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双雄会

　　“二猛，事办的怎么样了？”
　　“嘿嘿，队长，您放心！新家伙已全部收回，都放在铁帽山的溶洞里了，连那个小鬼子和电台也送过去了，现在大虎二虎带着二百多人看着。”
　　“嗯！不错！”孟占山夸奖道。
　　“队长，按照您的要求，队伍一大早就撒出去了，村里只留了四百多号。”段峰接着报告。
　　“嗯！好！告诉队员们，尾巴都夹着点，别跟发了财的土财主似的！”
　　“是！队长，你看是不是像这样？”段峰哭丧着个脸，摆出个一副极度颓废的样子。
　　“嗯！不错，就是这调调。”孟占山满意地点点头。
　　罗先生大惑不解：“可是为什么呀？队长……来的不是咱自己人嘛？你这是整哪出啊？”
　　“嘿嘿，罗先生，下来我再跟您解释，您在家守着，我去迎一趟！”
　　罗先生迷茫地点了点头。
　　……
　　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滚滚而来。
　　为首一人，骑着东洋大马，身穿黄呢面大衣，足蹬高筒马靴，腰插二十响，两腿一夹，风驰电掣，俨然一幅司令的派头。
　　来者正是独立大队队长常大山！
　　“都给我精神点，昂首挺胸，一举一动都得体现出咱独立大队的气势！”常大山扬鞭呼喝。
　　“是！”
　　部下响亮的回答让他甚感满意。
　　……
　　大洋马一声长嘶，停在笑脸相迎的孟占山面前，常大山甩蹬下马。
　　“哎呦！孟大营长，亲自出迎啊！”
　　“应该的，应该的……常营长，咱们可是好久没见啦！”孟占山一上来就亲热地搂住常大山，热乎的不得了。
　　两人自土围子一战后就再未谋面，虽然身处邻县，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两人一次也没来往过。
　　常大山新败，本不愿意和老冤家见面，可特派员刚视察完他那儿，准备去孟占山那儿，自己又不得不送上一程。
　　也好，常大山想，能有个机会会会那厮，正好损损他，也好为在土围子战斗中牺牲的战士出口气。
　　他把特派员放在了后面，就是为了先教训教训孟占山。
　　他甚至为此琢磨了一晚上，准备一见面就发难。
　　可是，眼前的画风，却让他大吃一惊。
　　这家伙瘦了，原本一张白皙的脸现在有些发黑，脸上胡子拉碴的，左脖子上多了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身上是一套皱巴巴的长衫，斜挎着一部王八盒子，大概是一溜小跑过来的，浑身都散发着汗臭味。
　　不仅如此，他身后的队伍也极尽邋遢。
　　这是一支不大的队伍，个个衣衫破旧、形容憔悴，走起路来甚至摇摇晃晃，其中几名跑岔了气的还被别人扶着，远远地望去，简直是一帮地地道道的乡民。
　　怎么回事？
　　这他娘的还是孟占山嘛？
　　那个一向孤傲、冷漠、目空一切的家伙，怎么会落魄成这样？
　　忙活了大半年，就带出这样一支队伍？
　　“特派员呢？老常。”孟占山问。
　　“噢！我先来探探路，特派员随后就到。”
　　“噢！是这样，来来来！先抽支烟。”
　　孟占山摸出一支香烟点上，自己先吸了两口，随后递给了常大山。
　　常大山大感意外，但还是接了过来。
　　“老常，趁特派员没来，我先说两句……”孟占山的语调突然就变得异常低沉。
　　“老常，你大我两岁，我该叫你一声大哥，大哥！……
　　大哥，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认个错，不光向你，也向全体三营认个错！
　　土围子一战，我擅自脱离阻击位置，让三营伤亡惨重，虽然我缴获不少，可那是三营战士们拿命换来的。
　　我拼死阻击，那些战士就可能活，可我跑了，拿他们的命换了补充营的命，我他妈不仗义，该死！
　　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太晚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和悔恨之情……
　　能吗？老常？”
　　常大山傻了，他盯着对方的脸，蓦地，泪水涌了上来。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和以前判若两人的家伙，胸中原有的愤怒和憎恨竟生生被瓦解了。
　　他早就准备好的一番丑话竟然连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你小子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常大山有些哽咽，他甚至有点不相信孟占山的话，那个以前傲慢到极点的家伙，现在居然能这么低声下气地向自己道歉。
　　可他看到了对方眼里涌动的泪水，他知道，那是装不出来的。
　　真正惊人的变化却是精神方面的：过去那种天之骄子式的孤傲、冷漠、目空一切的神情不见了，一种新的、内在的沉思的光辉，压倒其他的神情，悄悄地从他的面部和目光中显现出来……
　　常大山怔怔地望着这个变得与战前完全两样的人，胸中原有的愤怒和憎恶突然被他话中泄露出的太多的忏悔之情大大地瓦解了。他盯着对方的脸，蓦地，泪水涌上了眼帘。
　　孟占山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一是因为老二团在土围子损失惨重，让他十分内疚。
