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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不甘心的麦克斯

上门豪婿 王锐 26792 Jan 15, 2022 3:21:0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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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波普艺术
    方馥浓与战逸非赶去医院时,院方终于联系上了滕云,他到得比他们还早一些,看似已经魂飞魄散,佝偻着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仿佛瞬间老去二十岁。
    如果不是病人牌上写着的名字是“许见欧”,谁也无法把这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与那个处处完美的电台主播联系起来。眼眶爆裂性骨折,整张脸已经青紫难辨,惨不忍睹;胸腔、腹部均受到重创,脾脏破裂导致大出血,医院不得不紧急为他做了脾脏摘除手术。
    报警的路人说看见一辆遮挡了车牌的紫色宝马,行迹鬼祟地原地绕圈,突然车门一开,扔出一个人后就扬长而去。
    挡了车牌的宝马是老蒲的,车上还坐着的人是唐厄。他是真的吓傻了,一个劲地问对方,许见欧会不会死。早些时候迟迟联系不上战逸非,让他有些恼,一下子就想起了严钦交代自己办的事。没给时限,严少的心血来潮很多,常常是刚说完就忘了。
    偏偏也是命定的劫数,唐厄打了电话,发现两个人都空着。然而在他的最初想法里,自己并没做什么遭天谴、挨雷劈的事情,最后演变成这样完全是许见欧自讨苦吃。被人轮着上一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何况一言九鼎的严少都放了话,只要许见欧主动配合,立马就出资让他进电视台。可这个一根筋的许主播偏就不肯低头,摆着阳关大道不走,非以命搏命挤上了华山天险——他面带微笑假意应承,却突然将桌上正沸腾着的火锅朝对方泼翻过去,幸而严钦避得快,才只被烫到了手臂。
    另几个人一拥而上将打算逃走的许见欧摁跪在地,严钦当场暴怒,满嘴溷秽:“我X你妈,我今天就弄死你!”
    谁也不能动他分毫,寒毛发丝不行,皮肉骨骼更不行,这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能破的规矩。屡屡破他规矩、屡屡自掘坟墓还没被埋了的,也只有一个战逸非了。
    “我妈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你妈真该反省……”脸上狠狠挨了两拳,许见欧仍然厉色道,“为什么不一怀上你就堕胎,为民除害……”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带着一个播音工作者特有的字正腔圆。
    “我要弄死他,弄死他!”严钦龇牙咧嘴,捂着烫得起泡的手臂,跟追尾巴橛子的狗似的原地直转,一会儿弓腰,一会儿起身,骂骂咧咧个不停,“快开窗!把他给我推下去!”
    知道这人若脾气来了谁也劝不住,老蒲还是忍不住提醒:“这儿是上海,不能这么乱来。”
    不能乱来,那就挥拳揍呗。
    严钦自己动脚狠踹了许见欧几下,还想用那把藏刀去割他的舌头,许见欧拼命反抗,刀子在脸上划了几下,到底没伸进嘴里。
    唐厄没有动手,而是躲去了一边。许见欧的惨状让他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他暗暗庆幸自己聪明,同时在心里反复念叨同一句话:多大个事儿,从了不就完了么。
    亲自动了手后严大少爷感到神清气爽,他突然觉得手臂不疼了,也突然就醍醐灌顶想起还约了人。
    “糟了!我那逼老子让我今天和钱市长吃饭的!”其实他看不上区区一个市长,否则也不能老子前脚嘱托完,他后脚就忘。看看时间,饭是肯定吃不了了,但露个脸,装腔作势叫声“叔叔”还行。将那把不加雕饰的藏刀别进腰里就出了包间,严钦冲还在拳打脚踢的几个跟班吩咐一声,“你们继续招呼着,不打得半死不准停。还有,让他出去别乱说话,别逼我弄死他妈妈和家里那个男人。”
    今晚上闹得有些失了体面,他想了想,改明儿有空了,还是得去会一会那个觅雅的公关先生。
    严钦一走,大伙儿立马停了,这么卖力还不是为了给严少爷面子,真要动胳膊动腿折腾一宿,谁也没这个闲工夫。老蒲替许见欧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还挺怜香惜玉地补上一句:“其实你也是替罪羊,严少真想揍的是觅雅那个公关,他招谁不好偏去招那个战逸非……这不是你给他介绍进去的么?他这一腔怒火只好先泻你身上了。”
    许见欧闭起眼睛,这个时候他再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顿打也就白挨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放在心里的幻想简直没劲透了。方馥浓不是朱砂痣,不是白月光,而是一滴封喉的毒血,是尸者惨白的脸面。他居然为了那个男人与别人的风流韵事遭了报复,其实严钦又何必煞费苦心地来报复他,光是这个理由本身就够剜他的心了。战逸非在他眼里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否则他也不能让比鬼还精的方馥浓去他那里捞钱。许见欧充分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毫无意义,就和刚才那么犟一样毫无价值,如果他让严钦上了自己,如果他还能豁出去表现一下,也许就不会动亦不能动地躺在这里,也许他这一生都会因此变得坦顺。
    就是此刻了。身体上的剧痛消失了,他过去三十二年的生命在这一刻停止了,一个全新的、更好的自己正在躯壳里蠢蠢欲动。
    最后许见欧想起了滕云。不是悔也不是恨,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对爱人说着,对不起……
    失去意识前他听见走上前来的唐厄说:“要不送他去医院吧?他帮过我忙,挺好一人。”
    “不能送医院,送了还跑得了么。扔街上算了,会有人送他去医院的……还有你,记得别出去瞎说,严钦那家伙是真有可能杀人的……”
    外人看他是深度昏迷了,但许见欧知道自己没有。尽管他双目紧闭,口中插着氧气管,尽管他的脾脏正在被医生摘除,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
    手术结束后他醒过一会儿,五分钟不到,他看见坐在身边的滕云,冲他笑了笑,说:“没发生……”
    尽管被打得惨不忍睹,他笑得仍很骄傲,那点自豪的劲儿从眼角里渗出来,像一点点破出乌云的光。
    他们在一起那么些年,滕云几乎马上就明白了许见欧这个笑容里的意思。他很骄傲,一直很骄傲,面对暴行也能捍守住自己的尊严。
    “对不起……”滕云握着许见欧的手泣不成声,许见欧则在爱人的哭声中再次昏沉睡去。
    待对方睡着了,滕云问护士要来了钥匙,取出了许见欧送来医院时身上带着的零散物品。他找到手机,然后查询起通话记录。
    九点二十分。许见欧接到一个电话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门。那个打来电话的人极有可能与他被打脱不开干系。
    通话记录显示的名字是唐厄。
    滕云盯着这个名字半晌,然后看向正在另一张病床旁陪夜的女人,对她说:“我手机快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打个电话。”
    没有关机,居然在这个点上还接起了电话。
    “喂?是谁?”
    滕云一言不发,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话,你……你到底是谁?”
    唐厄的声音很紧张,喘息很急促,学医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人在经历某些刺激后不由自主产生的反应,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滕云挂了电话,删除掉拨出去那个号码,然后才将手机还给那个陪夜的女人,对她笑笑:“没人接。”
    女人似乎还想与他攀谈,可滕云已经走出了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只准一个亲属进入,没得到确切消息的方馥浓等在外头。许妈给他打了电话,即使对方对重症病房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也不肯收线。方馥浓很体恤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忧,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耐心,听许妈不断重复同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打的?
    方馥浓一边应付着电话那头的许妈,一边看着战逸非心神不宁地在眼前走来走去。从好心路人那里得来的消息让他坐立不安:宝马虽常见,可爱把车喷成奇怪颜色的车主并不常有。战逸非认识老蒲,自然也见过他那辆紫色的Z8。他依稀觉得许见欧被打可能与老蒲有关,若当真如此,那整件事情的幕后主谋十之**就是严钦。
    这事儿和战逸非没关系,方馥浓本也没料想他会跟着来。然而这会儿他把嘴唇抿成薄薄一道线,眉头也拧得很紧。方馥浓瞧他一会儿便搁下了手机,走过去,“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肩上揽,你就是泰山也得被压垮。”他轻捧着他的脸,任两根直耸的鼻梁蹭在一起,“你现在最该内疚的是,你的公关先生尽心尽力伺候你两个晚上,你居然都没想过要给他加薪。”
    战逸非从心烦意乱的状态中抽离自己,伸手轻轻摸起方馥浓脸上的划伤——那道划开的口子收了疤,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估计得有一阵子才能完全消退。
    凑脸过去,在那伤痕上舔了舔。
    走出重症监护室的滕云恰好看见这一幕。
    他静静看着他们,然后开口喊了声:“战总。”
    战逸非回过头来:“滕医生,许主播……怎么样?”
    “没事的,好好调养就会好起来的。”停顿片刻,滕云把脸上的倦容收尽,微微露出一笑,“战总,见欧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工作了,我想好好照顾他,可能也不能再像当医生时那样没日没夜地加班,所以我想问你,你曾对我说的,觅雅的大门随时为我打开,还有效吗?”
    “嗯?”战逸非愣了愣,随即马上接口,“哦,当然。研发部主管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你的顶头上司是个法国人,摸透他的脾气就很好相处,至于薪资……”停了停,他在原有薪资的基础上又加上不少,“年薪80万,你何时到职都可以。”
    也算是一种补偿。
    “战总是不是太大方了?”嘴角若有似无地勾着,滕云的反应出奇平静,“我从未有过在化妆品行业任职的经验,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怎么受得起这么高的薪水?”
