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看到了啊

　　而躺在床上，被糟蹋了的那位，是老人的孙女。白凛与她，曾只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有印象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位。只记得当初，他还对老人问过，
　　“像你这么样个老壁灯为什么能有这么可爱的孙女啊。”
　　看到这从未见过的一幕后，白凛感到自己原本因为愤怒有些紧绷的肌肉，僵住了，他的五指摊开，以一点力都使不上的状态，微微地颤动着。心脏快速跳动着，但呼吸并不急促，反倒是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被你全部看见了啊。”
　　似是带着哀叹一般的，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白凛头也没回，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在说话，他摇了摇头，然后回道，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状况。虽然当年我没完全相信后来的报告，但也偏偏找不出你会动手杀人的原因。”
　　“而且，也不知道你家住哪，也没有方法联系你的家人，所以，也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年，经常会来指导白凛锻炼方法和武技的老人，在某一天突然就失踪了。下次白凛再看到他时，已经是偶然间看电视的时候，发现了有关老人的报道。
　　“精神病老人闯入私宅，过激杀人”，报道上，是这么写的。他们对老人的行为，通过了精神错乱的原因来解释，并未过多提及被杀者。不过在采访被害者家长时，几位母亲倒一概怀着哭腔，哭诉自己家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遭此厄运。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站到了白凛的身边，然后说道，
　　“这也不难理解，他们家里人有钱有权，我的事会被以什么样的方式传出去，我心里也有个数。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个，比起自己的名声，有很多需要在意的东西。”
　　当老人的话语说出后，眼前无光的黑暗场景，又是浮现了起来。白凛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护栏，眼前是一个湖泊，在夜晚下看看上去昏暗压抑，而头顶的夜空也只有寥寥几颗星星，更是没有月光。倒真是惨淡而又让人感到有些怅然的一幕。
　　白凛把上身倚在了扶手上，眼神侧动，说道，
　　“难不成，是放不下我？”
　　“放不下你咋了，我都是死人一个了，就顺着我这老人一次，别跟我拌嘴了成不。”
　　老人没好气地对着白凛回道，而白凛则是将自己的手扶在了自己的鼻下，仿佛回到过去一般的微妙感令白凛稍起了点笑意，他说道，
　　“你就别拿年龄来扯这个了。先不提你整天笑嘻嘻的，就拿你的这双铁手来说，哪有一个六旬老人会带着这种东西过活的啊。当初你只伤了一只手，你居然为了平衡身体重量把两只手一块切了接个假的，谁有你有活力，谁有你不要命啊，我这个年轻人，可是比不上你的半点。”
　　老人是一位曾经经历过战争的老兵，他所做的事迹并不算多，但也是在拼杀当中活下来的一位老战士。白凛了解过来的唯一故事，便是有关他的这双手的，至于过去的战友什么的，白凛是一概不知，只是偶尔会看到老者的眼里闪烁着些缅怀的神色。
　　当时的白凛双腿受伤，这老壁灯双手残疾，他本人倒没少调侃过这事，不过当时的白凛没什么心情跟他开这方面的玩笑，毕竟对白凛来说，那是一件打击很大的事，不适合作为笑谈。
　　“哎，你就稍微认真些吧，知道你现在牛大了，不是以前的傻小子了，这，也是最后一堂课了。”
　　听着老人有些沉重的话语，白凛转过了脸，看向了身边的老人。只见先前所见到的一切锐利、锋芒，游刃有余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此刻已经是完全消失。他布满皱纹的面孔上只有疲惫与沧桑，仿佛一瞬之间，他真正地变成了一位普通的老者。
　　映着身后苍凉的景象，白凛也是切实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飘散出来的情绪。于是，他也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老人看着白凛，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本来，我是不想你看到这些的，感觉就像以前跟你打打慢慢讲讲，就也说得通了。结果现在是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了啊。”
　　“想让我来见你的那个人，看不下去了，于是就来带你看了这些。现在，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说教，就长话短说吧。”
　　“小子，你还记得当初教你打架的时候，最先跟你先说『戒律』的是什么吗？”
　　白凛听到了老人的问话，毫不犹豫地回道，
　　“当然是法律咯，这咋能忘啊。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再打架。”
　　“你倒是记得清楚，到头来，犯了这条的，却是我啊。”
　　老人跟白凛一样，把自己的身子压在了护栏的长杆上，他双手平放于身前，继续讲道，
　　“当年我打了那么久的仗，身边人死伤无数，我自己呢，也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后来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时，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建筑陌生了不少先不说，这个时代的人们，我都看着有些奇怪，自己明明可以跟他们正常交流，却又总是不想多说一句话，不想跟任何人交谈。”
　　“当有人在我面前，做出令我不爽的举动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掏枪，给他直接毙了，而不是好好交流。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变的并不是家乡，而是我。”
　　军旅生涯，是残酷而又无情的。所谓的战友情，上下级之间的关心，人与人之间的抱团取暖，在钢铁的洪流之下，这种血肉中诞生之物只会被摧折，深埋于密不透风的冰河之下，慢慢淡化，最后消散。
　　在每天都有人死去的战场上，自己也要不断地夺走人命。到最后不止是情感，就连曾为人类的道德感和正义感，都开始慢慢地消退。这便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所经历并承受的事。
　　或许，在外人眼中，他是伟大的退伍老兵，有不折的脊梁，和高傲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