　　二是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常大山在落凤坡损失惨重，虽然未能建功，却打死打伤了一部分敌人，更重要的是，他炸毁了两辆军车，无形中为孟占山在黑水河大桥密集杀伤敌人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原来在他生命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浅薄、倨傲和暴戾消失了，他的内心变得宽广、深沉、柔和，他懂得了同情、怜悯，懂得了从一种全新的角度理解人和事，
　　自己一再把幸福建立在老哥哥的痛苦之上，想来也是惭愧。
　　他了解常大山，这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汉子，所以他今天装穷卖贫，很大长度上是估计常大山要来，不想刺激常大山，当然喽，他还有其他的小九九。
　　“大哥，说这些是没用了，可我想说，希望老天日后能给我机会，补偿补偿大哥你！”拉着常大山的手，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唉！先别说这些了，咱去看看特派员到哪了？”
　　常大山说着，顺着山坡向山上爬去，他走的挺快，他不想让对方看到了眼里涌动的泪水。
　　山道难行，但他很快就上到第一个山坡，停住身形，回头张望……
　　日头已然升起，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方圆几里地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缺少植被的丘陵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小块耕地，远处一条蜿蜒的官道上，已隐隐能看到一队身穿灰色军装的人马正在徐徐而来。
　　“嗯，他们快到了，别爬了，下去吧。”常大山冲下面的孟占山摆了摆手。
　　他在迈步下山前，鬼使神差的扭头向山上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却让常大山不由得呆定在那，一步也迈不动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居然有一道长长的，弯弯的战壕！
　　他连忙上前几步，立即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工程。
　　那是一道环山的战壕，从土质看，显然挖成不久。
　　战壕即宽又深，壕内还有原木支撑，关键地段还修着地堡，与战壕相连。
　　在往上看，能看到远处有一道环形的山脊，山脊的前半部分明显被凿去了一部分，成了几乎垂直的断崖。
　　“我操！老孟！快上来，看看这是啥？……我的乖乖！有人在这里修万里长城呢！”
　　孟占山爬了上来，顺着常大山的手指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大哥，那是我修的！”
　　“叼毛！你有那个本事？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真的，大哥，我有能人指导。”
　　“不是！你吃错药了吧，闲着没事你鼓捣这些玩意，这得花多大力气啊？”
　　“大哥，但这你我老孟不说假话，大哥你想，万一哪天咱需要固守待援，总得有个支撑点吧，所以我就未雨绸缪，弄了这么个工事。”
　　常大山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眼前这小子是怎么了？
　　他都不敢认了！
　　不光脾性变了，连脑子也变了！
　　脾性倒是变得蔫吧柔顺了，可脑子似乎变傻了！
　　就这个什么劳什子的铁帽山，还什么这工事那工事，脑子进水了吧！
　　这八路军立足于天下，靠的是游击战，运动战。
　　而这小子居然拾起了国民党的那一套，搞什么阵地战，大修工事，实在是让人可发一笑。
　　就管他吧？
　　不忍心！
　　这小子好歹是老乡加战友，关键是刚才认错态度挺诚恳。
　　那就说两句。
　　毕竟再恨这小子，这小子手底下还带着一大帮人。
　　“嗯，嗯。”
　　常大山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老孟，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有两句话要说，要不我于心不忍。”
　　“愿闻其详！大哥！”
　　“你这套工事，看似异常坚固，其实是自掘坟墓啊，一旦让小鬼子包围，就跟那三国里的马谡一样，缺粮少水，不战自溃。”
　　“嗯，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可是……”
　　常大山理都不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最好的防守，从来都不是防守，而是进攻，这再坚固的防守，都有它的弱点！咱八路的立身之本是游击战，运动战，千万不能学国民党的那一套，搞什么阵地战，摆明了是自取灭亡。”
　　“大哥，我这是以防万一，万一咱被鬼子包围了，有个支撑点总比没有强，请大哥三思……”
　　常大山嘿嘿干笑了两下，截话道：“得！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走吧，下山去迎接特派员去！”
　　孟占山有点遗憾，他本来想好好解释一下，也想让常大山效仿，眼见常大山如此不屑，也就断了念想。
　　“好！大哥的话我记住了，大哥你太知心了！走！今天我老孟做东，把所有的好吃好喝都拿出来，管保让大哥你尽兴！”
　　“嘿！这句最中听！”
　　两个老战友勾肩搭背地朝山下走去。
　　对于习惯了一见面就唇齿相斗的两人，这还是破题儿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