    “那是因为……”战逸非一时没法解释自己的过分慷慨,还好方馥浓及时解围,揽住了他的腰,对滕云笑笑,“那是因为我们战总财大气粗又求贤若渴,80万的年薪是一个清华博士应得的,你如果觉得受之有愧,就赶快到职,上手你的工作。”
    战逸非的手机也响了,是唐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把情人撂在一边几个小时。任铃声响着却不接电话,正琢磨着怎么和方馥浓解释,没想到对方倒颇为善解人意地让他先走。
    待战逸非离开后,两个男人并肩靠着墙,方馥浓问滕云:“知道是谁打的吗?”
    “怎么可能知道,见欧晚上一声不吭地出了门,然后就变成了这样。”滕云对唐厄的电话只字不提,只是曲起上身,抬起两手,以掌心遮住眼睛,“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冷战那么久,如果不是我,他不至于……”
    掌心重又被泪水打湿,他的声音犹如撕裂喉腔发出的低吼,悔恨至极,鞭击镬烹都及不上此刻痛苦的万分之一。
    方馥浓轻叹一口气:“把这事交给警方吧,总能水落石出的。”
    “即使抓住一两个混混那又怎么样呢?他没有了脾脏!他受到的伤害是不可逆的!”滕云直起身体,神色复归平静,他看了方馥浓一眼,说,“我不会追究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他一丝一毫。”
    战逸非一进门就对唐厄说:“许见欧被人打了。”
    唐厄正打算起身迎接,明显被这话吓得一愣,脸上立即显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战逸非注视着他的眼睛,又说:“脾脏出血不止,还没来得及推上手术台就死了。”
    “什……什么?死……死了?”唐厄既结巴又哆嗦,何止神色不自在,简直用花容失色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看上去很不自在?”战逸非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问,“这件事情与你有关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
    “目击者看见了被挡着车牌的紫色Z8,只有蒲少彬才会把自己的车喷成这么恶心的颜色。许见欧不认识他,许见欧也不认识严钦,可你都认识,还很……熟悉。”“熟悉”两个字一出口,战逸非便将眉头皱得更紧,凤眼里透出的也全是不信任,“我曾听托尼无意中提过一句,你想搭线让他们认识,对不对?”
    “这世界上同时认识他们三个的人难道……难道就我一个吗……”唐厄本想矢口否认,可转念一想便觉得这事情铁定瞒不了,许见欧的死讯已经吓得他魂飞魄散,严钦自然有的是法子脱身,可自己没准就要成替罪羔羊了。被对方一诈便十句话里吐出了九句真话,只藏着唯一一句,最关键的一句,“我只是给许主播打了个电话,他们见上面我就走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真的是你?”打从听到那辆紫色Z8便隐隐觉得事情可能与情人相关,他没想到对方那么不经吓,这么快就坦白从宽了。
    “严钦是个变态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他也是寰娱的董事,我每天想着法子和他周旋已经快累死了,他好容易把兴趣移到别人身上,我就没想那么多……”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唐厄边说边挤眼泪,不是那种嘶声力竭形象全无的大哭,而是眼眶隐隐泛红,眼泪盘在里头欲掉不掉。他没怀疑许见欧是不是真的死了,因为当时那副血肉模糊的样子的确惨不忍睹,他只想着,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也只有战逸非能挺身相护了,“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早早走了,我不想他出事的……”
    “许见欧没死,脾脏切除以后会慢慢好起来。别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他们一点补偿……”战逸非轻叹口气,拉着情人的手腕坐下来,换上一副稍软些的口吻,“你一直在这里?”
    “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拿着你给我的钥匙,又惊又怕地等了你一晚上。”确认许见欧没死便稍稍放宽了心,唐厄忽而一侧脸,只用眼梢末端睨着对方,“倒是你,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我,也不接我电话?”
    战逸非不自然地避开对方的注视,一张白如纨、冷如冰的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红:“我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你的荷兰之行……”
    “骗人耳朵是会发烫的!”唐厄伸手去拧战逸非的耳朵,还了对方一副全不信任的表情,“难道说……你在我哥那里?”
    “只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避而不答,一样的话一连重复几遍,也不知到底是为了说服唐厄,还是自己。战逸非突然把唐厄抱起来,踢开门,往卧室里走。
    刚一把对方扔到床上就意识到自己根本干不了,一夜贪欢腰都快折了不说,这会儿硬不硬得起来还是个问题。
    “不玩了,睡觉。”
    昨天刚刚解佩荐枕,在剧组安排的拖车里伺候完自己戏里的那个“爹”,唐厄也不想玩,可战逸非全不热情的态度让他有了危机感。于是他从他背后贴身上去,半压在他的身上,在他耳朵旁轻轻吹气。
    到底是正值年少,即使身体再过松懈疲倦,调拨调拨便又紧了起来。一直背着身体的男人猛地回过头,盯着情人的脸。
    眼睛又深又长,嘴角不笑还笑,委实一副祸国殃民的好皮相。战逸非头一次觉得,唐厄长得的确挺像方馥浓。
    于是他就安心抱紧他,搂着睡过去。
    周一进公司,方馥浓没见到战逸非,倒见到了他的二叔。战博忙着改弦易张进军地产业,几乎不管儿子的事业,倒是每隔上一阵子,战榕会来关心一下觅雅的运营情况。战榕将方馥浓请进了自己的副总办公室,问了问他关于产品上线的情况。
    公关先生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即使对着人人眼里面善可亲的“老战”,也是说七分,留三分。
    “你对觅雅重新作了品牌规划与产品定位,这点很好。可是,这会不会与逸文成立公司的初衷有些相悖?”战榕善意地提醒对方,觅雅的愿景是占有高端化妆品市场。
    “邓**都有‘黑猫白猫理论’,我认为在品牌建设之初,脚踏实地地夯实自己的根基,比一些不切合实际的空想更有意义。”方馥浓不以为然,耸肩,微笑,“何况还有LadyMiya不是吗,王冠上的明珠,有她一颗就够了。”
    “刚才人事部向我汇报,包括大客户经理、研发主管在内的几个重要岗位上,逸非还打算找猎头请人。这是你的意思吗?”战榕笑了笑,“这都是逸文在世时组建的班底,也得到了他父亲的认可。这些人员由觅雅培养了很长时间,在产品上线的关键时刻进行大换血,会不会不太妥当?”
    “我喜欢令行禁止,不喜欢人浮于事,就我目前看到的,是战逸非一个人在往前走,别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扯他的后腿。”方馥浓把玩着战榕桌上的小摆件,“适当的调整对觅雅只有益处,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你把市场部的广告投放计划都停止了,还有原料采购的第二部分款项,逸非也没有签字。”
    “广告当然要投,但时机很重要。对一个快消型企业而言,品牌建设和营销执行缺一不可,如果业务团队不给力,渠道不支撑,再多的广告投入也只是浪费。至于那笔采购费用……”方馥浓无赖一笑,“我只说缓一缓,等赵总监交出满意的销售答卷再说。”
    “业务团队……”战榕笑得更显和蔼,“听你的意思,你打算向赵总监开刀了?”
    “不是我,”方馥浓从容不迫,“是优胜劣汰,自然选择。”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战榕以一个微笑、一声鼓励结束了俩人间的第二次谈话,“好好干吧,年轻人。”
    离开战榕的办公室,方馥浓从Amy那儿得知,战逸非仍没现身。公关先生不禁揣测,这是小别胜新婚,这是君王不早朝,那家伙与唐厄玩疯了,不舍得离开香褥软枕,也不想进公司。
    该死。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想,早知道那天怎么也不该放他回去,应该做到他彻底下不了床为止。
    其实在方馥浓应付战榕的时候,战逸非在应付比战榕更棘手的对象,他的敌人,他的父亲。
    榕星集团的主会议室,空荡荡的百余平方米,一个男人坐着,一个男人站着,气氛微妙,他们正在对峙。
    “你二叔当时选的形象代言人两岸三地都很有名气,结果你却找了个不入流的三线?”
    “二叔找的那个所谓的巨星已经老了!”战逸非强忍怒火不发,努力平静情绪,“四年两千万,四年后她都快五十岁了。我们的目标消费者,那些二十至三十岁的女孩子根本不会买她的账,这两千万等于白白砸进水里。唐厄绝对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三线’,只要觅雅配合他的公关团队联合炒作,他的能量远比那个老女人有价值!”
    “联合炒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动什么心思?你在花公司的钱捧那个姓唐的小明星!”显然早已有人在他这里告了状,战博张口就骂,“你跟那个小明星搞什么龌龊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我让你管理觅雅,是让你继承你哥哥的遗志,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你哥哥辛苦建立起来的基础全部推翻,从头开始!”
    “哥最后关头根本没精力管理公司,品牌定位模糊不清,完全没有从市场角度出发考虑。我接手公司才几个月,就发现所有的环节都有问题,策划都是空谈,执行力更是零!原料不合格,质检报告才刚刚获得,几千平方米的仓库都已堆积如山,生产线却还在不断制造根本没地儿销售的产品……不推翻重来就是一条错路走到黑,这样下去公司迟早会垮!”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新聘的那个企业公关吗?你没能力,也没经验,没关系!我找了那么多有能力、有经验的人来辅助你,结果你却一会儿逼走这个,一会儿架空那个,把那些有才干的人弃在一边不用,反而相信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只会靠皮囊吃饭的骗子!”
