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一百三十四章 时代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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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近冬日，寒风越冷，人也就越懒怠。惜春自打上次诗会接了个重绘图稿的活，回来倒也上头地忙活了几天。不过等过了那几日，她就渐渐地懒得动笔了。天冷，哪怕烧着炭，也不想起床，更别说拿笔了。
好在给活的是琏二哥，自家人好说话。哪怕她每日只交一两张画稿过去，贾琏也不会说什么。
这日，惜春惯常先让人拿出火盆子烧热。昨夜下了场夜雪，今早起来，檐前就挂了晶莹剔透的冰柱，犹如冰宫，熠熠发光。惜春静看了半天，脑中浮现一个身着宫装、手提冰花灯的女子。她颈脖、腰间、袖口分别有细细的绒毛，腰间一条绦带垂下，末端挂了一颗玲珑银珠，走起路来清脆作响。
伴随着画面的逐渐清醒，惜春渐渐想得入神。这时恰有一个女子手抱暖炉，带着小丫鬟远远过来，却不是她想象中俏皮可爱的摸样，不过走近了瞧着倒也眉目温婉，是个清秀佳人。
惜春认出这个可亲的人儿是她搬去了东边院子的二姐。自打她搬出来，她们姐妹几个就不再每日黏在一起了。不过到底多年情谊，她还是让人备上热茶，好生招待着。
她自己也准备起了宣纸，琢磨着要把脑中的形象画出来。
迎春知道自己这个小妹是个冷淡的性子，也不恼，就在边上静静地看她作画，时不时地笑语几句。
惜春不擅人物，加之最近是帮如意坊画稿，只需将衣服的细节画出，在别的方面就更加随意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缓缓放下笔，盯着未干的画纸出神。
初时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如今填充了细节，即使是她这样小小的年纪，看完也不由心中一动。在爱美这一方面，真的是不分年岁的。
这张画稿迎春也提了不少意见。她最近在尝试缝制自己的嫁衣，也看了许多制式的衣服，眼光远超从前，此时就派上了用场。她提得干脆，惜春也用心听了，两相结合，画出来的设计稿只能说完美。
惜春满怀欣喜地让人拿出烘干，好卷了交给琏二哥。她自己则拉着迎春的手，破天荒地感慨道：“二姐，你变了好多。”
此时此刻，哪还有当初怯弱怕事的摸样。
要是她一开始就这样，当初查大观园的时候，司棋哪会出事。
惜春没有说司棋那样就是对的，不过她说话耿直，想到了便说了：“二姐你后来找过司棋没有？”
闻言，迎春的身体诡异地轻颤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眼中带上了些许泪光。
“没有。不过我听绣橘说，这丫头有些傻，为了那么一个人，自己撞死了。”
迎春自打知道了这件事，便密而不言，如今想起来，心中尽是痛苦。
后悔吗？悔的。可今时非往日，要是回到当初的情形，以她当初的性格，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时也命也。她能有今日的转变，全是因为如今的她知道，她身后有爹爹撑腰。
那时的她偏偏不知道。
迎春心情复杂到不想说话，惜春也叹息一声，说道：“可见沾了情爱，终究是不得善终的。”
迎春：“……”
她硬生生被逗笑了，嘴角向上扬了些许，伸手掐住惜春的嘴角，扯她还有些肉嘟嘟的小脸。
“怪道近日有传言说四丫头要出家了，你才多大呀，就想这些。”
用死鱼眼看了她一眼，惜春无奈地用手去解救自己的脸帮子，解救完了还要用手揉揉，说话也因此变得含糊不清：“哝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她原本就是随口一问，还恼羞成怒带了一丝赶客的意思，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叫她说中了。
迎春道：“我来是想问问，林丫头近日里来你这里送画稿没有？”
这画问得就有些奇怪了。惜春细细回想了一番，说道：“早前有的吧，我们姐妹几个的画稿里，独她那份别出心裁，连宝姐姐都比不上她。琏二哥每每传话过来，说稀奇得很呢。让她多画些吧，这些日子又听说病下了，起床都不能，更别说动笔。”
迎春听了又是一叹，心道果然。
惜春好奇地问：“二姐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个说来有些唏嘘，迎春简短提道：“也是近日听闻颦儿身体不好，父亲就来问了我，说潇湘馆那边阴凉了些，冬日里住着也不舒服，想着要不要让她搬出来住。”
惜春听得怔了一怔，说道：“倒也是，只是难得他这样上心。”
