恶臭的水槽，大皮匠趴在上面，视如珍宝地抓起一只只食腐蠹鱼，逐只检查过，这些毒鱼通体乌黑，呲牙咧嘴地被大皮匠放入采菇人原来放药的罐子里保存起来。天上，极光闪烁，一只博比特龙划空而过，两侧无声的闪电为她开路，深入行往到无穷的混沌和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