    “方馥浓不是骗子。”面对父亲的指责,战逸非丝毫不肯服软退让,“他很优秀,比任何一个我见过的人都优秀,他不会骗我,我相信他。”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如果方馥浓在场,他非得狡赖,一字不留地全抹杀了。
    “你相信那个方什么,我却不相信你。榕星正处于至关重要的转型期,没有那么多闲钱让你推翻重来,搞什么‘品牌建设’!”战博叹了口气,“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是关掉你的公司,趁还没有血本无归的时候清盘卖了,回来赶紧和邱部长的女儿结婚,邱部长的太太跟你妈提过几次,说你们在澳洲留学的时候,人家女孩子就一直很喜欢你。还有一条,你要不想关掉公司也可以,约严钦出来吃个饭,觅雅产品上线完全可以借助正业广场的影响力。这两条路摆明了都是捷径,你这么犟是在跟全家人过不去!”
    战逸非冷笑一声,不说话。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靠自己的丈人才获得今天拥有的一切,还总自诩是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现在又要儿子也重走他的老路。
    战逸非望着父亲的眼睛,沉默良久,突然勾起一笑:“我选第三条路呢?”
    “我会通知财务,从今天开始完全冻结觅雅的账户资金与现金流。”神态威严如山不容置疑,战博冷声说,“我知道你在不屑什么,也知道你一直在替你死去的妈打抱不平。但你要奋斗,就得真正拿出奋斗的样子!我一毛钱都不会再给你,白手起家没你想得那么容易,我等你头破血流的时候再滚回来求我!”
    经济来源被一刀切断,战逸非本来还没意识到是多大的问题,直到从公司财务那里取来了觅雅的账目。这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光是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每个月的营业支出就多达四百万,更别提为了品牌推广与渠道建设所产生的别的费用,岂止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是悬崖绝境咫尺相距。
    年轻总裁给公司财务下了死命令,觅雅资金冻结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对外伸张,当务之急是让ColorMiya与MissMiya能赶在六月前上线,紧衣缩食的情况下他勉强能撑到那个时候。
    但是,如果上线后没有销量怎么办?品牌推广的关键时期,他必须准备好充足的资金,作为开疆辟土的后续弹药。
    战逸非仰面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嘴里衔着枚糖果,桌子上撒满了花花绿绿的糖纸。事到临头他才开始后悔,他身上有些富二代的脾性,有钱的时候没少千金一掷只图个开心,这会儿才发现手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套两千多万的房子。可他心太急,虽然还没过户给唐厄,却已经把房产证交到了对方手里。
    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问朋友借钱,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由上自下翻了几轮,最终还是喘了口气,选了一个电话拨出去。
    算是比较近的朋友,不比严钦老蒲这般恶贯满盈,但也绝非善茬。战逸非刚从澳洲回来之后和这小子玩得挺近,后来接管了觅雅,忙了,也疏远了。
    没想到脱胎换骨那么深刻,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
    “阿非?一般只有别人找你,你可很少主动联系人的。”下午两三点的太阳晃得人眼睛都疼,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仍似未醒,呵欠连打了两个,“什么事情?昨天我玩得太晚了,还没起呢。”
    “借……”不自然地磕巴一下,咬牙半天才把话说完整,“借我点钱。”
    “什么?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借我点钱。”
    “借你点什么?信号不太好啊……”
    “我说……”事情越是难堪,对方越紧揪不放,战逸非费劲喘了两口气,拔高了嗓门,“借我点钱!”
    “你就大大方方说嘛,多小的事情。问题是,你要多少?”
    对方的态度让他稍稍放宽了心,又说:“先给我三五千万,半年吧,半年以后一定连本带利地还你。”
    “三五千万倒是不多,可我这会儿身边没有啊,我使劲儿给你凑点,估计也就两三百万吧。我前些日子刚砸钱弄了艘游艇,配了两艘双桅纵帆船,还有动力潜水器,玩起来太过瘾了……”
    战逸非没空听他闲扯,急切打断了他:“那么丁哲呢?他最近有闲钱吗?”
    “你别去找他,你找了他也借不了。他最近点儿背,在澳门一晚上就输了三千万……”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呵欠声,顿了顿,“我说你把你哥那破公司关了得了,你不也说,你哥自己创业那会儿你爸就不太高兴,还总劝他回来接班么。现在他屁名堂没搞出来就死了,反倒留了这么大个烂摊子给你,自从你管了那个破化妆品公司,比以前可没劲太多了——”
    “我公司的事情你少废话!告诉我,还有谁能借钱?刘景文还是戴立?”
    “你可以去试试,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俩最近和严钦走得很近,前些日子还和万源集团的那个蒲少彬,一起找了个当红的偶像明星。他们回来一脸暧昧,也不告诉我是谁——”
    战逸非把电话挂了,也没再拨出任何一个号码。墙倒众人推,即使他不那么好面子,也知道那些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不会在这个时候向他递出援手。
    好像能倚靠的人也只有方馥浓了。
    这个时候,方馥浓和唐厄已经去了荷兰,觅雅的公关先生还不知道公司断粮在即,他这会儿也正被一个大问题烦扰着。
    唐厄本身就很华丽,在马赛克镶嵌的壁画还有珐琅彩绘的映衬下,简直美如一尊价值连城的艺术品。然而除了试镜的时候准时现了身,此后他便花样百出,以种种理由拖延开工拒绝拍摄。今天他头晕,明天他腹痛,总有理由迟到抑或缺席,但一旦扫荡起那些顶级奢侈品,却神清气爽,病态全无。
    所有的开销都由觅雅承担。
    广告大片的进度被一再推迟,十来个高大英俊的外国模特每天都因为等他一个人而耽误了工作,而这些误工的费用也都算在了老板战逸非的头上。
    更糟的是,那位享誉国际的波普大师艾伯斯也是怪人一个,光是夏伟铭搭线还不够分量,他非要亲自见过唐厄,才会给出是否合作的答复。
    一切都取决于唐厄的表现。因为即使对方是个男人,他也要求他能成为带给自己灵感的缪斯。
    唐厄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听着音乐,敷着面膜。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方馥浓,说:“哥,你也心疼心疼我。模特拍片时的状态很重要,我如果状态不佳,就没办法表现出觅雅的品牌属性。我这会儿正水土不服着,还得再休养几天,阿非也会理解的。”
    摆明了劝不起来,方馥浓坐在了床边,微微侧脸看着对方:“你快把整条奢侈品街都买空了。”
    “买空了又怎么样。我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人,一切都凭我高兴,反正花的是战逸非的钱。他愿意给我花,你想拦也拦不了。”
    “你愿意买什么买什么,但今晚上去见艾伯斯,你一定不能搞砸。”
    “我怎么会搞砸呢?”唐厄抬手揭掉了敷着的面膜,露出一张与琼脂相似、毫无瑕疵的脸,嫣然一笑,“他会喜欢我,他会非常喜欢我,我只要打开腿,他也许连一分钱都不收就愿意在我身上作画——”
    “够了!”方馥浓一把捏住唐厄的手腕,一张脸显得极为严肃,“不是谁都吃你那一套,艾伯斯是真正的艺术家,尊重你自己也是尊重他。”
    没法挣开,唐厄被捏得有些疼了,立即反唇相讥:“你这会儿倒正经起来了,当初你也没少把我往那些艺术家的床上推啊!我告诉你,我偏要这么说,我偏要把这事情搞砸了。我会告诉他的翻译,我一点都不懂什么叫‘波普艺术’,我觉得他的画和小孩子涂鸦没有区别——”
    五指收得更紧,方馥浓一带手臂,便将对方拽近自己眼前——唐厄觉得手腕都要被这个男人捏折了,脸上竟还带着笑。
    “我恨死你了!”他大声地喊,眼里迸射*光,整个人都被愤怒的火苗炙烤起来,“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们是亲哥俩,我是真的喜欢你,崇拜你,尊敬你,我把你当哥哥,你呢?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架刀在你脖子上。”
    “没错,是我自己选的。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我今晚上会怎么选。”唐厄极是好看地笑了笑,躺下去,又说,“哥,我快饿死了。我现在想吃千层蛋糕,你马上去给我拿过来。”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别忘了你老板让你伺候我,你现在是我的经纪人。”
    多一分钟相处都是煎熬,方馥浓走出房间,恰好遇见了一起工作过的一个外国妞。这金发姑娘是个服装师,帮唐厄准备过试镜时的几套造型。
    她也瞧见了方馥浓,一脸惊喜地迎上来,张口便是:“Ernest!”