惜春没说的是，也难得你这样用心，为别人一句话就奔前跑后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二姐是真的变了，而且这丝变化，是去了东院才有的。看来她身上的变故，和那位传言中荒诞爱玩的大老爷脱不了关系。
这倒是奇了。
在惜春那里略坐了一坐，迎春又起身去到黛玉那里。这件事终究还是要问过黛玉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不然她们忙活了一通，最后黛玉本人不乐意，那不就好心办成坏事了。
她也是去得巧，正好碰见黛玉难受，扶在床边咳嗽。迎春忙命人准备漱口的温茶，又小心地帮她拍背。感受到手底下薄薄一层皮肉和微硬的骨感，迎春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她急得厉害，黛玉这个病人相较之下反而淡定极了。她扶着迎春的手，虚弱一笑：“哪年不是这样病过来的？等来年开了春，养上些时日，慢慢地也就和从前一样了。”
“哪里能一样。”迎春脱口而出，她认真地道：“往前我虽然不说，却还是看在眼里。你养在老太太跟前，每次病了，哪次不是专门请了太医去看？姐妹们陪在一处，也不觉得清冷。哪像如今。”
别说太医了，迎春听见紫鹃说，这几日连个看望的人都没有。
虽然姐妹们都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烦恼。但看着如此消瘦的黛玉，迎春还是忍不住心疼。
黛玉也被她说得恍惚，心中隐隐生出恍如隔世之感。要说从前，那确实是有外祖母疼爱，一应待遇向宝玉看齐。只是渐渐的，就不再是这么一回事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黛玉发现她不能去细思这些事，一想心里面就很烦闷。她凄楚一笑，正欲说话，胸口却猛地一钝，紧接着她便再也按捺不住身体的本能，俯下身激烈地咳嗽起来。
她连咳嗽都没用多大的力气，整个人虚弱到了单薄如纸的程度。迎春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变成这样，眼中写满了心疼，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分担些。
“妹妹，咱们搬出去吧，搬到东院那边，同我一起住。”迎春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笑了笑，目视着黛玉吃惊的摸样，温柔地劝说道：“这也是老爷的意思。他近来很是担心你。你去到那边，我们也好照顾。”
黛玉艰难地止住了咳嗽，她用手帕摁着胸口撑住自己，眼神发虚地盯着迎春的方向。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席话。
不过二姐姐面对她的目光毫不躲闪，依旧是那副坚定的摸样，这就让黛玉渐渐地迟疑起来。
要赌一把吗？迎春的表现让她慢慢相信，对方与她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
可那也只代表这时，不代表将来。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去了那边，将来吃药用膳，都是一笔天大的开支。
届时，就算是大舅舅和二姐姐，也会厌烦的吧？
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黛玉却已经尝尽人情冷暖，经过世间百态了。
她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如她父母一般，对她极尽疼爱，百依百顺了。
渐渐的，黛玉发现心中浮现的居然是一丝怯意。她想，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时不时地有人惦记，有人照顾。她不想过去了，又成了那边的累赘，那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Μ.5八16０.cǒm
更何况，出了这园子，以后和宝玉也就不在一处了。
少年人的心事如同含苞未开的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将愁绪藏了起来，不能细说也难以吐露。
黛玉难以启齿的是，她这次病倒，是梦见了宝玉剜心的情景，因此生了心病。因为这病因见不得光，她也没办法像小时候一样坦然接受他人的照顾，更多的是想自己藏起来。
都说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是一切都能得偿所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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