    在外国人眼里,字母T与F区别明显,可MrTang与MrFang根本毫无差别。
    方馥浓刚想解释自己并不是ErnestTang,突然又似想起什么般,笑着默认了。
    觅雅的公关先生走近酒店的烘焙屋,几个老外厨师善意提醒,这一盘里的蛋糕有些变质了,还捧出另一盘告诉他,这才是刚出炉的。方馥浓从他们手中拿起一块新鲜蛋糕,塞进嘴里,用魅力十足的笑容向对方表示赞颂与感谢。然后他就端起那盘变质了的千层蛋糕,将它们带给了唐厄。
    财务前脚刚向战逸非汇报完几笔必须支出的款项时限将近,战圆圆后脚便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通知哥哥,觅雅冠名赞助上戏的那个活动,出了问题。
    一个名叫丁好的表演系女学生使用了觅雅的化妆品后,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整张脸布满红疹与水泡,隐隐还有溃烂流脓的迹象。
    事情发生得突然,女生表示最初从校方拿到试用装时她没有使用,而是最近才想起来抹到了脸上,所以显而易见,是觅雅产品的质量问题。由于丁好本身已经大四,不久前刚刚接到了片约,这张饱受过敏之苦的脸几乎断送了她还未起步的前程。女生愤怒之余,立即想到打电话给了业内最具名气的报社。报社编辑压下了这个新闻,甚至答应出面斡旋调停,但按照行业规矩,觅雅得出一笔公关费用。
    已经囊中羞涩,偏偏还要雪上加霜。战逸非皱着眉,问妹妹:“多少钱?”
    “三百万。”觅雅的公关先生人在荷兰,战圆圆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女孩子,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大事难免手足无措,“我和部门的Carol姐昨天去看过了那个女孩儿,那张脸真是吓死我了,她还给了我们一些她的照片……”战圆圆把一只信封递给战逸非,哆嗦一下说,“她说如果不赔偿,她就要带着这些照片闹到电视台,还要告我们……”
    战逸非抽出信封里的照片,看了看,五官底子能看出是个漂亮女孩,可脸部红肿溃烂的现象十分严重,一时半刻只怕都治疗不好。
    三百万摆明了是狮子大开口,对方知道这是产品即将上线的节骨眼,没有企业敢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任凭这样的负面新闻四处传播。
    息事宁人是合理的,明智的,也是目前看来唯一的选择。
    “当时上戏的肖老师要求觅雅出具质检报告,并要求让上戏学生试用之后才可以冠名合作,肯定不只有这一个女生用了公司产品,为什么至今为止反馈出产生过敏现象的只有她?难道别的学生都没用吗?”
    “哥,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我们没准儿被讹了……”这是一道关乎品牌生死存亡的坎儿,战圆圆忧心忡忡,愁眉苦脸,“怎么办啊,哥?如果馥浓哥在就好了,他一定有比赔钱更好的法子……”
    最近忙于筹钱应急,也没空关注觅雅的荷兰之行,这会儿觅雅的年轻总裁才想起来,自己的公关先生已经离开公司足有两个星期,按理说这些时间唐厄不只该拍完大片,连荷兰都够他游遍了。想了想,他挥手打发妹妹出去,:“让Carol先去安抚好那个女生,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处理的,你出去工作吧……”
    “可是,哥……”
    “好了,没事的!”战逸非有些不耐烦,“你以后遇见的风浪可能比这次的要骇人得多,这么点小波折就让你手足无措了?有障碍就沟通,有问题就处理,冷静点。”
    战圆圆挨了教训,也没争辩,反倒从口袋里跟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橘子,把它放在了哥哥的老板桌上。
    “这个给你,甜的,不酸。”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笑得云开月明般灿烂,“瞧我,一急倒忘了,我还带了橘子来安慰你呢,结果却被你安慰了。”
    “切。”战逸非也笑了,走上前拍拍妹妹的肩膀,认真注视她的眼睛,“相信你哥,觅雅不会垮的。”
    战圆圆没听出这句话里别的意思,她还不知道父亲战博冻结了觅雅的资金,只觉得哥哥与过去相比大不一样,便挺服气又挺欣慰地走了。
    滕云已经到了职,战逸非拨了他的分机,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当初觅雅的质检报告就经过了他的手,产品的原料成分他比别人都清楚。
    战逸非将女孩过敏的照片递给了滕云,问:“你怎么看?”
    “觅雅采购的原料虽然以次充好,低价低质,但仍在国家许可的标准之内,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化学毒物。”
    “所以说,你觉得并不是产品的质量问题?”
    “打个比方来说,”滕云低头看见桌上的橘子,走上前将它拿在手里,微微一笑,“顶级原料与次等原料的区别就好比淮南的橘与淮北的枳,只是口感上的差异,绝不至于橘子能延年益寿,而枳就会把人毒毙。出现这么严重的过敏反应,还是与个人体质相关。”
    “只要不是产品问题,就好。”战逸非稍稍宽下心来,抬眼去看滕云,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哪里不太寻常,“滕医生,我记得你过去工作的时候总喜欢戴着眼镜的……”
    “我做了一个激光手术。”滕云将手里的橘子放回桌子上,对战逸非笑笑,“这世上太多东西让人雾里看花,我想是时候擦亮眼睛了。”
    “还是不戴眼镜帅。”不只是不戴眼镜,虽然五官轮廓依旧原样,可眉眼间细枝末梢的变化让这个男人截然不同。战逸非还打算与对方商议此次事情的处理方法,突然听见外头想起了一个锃亮的笑声,有人喊他,“非非。”
    一个男人不请自来,进了他的办公室,将一只黑色皮箱扔在了沙发上,就盯着他笑。
    笑得悄无声息却又疯癫入骨,这世上怕是只有一个人会笑得那么让人毛骨悚然,严钦。
    一见严钦进门,滕云很自觉地离开了总裁办公室。许见欧正在恢复,他们共同把这段遭遇翻了篇,谁也没再提过一个字。但尽管从未与正业集团的少主打过交道,滕云仍然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恶名昭彰,早有耳闻,这个人是坏种,也是淫胚,骨子里藏着的是兽性,没有一点人性残留。听见身后的关门声,但滕云没有迈离脚步,仍然停留在原地。里面的谈话声清清楚楚,似乎视力好了之后,听觉也聪灵起来。
    “你又来干什么,没人听你发神经。”
    “说了,闻着你的味儿找来的。”严钦伸出食指擦了擦鼻子,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带来的那只皮箱旁,“外头很多人都在说,你最近手头有点紧。”
    妈的。战逸非在心里骂了一声,他知道那些富少都不是省心的主,却没成想,自己这边刚搁下电话,对方那边就把嘴巴豁得比喇叭还大,嚷得人尽皆知。
    见对方沉着脸不说话,严钦笑得更开,一口晃眼的白牙:“自己撑一个公司多累,你怎么不回去问你爸要钱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恍然大悟似的仰了仰脖子,舌头伸出嘴角,舔了舔,“他根本给不了你钱了。”
    “我说他进军地产业已经晚了,你还不信。瞧见没,国家的调控政策越来越严厉,银行不再轻易向地产商放贷,你爸那两个楼盘没钱追投就得烂尾,刚靠信托融资的两亿根本是杯水车薪,他现在和你一样忙着四处借钱,连他那辆女王版加长宾利都卖了。”严钦拍了拍皮箱,“钱可真是好东西啊,比饭桌上的鲍参翅肚,比床上那些肥环瘦燕,比什么都好。”
    战逸非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只皮箱吸引,他知道,严钦带钱来了。
    努力把目光从那上头收回,他问:“许见欧是你打的,对吗?”
    门外的滕云一刹僵立住,血液倒流,全身的骨骼在咔嚓作响。
    “别诬赖我,那个时候我在陪钱市长吃饭呢,他们全家都可以作证。”话虽是否认,可语气分明就是承认。严钦站起来,走上前,两张脸孔逼得很近,“哎?是不是打你身边的朋友,让你很不高兴?”
    “泛泛之交,算不上朋友。再说《大乘义章》里写着‘灭诸烦恼故,灭生死故,名之为灭。’就是说,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就能从一切烦恼系缚中得到解脱。”方馥浓说过的话他离奇地记得很牢,战逸非面无表情,故作无所谓地说,“打死一个超度一个,挺好。”
    门外的滕云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骤起,手臂的肌肉也绷得极紧,他同样面无表情地站着,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目不旁视,走得轻声,慢且稳。
    门里的严少爷仍在说话:“你这是口是心非,我知道。就像我知道你总是故意惹我,激我,其实你心里很喜欢我,否则也不会一直戴着我送你的耳钉——”
    “那是因为戴习惯了!”这家伙的自作多情简直让他要翻白眼,“习惯了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主动去换。”
    “不,不对……你这话不对啊!你怎么没习惯我呢?!”严钦瞪圆了眼睛,竟还露出了一脸委屈相,“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女人,我摸过你的鸟,你也摸过我的!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我们就把事儿都办了,你为什么就没习惯我呢?!”
    “我觉得人和人渣之间差得并不只是一点点。”觅雅总裁别过眼睛,对于这个男人根本不屑一顾。
    “你看你又在激我,可我偏不受你的激!”严钦一点不恼,反倒眉舒目展笑嘻嘻,还嘬起嘴唇隔空亲了战逸非一下,“我是来给你送钱的,知道你会多心,直接给你现金。不止这一只,司机那里还有,你要多少都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算我投资。你不放心我们可以签个投资协议,协议我们现在就拟,《正业集团化妆品项目投资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就这么拟。”
    “只是这样?”战逸非斜睨着对方,不相信。
    “你以为我对你有别的想法吗?”严钦自问自答,拍着胸口指天指地地发誓,“没有!我保证,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不规矩的想法!就算有想法,也是想跟你保持着最纯洁的男男关系!”
    “真的?”战逸非转了转脸,眼梢又落在那只箱子上。
    “好香啊……好香……”看出对方有了一丝松口的迹象,严钦把脸向战逸非凑得更近,手也摸上了他的腰,他再次做出抽吸鼻子的动作,夸张得像条闻见肉味儿的狗,“你好香啊……你用什么香水,怎么那么香……”
    战逸非将这家伙推远一些,抬起袖子闻了闻——他不喜欢喷香水,根本没有味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一直都很香……那个时候我每天晚上抱着你,都被这香气熏得睡不着……”严钦重重抿咂了两下嘴唇,又朝对方凑过去,“既然我们已经是战略合作伙伴,不如你再像以前那样住我家来,我带你去玩更好玩的,反正你的房子都送给那个贱|货了……”
    “嘴巴放干净点!”战逸非一下动了怒,一把推开严钦,紧接着便挥去一拳。
    “那个贱货在你病得快死的时候还跑来勾搭我呢,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严钦弓着腰,捂着狠挨一拳的脸,还瞪着眼睛质问,“你他妈为什么相信那个贱货就不相信我呢!”
    “滚出去。”
    严钦直起身体,凶狠着一张脸,空手就走。
    “等等。”战逸非指了指沙发上的皮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带着你的钱滚。”
    “我早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里头的钱就送你了。”嘴角挑起一个怪模怪样的笑,正业集团的少主走出觅雅总裁的办公室,突然疯子般大喊大叫起来,“你们老板要玩完了!你们老板的爹也要破产了!别等船沉了再跑,早点另谋出路吧!”
    喊声持续了几个楼面,所有觅雅的员工都开始交头接耳,人心惶惶。
    战逸非打开了那只皮箱,微微一愣,旋即冷笑一声。
    整整一箱的冥币。
    正业集团的少主跑来觅雅闹了一回,不仅公司职工个个担心裁人,连不常进公司的战榕都马上知道了。他回觅雅见了自己的侄子,还给了他一张两百来万的支票。
    “二叔……这是……”
    雪中送炭,雪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炭却只是指头粗的一点点。但战逸非知道,这笔钱对战榕来说并不是小数字。战博年轻的时候喜欢大权独揽,对唯一的弟弟也不是很放心,没给他多少能捞钱的实权。其实就战逸非所知,让战家发家致富的榕星薄板厂最早还是战榕创立的,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反倒是战博占了一把手的位置。
    “你弟弟逸琛在国外念书,尽知道向家里伸手要钱,叔叔身边现金不多,有的全给你了,你先救个急。回头等你爸那儿的事情处理好,你再回去哄哄他,也就没事了。”战榕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对侄子说:“这是你叔叔的私房钱,千万别告诉你婶婶。”
    “二叔,谢谢。”公司里的人一个个心神不宁,外头的人也都等着看笑话,战逸非除了表示感谢并收下支票,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他说,“二叔,我马上要出趟国。先去法国,再去荷兰,早计划好了的,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
    “你去吧,公司的事情不还有我吗?”一直以来战榕对这侄子表现得都像是个父亲,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鼓励、安慰,“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枯涸时候的一捧水尤为珍贵,战逸非自然对战博报以感激一笑。从他还是一个行为嚣张却心思细腻的少年开始,就不止一次地幻想战榕是自己的父亲。
    “你去荷兰是因为方馥浓还没有回来吗?”战榕第一次与侄子提起了这个名字,“是不是与那位波普艺术家的合作不太顺利?”
    “不会的。”尽管夏伟铭的助理发邮件告知了他拍片的过程不太顺利,战逸非仍然毫不担心。他将一小枚铁盒打开,往嘴里抛了一粒薄荷糖,待那甜腻腻又凉飕飕的味感在舌尖上蔓延开,才微微翘起嘴角说,“什么都难不倒他的。”
    这一年唐厄没少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面,最拿得出手的便是一版《VogueMen's》与一版《芭莎男士》,在新蹿红的偶像明星里简直是令人不可置信的成绩。艾伯斯没时间也不可能看懂那些故事矫情的偶像剧,但他从夏伟铭这儿得到了一些以唐厄为封面的杂志,时尚类,或者单纯的娱乐类。可惜,那张在中国人看来全无瑕疵的脸对他来说却毫无记忆点,比起这类中西合璧的“杂种”长相,他更喜欢黑发凤眼的东方美人。
    他曾指着唐厄身旁的一个男人问夏伟铭:“这个男人也是模特吗?”
    夏伟铭给了他否定的回答。
    艾伯斯连连摇头,扼腕叹息。
    这本娱乐杂志有些时间了,这篇配图的新闻报道了上海戏剧学院的微电影大赛开幕典礼,站在唐厄身旁的男人是战逸非。
    阿姆斯特丹的夜晚来了,月亮洋洋洒洒照落在运河河面,河岸旁灯火璀璨,月光、灯火与水面的粼粼波光相辉相映,如同姊妹相亲。
    先是胃疼,再是腹泻,唐厄不舒服得厉害,没法与艾伯斯见面。这次觅雅之行的主角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反倒是他的临时经纪人不慌不忙地在他的柜子里挑选起晚上出行的着装——人靠衣装马靠鞍,方馥浓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蠢透了的模特,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从蠢透了的模特那儿取经。
    光看脸型五官两个男人本该身形相似,但是唐厄太瘦了,瘦得身子细白,腰不赢握,方馥浓穿他的衬衣只能勉强扣到胸肌下头那颗,剩下的再扣就有一喘气就崩掉的可能,最后不得已,他只能用浅灰色T恤搭配深灰色正装——到底是天生的模特架子,返璞归真,倒也帅。
    夏伟铭在咖啡馆里等了一会儿,方馥浓才姗姗来迟。
    只有他一个人。
    “唐厄在哪里?”
    “他不太舒服,可能是吃坏了东西,这会儿正在休息。”
    “所以呢?要改期吗?”夏伟铭提醒方馥浓,贸然改动约定好的时间会让那个艺术怪咖很不高兴。
    “不改期。”
    “不改期?”夏伟铭皱了皱眉,他重又仔细打量了方馥浓一眼,突然意识到什么,“难道说……”
    “别让那位艺术家等急了。”方馥浓将宽檐呢帽戴上头顶,明明是自己迟到,竟还天理昭彰地催促起别人,“今晚上没有唐厄,我们还能抽时间去红灯区找点乐子。”
    这两个男人已经心照不宣地和解了,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共同工作这些时候,夏伟铭充分意识到觅雅的公关先生吊儿郎当却又聪明绝顶,绝非只堪一看的绣花枕头。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夏伟铭突然问:“我有个问题,如果那个时候我不答应与觅雅合作,你真的会让那些流氓摄影师动我的女儿?”
    “朋友之间不能存在欺骗。”方馥浓转脸看着夏伟铭,眉眼严肃十来秒,倏尔又骚包一笑,“所以我们还是别谈这个了。”
    夏伟铭提醒方馥浓,不要触及艾伯斯的逆鳞——两年前他与合作了二十年的搭档托马斯分道扬镳,托马斯赌气将自己的工作室也开在了同一个地方,两个年过六旬的老头隔三差五就会去对方的地盘上找茬,像泼妇一样互相指着鼻子谩骂。
    世界闻名的奢侈品集团LVMH曾力邀艾伯斯出任自己的创意顾问,然而因为对方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声“托马斯在哪儿”,艾伯斯居然当场挥拳痛击那位设计总监的鼻子,打断了他那挺拔的鼻梁骨。
    白人老头过着艺术家特有的醉生梦死的生活,常年酗酒外加吸食软性毒品,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一张不苟言笑且布满褶子的脸,绑着一个稀疏的白花花的辫子,这个老人瘦得像只仙鹤,却穿着极不合身的奇形怪状的外套,还是最夺人眼目的火红色。
    在一间四壁上重复绘画着男性与女性生殖器的房间里,即使是目中无人如夏伟铭也恭恭敬敬尊称这个男人为老师。
    艾伯斯抬头看他一眼,又埋头回去继续创作——他们进门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给一个巨型软雕塑作品绘上颜色。
    直到在艾伯斯的工作室里碰面为止,夏伟铭始终觉得这事根本是胡闹,可他没想到艾伯斯真的没有发现眼前的中国人是冒名顶替。地上摆着几个半满的油漆罐,到处是半干的油漆,方馥浓毫不顾忌地就地坐下,很快便与这怪老头用英语交谈起来。他们谈绘画与文学,谈沃霍尔与杜尚,谈波普艺术与达达主义的异同,甚至谈到了威尼斯双年展的展馆主题越来越他妈扯淡。这个中国男人的博学多识与他英语的流利程度一样令艾伯斯大感惊讶,他曾经在一些非常隆重的场合接触过某些中国明星,他们的英语糟糕透顶,只会瞪着眼睛发出不怎么标准的“yeah”。
    看似相谈甚欢,艾伯斯要求安德鲁?夏暂时离开,他想单独与这个厄尼斯?唐谈谈。
    夏伟铭独自在另一间除了黑与白便再无第二个颜色的房间里等了半个小时,随后方馥浓就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十分狼狈,胸前全是红色的油漆,脸上、头发上也沾了不少。
    “怎么回事?”夏伟铭吃了一惊,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艾伯斯识破我了,他很生气。”方馥浓不以为意地笑着,伸出沾着油漆的修长食指搓了搓鼻子,“还好,我的鼻梁还在……”
    “我就说你这样会搞砸!现在好了,他肯定不愿意入伙了……”
    “他会入伙。”方馥浓回答得十分肯定,转身往外头走,“下次再来。”
    “你不先去洗洗吗?”夏伟铭在这家伙身后喊他,“你现在糟透了!”
    “才怪,我现在帅死了。”方馥浓转过脸,重又把那顶宽檐呢帽戴在头上,他摊开两手,倒退着往后走,“你看看我,我被杰夫?艾伯斯泼了一身油漆,”他大笑,笑出一口白牙,“我现在是一件艺术品,无价的。”
    方馥浓开始向夏伟铭讲述自己被泼上一身油漆的始末,在坐落于红灯区的一家妓院里。大舞台上像岛屿凸出海面般凸起一个圆形可旋转的小舞台,两个怀揣**的美女正在表演钢管舞。地方选得声色犬马,这个故事也叙述得跌宕起伏。
    他把唐厄抛弃在酒店里。他一点不担心唐厄背着战逸非乱搞,他暗示那些高大漂亮的白人模特这家伙身染某方面的恶疾,连英语单词都不懂几个的厄尼斯唐在这地方几乎就寸步难行。
    这地方他学生时就来过,没想到十余年后一桌一椅都不变当年。方馥浓的视线断断续续落在她们身上,对夏伟铭说,他与艾伯斯一开始简直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可是那古怪的老头突然翻了脸,厉声质问:“你真的是模特吗?”
    “我能分辨出一个男人是不是模特,不只是从他走路时摆动的屁股上,还有他的谈吐和举止。没有一个模特能看出我的这件作品灵感来源于约瑟夫?柯内尔的《盒子系列》,他们只会睁大他们好看的眼睛,张开他们好看的唇,说,‘这些画在我看来和小孩子涂鸦没有区别’。”
    还真是这样。
    古怪的白人老头认定这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艺术家,像几十年前的自己那样为生计所迫,不得不揽了些靠皮囊营生的活儿。
    有那么一瞬间方馥浓想狡赖到底,但他最终决定尊重这位艺术家的判断,他解释自己不是苦于营生的艺术家,只是一个商人,正在潜在客户的心智中寻找空位。
    艾伯斯果然幡然大怒。
    “我厌恶商人!商业化与艺术格格不入,所有的商人都散发着刺鼻的臭味!”他扔掉手中沾着油漆的笔刷,怒气冲冲,“你太不诚实了!我想我们没必要合作了!”
    早有所料,方馥浓因此不慌不忙:“在你动粗把我赶出门前,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白人老头挥舞着枯枝似的手指,示意对方把话说下去。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厌恶商业化,可是事实上,你却不能忽视甚至十分依赖于商业开发——”
    “你这是毫无依据地栽赃——”
    艾伯斯打断了方馥浓,方馥浓又反过来打断了他,“我有依据,”他笑笑说,“如果我说错了,你再动怒也不迟。”
    “19岁时你离开波兰来到纽约,靠在街头卖画为生,5美元一幅的肖像画却乏人问津,理由是因为你画得完全不像,被你画过的行人都抱怨太糟了!”
    “3到8美元一幅,最多的时候一天可以卖出十几幅!”
    “一幅画卖不出去的时候你饥肠辘辘,可一天卖出十几幅时你却更加不安,因为你的创造力被扼杀了,你必须尽可能地让你笔下的人物与出钱的客人长得像,眼睛必须是两个,鼻子不能长在嘴巴下头,那不是艺术,那只是临摹与写生——哦,你的自传里没写这些,我自己猜测的。”
    真是天真又可爱的老头,被人一语道破便不遮不藏泄露了情绪。方馥浓胸有成竹,对于一个销售高手来说,共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该占据客户的心智了。
    “74年你在风靡全美的音乐节上带上十来个妓女展示你的行为艺术,你本以为可以一举夺得关注,但可惜到处是半裸或全裸且行为怪异的嬉皮士们,他们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一看见摇滚歌手就完全忽视了你。这次演出反响平平,没人能理解你对艺术的苦心孤诣,你为此产生了严重的偏执性精神障碍,幻视,幻听,最后不得不住进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的日子非常难熬,却成了你艺术创作的黄金期。你最为世人认可的作品就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方馥浓顿了顿,笑了,“这些是我在你的自传上读到的。”
    “然后你就认识了你的搭档托马斯,他成了你与世俗接轨的唯一豁口。很长一段时间,长达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你负责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埋头创作,托马斯则负责一切俗不可耐的市场运作,他负责接洽威尼斯双年展的明星策展人,让你不至于再一次扛着自己的作品被扫地出门,他让你有机会与很多奢侈品牌或者时尚品牌进行跨界合作,把你的天赋直接变为真金白银……你们一直是很好的拍档——直到两年前。”方馥浓又是一停,“不得不说托马斯的公关手段很强,我不一定能做得比他好。”
    白人老头不说话,执拗地昂起下巴。
    “两年前你从纽约搬来了阿姆斯特丹,除了红灯区里的娘们比较漂亮,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的精神疾病又复发了。”眼见对方面露异色,张口欲辩,方馥浓补充说,“进门前,我看见了废纸篓里有利培酮片的包装盒,你不用掩饰你的精神问题,反正真正的艺术家大多是精神病患者。”
    “和那些奢侈品大牌合作并不比如想象中轻松,比如你可以在Dior的高级成衣春夏展上设计大量锥形向上的几何图形,但是直接画上男性生殖器是不被允许的。这让你又想起了19岁时街头卖画的日子,你发现你的创造力再一次枯竭了。”
    对一个艺术家而言,没有什么比创造力枯竭听来更像是个侮辱,艾伯斯大怒,枯枝似的手指在颤抖:“你怎么敢——”
    “就像你现在正创作的作品,你说创意来自柯内尔的‘盒子’,可事实上早在82年的时候,你的《波兰狂想曲》已经取用了这个灵感。一个连自己都抄袭的艺术家,难道不是江郎才尽了吗——”
    这回那枯枝似的手指摸上了油漆桶,艾伯斯一抬手,半桶有余的红色油漆当面泼向了对方。
    方馥浓反应很快,拿帽子挡开部分,可其余的油漆还是泼了他一身。
    “你本来是个臭不可闻的商人,现在总算沾上了些艺术气息。”艾伯斯很满意对方的狼狈样,说,“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他微微笑着站起身,向这气呼呼的老头欠身行礼:“我很有诚意,我明天再来拜访。”
    就走了。
    又接连去拜访了几次,可每一次都以碰一鼻子灰收尾,每一次都让唐厄笑得几乎趴下,都不用自己出马,方馥浓自己倒把这事搞砸了。厄尼斯唐阴霾全扫,心情好得出奇,活该!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行?看你怎么向你的老板交代!
    最近一次拜访似乎出现了转机,方馥浓抵达艾伯斯的工作室时,恰好看见了两个白人老头在当街对骂,他们拿着扩音喇叭,站在红砖小房子的阳台上,隔着二十米相隔的街道大喊大叫。
    方馥浓在一旁围观一会儿,叫骂的战况绝不能算作势均力敌,托马斯本就是个能言善道的公关,他能吐出一串不间断、不重样的骂人话,而艾伯斯只能以简单的“老狗”“混蛋”勉强招架。
    眼看托马斯越战越勇,艾伯斯根本插不上话,方馥浓干脆利索地爬上了阳台——十七楼尚不在话下,这点高度岂不是小菜一碟。他从艾伯斯手里一把夺过扩音喇叭,冲着谢对面阳台的托马斯张嘴就是:“我操你大爷的!”
    不止被骂的托马斯,就连艾伯斯都没想过还有这招,两个白人老头当即愣住。
    接着方馥浓就吐出了一连串字正腔圆的京骂,怎一个气势恢宏了得。就连艾伯斯也受了鼓舞,模仿着他的音调骂了两三声:“我吃(操)你大爷的!”
    托马斯完全措手不及,他一个字没听懂,但却明显感到对面的嘲弄之意扑面而来。他悻悻放下了手中的喇叭,竟又悻悻地走了。
    大胜而归,这个古怪别扭又有些可爱的艺术家老头总算松了口,他说,想打动一个我可不能光靠嘴皮子,我要看见的不止是诚意,你得拿出一件能让所有人尖叫的艺术作品。
    多少还是有点要对方知难而退的意思。
    方馥浓向夏伟铭解释,这个老头每天都有可能受到来自LVMH或者Kering这样奢侈品集团的邀请,市场的声音嘈杂不堪,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顾客一个品牌记忆点。
    “品牌记忆点?”夏伟铭虽然本人是创意方面的专家,但却无法认同方馥浓在艾伯斯面前自作聪明,“你惹毛了一个谁都不敢去惹的人,他对觅雅的全部印象只会停留在一个不自量力、不识天高地厚的公关先生身上!”
    “那不是很好吗,至少现在我在他眼里和马克?雅可布一样印象深刻。再说只有俗人才会为这点小事记恨,一个艺术家绝不会那么小心眼。”对着台上两位卖力表演的艳舞女郎吹了声口哨,方馥浓侧头朝夏伟铭笑笑,“我觉得这老家伙已经快爱上我了。”
    “不可能的,你不是他的菜。”
    “他喜欢乔治?克鲁尼?”
    “不是。干嘛那么猜?”
    “我喜欢。”方馥浓迷人一勾嘴角,眉梢挑得风骚,眼里也尽是不正经,“如果克鲁尼想上我,我二话不说就脱裤子。”
    夏伟铭明显白他一眼,继续说:“艾伯斯年轻的时候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史,没对任何人提过,也没在自传里不痛不痒地记上几笔,我也是偶然听托马斯提及才知道。”
    “哦?”方馥浓表示自己很感兴趣。
    “他在精神问题最严重的时候曾去往东方寻找灵感,走过了印度、沙特阿拉伯、柬埔寨后来到了日本,身无分文的他被一个好心的日本青年留宿,并且一住就是一年之久。那个日本青年后来成了他的情人,激发了他全部的创作激情。他曾想过为他画一幅画或者做一件软雕塑,但无数次都在即将完成的时候将作品毁了,他说任何一个人类艺术家都不足以纪念那样一个美人,只有上帝才可以。我依稀知道那个日本青年黑发凤眼、长相清俊,反正与你大不相同。”
    两个跳钢管舞的妓女表演完毕,舞台上的背景音乐响起了74年红极一时的《LadyMarmalade》,后台突然涌出了八个浓妆艳抹、丰乳肥臀的女人,手里还拿着画笔、彩漆之类的道具。
    观众席上显然沸腾了,通常进行性表演的只是一个或者两个人,很少能见到这么大的排场。而方馥浓手臂借力一撑,矫健翻过前排座椅,居然就往台上走。
    夏伟铭吃了一惊:“你这是……去哪里?”
    “我从艾伯斯的工作室助理那儿打听到,老家伙今晚也会到这里来找乐子。”方馥浓将扣着的衬衣扣子连排扯开,露出结实漂亮的胸肌腹肌,笑了,“It'smyturn.”
    公关先生此刻还不知道,战逸非已经联系了唐厄与夏伟铭的助理,因为拍摄进度一再拖延,忍无可忍的觅雅总裁终于亲临阿姆斯特丹了。
    Hesatinherboudoirwhileshefreshenedup(他坐在她的闺房里等她洗剥干净)
    BoydrankallthatMagnoliawine(他将木兰酒一饮而尽)
    ...
    Voulezvouscoucheravecmoicesoir(今天晚上跟我睡吧?)
    
    循着《LadyMarmalade》的节奏,扭腰,摇臀,方馥浓两腿叉开,正与一群漂亮的舞娘贴身热舞。
    一条条白花花的大腿渐次举起又放下,这些舞娘出奇地合拍。
    直到方馥浓上台前,夏伟铭都被蒙在鼓里,他什么时候和这些女人排练过?或者说,他什么时候编排了这么一出令人血脉贲张的舞蹈?夏伟铭再一次觉得这家伙很神奇,他知道公关大多八面玲珑,但玲珑成这样简直就是稀世奇珍。
    方馥浓表演之际不时扫视台下,当他发现那个艺术家老头真的目光晦深地注视着自己时,便全情投入到与八个美艳妓女的“艺术创造”中去了。
    艾伯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做到了。虽然这表演离艺术差得远,但确实所有人都在尖叫。
    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场里。
    战逸非从夏伟铭的助理那里得知他们来了这里,他进场的时候,方馥浓的演出恰好过去一半。他两手插袋,站在剧院的最后排看着他,一丛阴影遮住了一张冷峻白皙的脸,那双狭长的凤眼看来也格外讳莫如深。
    舞蹈动作虽不复杂,但没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掌握一只艳舞的精粹,战逸非毫不怀疑方馥浓本身就有舞蹈功底。他想到他唱的戏、他做的饭,还有他在酒吧里一脚专业的旋踢当场震慑住两个混混,别人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这个男人一天至少得有二百四十个小时才可能这么优秀。
    这么颠倒众生。
    他莫名觉得喉咙变得很干,不自主地抬手去扯领子。扯松一点,喘进一口空气,却更热了。
    身上那件衬衣已被女人们的手揉得很皱,方馥浓的肌肉被舞台灯光衬得格外纵横分明,汗水填膺于腹肌间的沟壑里,似乎还在发亮。战逸非空咽了一口唾沫,便再也无法把视线从那毫无赘肉的腰线上挪开。
    然后方馥浓也看见了他。
    舞女们的舞衣已被剥尽,音乐停顿的间隙,他朝女人们裸露的胸膛上泼上油漆,一开始还用笔刷,而后索性用手抹着油漆在全裸的女人身上作画。他的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斑斓得像只孔雀。
    自然界雄性孔雀美过雌性,战逸非几乎顿悟,原来人类也一样。
    舞蹈结束,今晚最后一个节目,轰动全场。
    公关先生在姑娘们“工作”的房间里向她们道谢,还给了她们一人一笔不错的报酬。
    这些姑娘都挺丰腴,蜂腰长腿,胸前伟岸,昏暗灯光让人瞧不真切一张浓妆的脸,但毫无疑问都是漂亮妞儿。将钱塞在金闪闪的内裤里,她们都很兴奋,观众们反应很好,她们觉得自己简直比得上蒂塔?万提斯,而这个男人就是真正的艺术家。
    方馥浓坐在床上,衣衫不整,坐姿放浪,姑娘们一个个爬上床去向他道谢,一个没下来,下一个就挤上去,很快这张“工作”用的大床就已摇摇欲坠。
    没办法,谁叫脱衣舞女们从来只会用热情的吻来表达谢意。
    这家伙明明看见了老板就杵在门口,却仍未阻止姑娘们对自己的抚摸与热吻,甚至从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就能窥破他的心境,他很享受这样的待遇。
    “你这是假公济私。”战逸非满脸愠色,唯有一双凤眼轻眯着上挑,在这么一个暗昧之地仍旧灿若星辉。“我还想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回音,原来是乐不思蜀。”
    “我也是在为公司尽力……”挨个儿亲完八个姑娘,方馥浓朝其中一个的大屁股上打了一下,又挨个儿将她们赶出门去。他对自己的老板挑眉一笑,“当然1974年的艾伯斯在裸女身上涂鸦那是艺术,40年后的方馥浓只是东施效颦。”
    “已经没时间让你在女人堆里磨蹭了。”尽管已经知道了对方与波普大师的约定,觅雅总裁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不高兴,“KA渠道走不通了,屈臣氏的采购推三阻四,显然是严钦向他们施了压,而一旦正业广场放出风声,别的大型百货也会跟着一并坐地起价。所以我临时决定参加美博会,二叔正在托人联系。”
    实力雄厚如欧莱雅参加美博会,只是为了让旗下的大众化妆品品牌譬如美宝莲渠道下沉,打开乡镇级市场。由于参与美博会的多为化妆品行业的新生军或者中小型企业,所以自视甚高的觅雅总裁打从开始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
    而今距离展会开幕只剩两周不到的时间,可从展位设计、展台搭建到客户邀请,别的企业都要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来进行前期备展工作。
    这显然是销售部的决策失误,但临时调整策略显然是因为市场开拓不顺,战逸非走投无路了。
    “时间会不会太赶了?”方馥浓微微皱眉,“拍摄工作还没收尾。”
    “就在你跳舞的那个舞台上,夏伟铭介绍我与艾伯斯见了面。这老头也没外界形容的那么难缠,他不仅答应了与觅雅合作,而且……”顿了顿,战逸非说,“他只收取一美元的版权费用,我们就可以在这位波普大师的授权下限量生产觅雅的化妆品。”
    “这么大方?”在今晚艳惊八方之前,方馥浓便预料到艾伯斯可能会答应合作,但绝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分文不取。突然想起了夏伟铭提过的那个艾伯斯的日本情人,他黑发凤眼,样貌清俊,简直与战逸非的形象如出一辙。他不禁怀疑起来,问,“他向你提别的要求了?”
    “没错。他恳求我陪他睡一晚,为了觅雅,我只好答应了。”陈述的语气十分平静,战逸非不动声色,等待捕获一个失态的反应。
    “去吧,为了觅雅,值了。”方馥浓从床上站起来,作势要把对方推往门外——可手指刚触上他的手臂,却又一把用力将这小子拽回自己怀里。俩人一同跌向了大床。
    他轻咬他的耳朵,以轻柔声线唱一首嘈杂的歌:“”
    “神经。”战逸非低骂一声,又板起脸来不高兴,“你为什么不把刚才那些姑娘们留下,我看她们都很乐意,今晚上不愁没人陪你。”
    “就是都乐意了才不行,开口留一个,八个都会留下来。我一晚上可伺候不了这么多,”方馥浓抬手去拧战逸非的脸,笑了,“我只能伺候最漂亮的一个。”
    对方一把将他推开,起身就走。
    一场艳舞劳心劳力,胸膛尽被汗水打湿,这个脸带彩漆的男人舔着嘴唇,喘着气。正遗憾这情事儿已然黄了,半个身子落在门外的家伙忽又返身回来,如同扑跌一般栽进了他的怀里。
    手臂间承受着沉甸甸的的重量,方馥浓刚把战逸非抱个满怀,马上翻身向上,将他压回自己身下。
    “答应我……帮我……”一只手仍牢牢摁着对方不放,战逸非以空闲的另一只手搂住方馥浓的脖子,撑起上身贴近他的耳边,“你要帮我……”
    看不见那张脸,可那声音从未如此刻这般温软,简直大不寻常。
    从对方刚才的话里,觅雅的公关先生大约已经猜到了公司正面临着不小的困境。他将他的脸捧过来,捧在手心里,与他的视线交织片刻,然后以目光给予了他想要的答案。
    整部觅雅大片的拍摄从头到尾都在街头取景,十余男模陪衬唐厄,围观的路人一并收入镜头,充当这部时尚大片的布景板。
    起初,觅雅总裁并不是很认同这个广告创意,就在即将开拍的前一分钟,他仍希望请设计公司对广告进行后期处理,加上一些夺人眼球的推广用语,而不是让产品与LOGO只在广告的结尾处昙花一现。
    但他的公关先生说服了他。他举了一个简单而真实的案例,可口可乐公司推出“新可乐”之后造成了一场营销灾难,在盲测时喜欢“新可乐”口味的人与喜欢老配方的人超过3:1,然而当顾客看见商标时再做选择,结果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典的、能经过时间筛淘还存在的,总是好的。这是所有消费者都存在的思维壁垒。觅雅毫无品牌历史可言,产品质量又离“优质”差了海远,唯一可能让它从众多新生品牌中脱颖而出的方法,就是关联定位。事实上人们购买彩妆时极少会真的去研究它的修饰效果,不晕染的眼线比比皆是,能遮盖瑕疵的粉底液也绝不稀奇。尽管有关部门三令五申禁止虚假宣传,可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广告大片依然充斥人们的眼界。所以方馥浓打从开始就没打算靠老一套的自夸自擂抢占市场,因为在这个信息已经过度传播的时代,谁也甭想做到。
    艾伯斯的大名足以让消费者把觅雅与他合作过的那些顶级奢侈品“关联”起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避免在产品功效上与已有的大牌正面冲突——因为以觅雅产品的品质根本必输无疑,他们要沿用顶级奢侈品品牌的风格并更加别出心裁。
    太多平凡的人对时尚大片充满好奇,总想揭开她的面纱一窥究竟,一个Dior的高级定制秀可能在国内乏人关注,但如果一个Dior的御用模特在T台上摔了个大马趴,可能就会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觅雅的时尚大片最终成了令世人惊啧的行为艺术,最关键的人物当然还是杰夫?艾伯斯。
    凭借波普艺术大师的影响力与夏伟铭在媒体圈的人脉,方馥浓成功邀请了众多外媒前来报道觅雅大片的拍摄,众星拱月下的唐厄漂亮得简直像艺术瑰宝,艾伯斯彻底颠覆了沃特豪斯的那幅《唤醒阿多尼斯》,他让唐厄赤身**地套上一件松垮的布袍,在一群半裸男模的环伺下当街躺着,任由艾伯斯以画笔将他“唤醒”。
    堪比希腊美少年的精致脸庞,一些鸽子停在他的身边不肯飞走,过往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拍照或者尖叫。
    电子产品太过现代而生硬,与这部时尚大片格格不入,后期会把路人拍照的镜头删去,但那些捂嘴笑或者叫的场面会被尽数保留。
    唐厄一开始还不愿意,他认为在公开场合这样裸露非常不雅,会损害他辛苦维护的偶像形象。非得战逸非软硬兼施,才勉强投入了拍摄。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阿姆斯特丹有不少来自中国的游人,唐厄在拍摄的间隙还不忘与殷勤上前的粉丝合影,第二天他那身披布袍、脸带油彩的照片就在各大网络平台里转疯了。
    女粉丝们哭着说实在太好看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呢?就连一直诸多挑刺儿的国内媒体也是齐声褒奖,高吹号角,最后都扯到了中国国力提升所以中国的明星才能在国外扬眉吐气云云。
    造成这个结果有三分功劳该记在托尼身上,在国内的他第一时间就顺着方馥浓的意思去联系了一些主流媒体与网络大V,搞好了公关,雇好了水军。
    厄尼斯?唐就因为一支还没上映的广告片收获了如潮的好评,一时间没人还记得这个男人不过是只花瓶,唱歌五音不全,演技浮夸做作。也没人记得他弄虚作假、被玩弄被包养的那些破事儿了。
    毕竟,鲜有中国明星能得到一个世界级艺术家的公开赞誉,就连国际章与女神范都没有。
    多少出自中国的明星在国际舞台上傻气十足地搔首弄姿,用蹩脚的英语说着有失国体的蠢话。而谁都知道这位古怪的波普艺术大师惜字如金,他本就极少在公开场合赞誉一个演员,何况这个演员还是中国人。
    这是多大的荣誉,多大的造化,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
    艾伯斯破天荒地在一众媒体前表达了自己对唐厄的欣赏,他说:“他拥有非常迷人的外表、非常聪明的头脑以及非常卓绝的艺术品位,任何一个男人只要具备这三者中的其中一个都已是魅力非凡,可他居然同时拥有了三个!我想我上一个见到同时拥有这三者的男人,还是克拉克?盖博……”
    波普艺术大师确实对外媒说过这些话,但他通篇没有提及厄尼斯?唐,只是用一个“他”字代替。
    他说的人是方馥浓。
    拍摄结束之后,战逸非与艾伯斯一同观看尚未经剪辑制作的样片,他不得不承认,很大牌,很能占据消费者心智中的空缺,很棒。
    觅雅总裁聚精会神地注视屏幕,白人老头却毫不避讳地注视对方。眉弓、凤眼、鼻梁乃至漂亮微翘的下巴,全都是他的菜,他突然开口,居然真的开门见山提出了要求:“我想操|你。”
    战逸非微微一愣,脸上的神情也瞧不出是喜是怒,还是根本受宠若惊,忘记了怎么回答。
    眼见那枯枝似的手指即将摸上战逸非的脸,同样在场的方馥浓及时向前,将这一动不动的小子拽向自己身后,又对眼前的白人老头露出微笑:“我操|你大爷。”
    告别艾伯斯,战逸非让唐厄与夏伟铭的工作团队先回了国,自己则和方馥浓改道法国,说是去探望一个朋友。
    自打战逸文死后,他的老婆温妤与还是小不点的女儿就住在这里。
    战逸非有阵子没见到嫂嫂,居然表现得十分紧张。他知道她嫌自己戴耳钉的样子流里流气,所以悄悄摘掉了那颗亮晶晶的小石头,把它塞进口袋里。他还去花店买了一大捧花,等待女人出现的时候,便抚摩着花瓣若有所思。
    本就长得太过寡淡,何况还不施一点脂粉,女人清汤挂面地出现,和煦的笑容倒一如既往。战逸文刚死那会儿,温妤被自己的痴情所伤,精神状态不太好,但这会儿看来好多了。
    战逸非送上花,像一个向心仪女人献出情书的少年那样小心翼翼,微笑着说,嗨,挺久没见了。他是来借钱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惦记起哥哥留给嫂嫂的那些东西。
    方馥浓自觉不该打扰,与温妤的小女儿在花园里玩。
    “你哥留给了我一些东西,不过你今天也没法子带走。你给我一个月时间就好。”温妤表示得先折价处理了之后才能借钱给他,她对自己这个弟弟表示歉意,“你哥其实真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么高学历只教会了他纸上谈兵,不懂得社交也不懂得治下,他留了这么个烂摊子给你,真是对不起。”
    “没有,我哥挺好的。怪只怪我资历太浅,接管到现在也没起色。”战逸非摇头,“就拿赵洪磊来说,也是我哥为了我才安排进的公司,那个时候他已经病得很重了。”
    “虽然你哥不是最出色的经营者,但他却是一个最出色的丈夫。”她告诉他,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嫁给了战逸文。
    “你爱他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爱我,爱得全世界相加都比不了。我们是至亲,也是朋友,我们之间毫无隔阂与秘密,我们比世上所有的情侣都更相爱。”温妤笑笑,“我本来已经疯了,直到有一天我发觉他还活着,她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活在这里。”
    战逸非微微埋下眼睛,不说话,这个女人不知道她的婚姻一直都存在着另一个女人,那女人丰韵妖娆,更符合世上绝大部分人的审美,也因此鲸吞了她丈夫的爱情。
    “过一阵子我可能会回国,看看爸妈,也看看二叔。”温妤没听懂对方的沉默,笑着问,“你呢?结婚了吗?”
    “怕是结不了了。”战逸非仰起脸,以一个很好看的样子勾起嘴角,开玩笑说,“你嫁给我哥哥后我万念俱灰,后来决定喜欢男人。”
    当年真的很喜欢这个女人,一听她说话就会脸红心跳,还总是悄悄买一枝花夹在她的书本里……那种懵懂的少年心记忆犹新,时至今日嚼味起来仍然齿舌留香。
    花园里响起了小女孩咯咯的笑声,温妤循着笑声看过去,也笑了:“那个吗?”
    “啊……他啊?”战逸非赶忙摇头,“不,不是。他是我的职员,他是觅雅的公关总监……”
    小丫头好久没那么人来疯了,一直在笑。这家伙逗小孩儿也挺有一套。战逸非这么想着,突然又有些不高兴,他觉得方馥浓没准儿也把自己当小孩儿唬弄。
    “真的不是?”温妤怀疑地看了对方一眼,打趣说道,“可我觉得好像就是。”
    “我不知道。”战逸非坦承自己喜欢这个男人,但是他不喜欢自己那么依赖他,甚至为此感到厌恶与恐惧。比起方馥浓,他还是更喜欢唐厄,至少唐厄简单、直接,用钱或者别的什么就可以打动,毕竟人们都喜欢一眼见底的溪流,却会对无边无际的海水望而却步,他说,我总觉得觅雅太小了,上海也太小了,一旦他在一个地方待腻味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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