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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23

江湖铃医录 九尾狐狸Lj 3585 Aug 6, 2021 10:24:49 AM

  江屿的声音犹如四月的风,清冽中揉杂着暖意,祁太妃闻声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眼白白的发蓝,瞳仁黑的象墨,老太妃当即就认定眼前的后生是个心地纯良之辈。
  可是皇宫自有皇宫的规矩,没人敢像街坊偶遇似的笑嘻嘻的和老太妃打招呼,立时便有老嬷嬷准备上前掌嘴。
  眼见老嬷嬷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江屿顿时大惊失色,左右四顾,正好看见身旁有一棵古梅,他便一边讨饶一边横着跳到了梅树后面,却没留神脚下虬结的树根,踉跄几步站稳之后,人却已经冲出了梅树。
  失了庇护的江屿避无可避,便只得一脸尴尬的看着老嬷嬷继续冲向自己。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怪响,老嬷嬷回头一看,竟是祁太妃正在忍笑,她见老嬷嬷看向自己,索性也不忍了,呵呵笑着招呼道:“先生莫怕,快过来坐吧。”
  江屿闻言大喜,扭头冲着老嬷嬷做了个鬼脸之后便闪身逃到了太妃身边。
  这次他学乖了,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行了君臣之礼,又等太妃亲口说了平身赐座之后,才很乖巧的坐到了宫女搬来的绣墩上。
  他的坐姿当真乖巧,规矩得像是才学女规的小女娃,惹得樱花树下的陈妃娘娘也忍不住嗤笑:“太妃您瞧,这江先生可不是个妙人?”
  老太妃脸上的冰霜尽除,苍老的脸上满是慈祥:“倒是活泼,就是性子野了些。”
  江屿见状便暗暗吐了口气,他猜想老嬷嬷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便又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可老嬷嬷却不以为意的白了他一眼,于是他又开始忐忑,悄咪咪的去偷看祁太妃。
  祁太妃的年纪不是很大,看着也就是六十来岁的样子。可是黑头发不黑,白头发也不白,黄焦焦的缠在一起便很显年纪。不过她的仪态很美,举手投足尽是优雅,几乎能让人忘了她的年纪。
  老太妃活得优雅,看她那件散金缂丝长褂就能知道,她年轻时一定极受宠爱。只是美人终究敌不过岁月,她和那件缂丝褂子一样都有了岁月的痕迹。
  江屿暗叹了一声岁月催人老。
  陈妃这才说起请江屿过来的缘由。
  “太妃一直觉得身子不太爽利,太医的药也吃了不少,却总也不见效果。听说你是个郎中之后便想让你给瞧瞧,顺便也想听你说说外面。”
  祁太妃面目慈祥的看着江屿微微颔首:“在这里宫里住的久了,也想听听外面的事呢。”
  江屿下意识的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老嬷嬷,见她似乎并不反对,便搬着绣墩凑到了老太妃的身边坐下。
  其实不用把脉也看得出,老人虽然笑的和善,眼角眉梢之间却隐藏着不可名状的悲伤——深宫女子多寂寞,谁知道这位美人又会有怎样的伤心事呢。
  他把手搭在老人的腕上,如丝如缕的内力缓缓游走于老人的经脉,所见尽是一派祥和,只是心脉之上颇有幽怨,似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失了亲人。
  心病还须心药医,遇到这种情况,纵是江屿也没什么法子,而且自己和对方又不熟稔,也不好像平时那样拉起家常,索性就唠唠叨叨的说起了刘从雨家的故事。
  江屿说话慢悠悠的,时不时还卖个关子,很快就把老太妃听入了迷,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故事的发展而变化。听到秦逸君用内力崩开禁制,拼着武功尽毁也要杀魏青鸾为母报仇时,老太妃的眼泪夺眶而出。
  陈妃赶忙给她拍背顺气,老嬷嬷也对江屿怒目而视,江屿不敢再卖关子,赶忙三言两语说了结局,听到魏青鸾解开了心结,秦逸君弃武从文要参加科举之后才又转悲为喜。
  “这就好,这就好,都是苦命人,可不能再连累了晚辈。”
  陈妃也松了口气,拉着祁太妃的手宽慰道:“要是那秦逸君真能考中,我一定让皇上招他进宫给您瞧瞧。”
  见老太妃不难过了,才又对着江屿问道:“还没请问先生,适才诊脉的情形如何?”
  陈妃本就出身杏林世家,恐怕早就知道太妃得了心病。江屿闻言便知道对方这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到话头去开导她,便说道:“太妃的身体还算不错,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心脉有些淤堵,若是存了心结,还是早早解开的好。”
  祁太妃原本乐呵呵的,听了这话立时便沉了脸。陈妃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太妃,您是又想起长平了吧。”
  祁太妃把目光移到樱花树上,看着散落在地的粉色花瓣幽幽叹道:“又是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能不想她?”
  祁太妃出身望族,其父祁衡曾任吏部侍郎,祖父祁庭轩也是当地文人的领袖。老人家很有识人之明,早就认定肃王是个有作为的,待承天之变之后,他便做主同意送孙女进宫选妃。
  赵铮得位不正,正在发愁朝堂上的文官不好摆布,见祁庭轩的孙女也来选妃,当即便选中封了昭仪。那一年的祁太妃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有着花一样的容貌,而且知书达理,温柔得像一杯泉水,很得代宗的宠爱。
  只是代宗太忙,因为信不过他手下那些阳奉阴违的大臣,他便有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三五天不回后宫也是常事。所以祁太妃直到二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女儿。女儿生的可爱,很讨赵铮欢心,于是下旨敕封她为长平公主。
  只可惜小公主的身体不好,成天离不开汤药,可汤药又很苦,小公主自然很不喜欢,当时的太医陈瑞昭便把自己的女儿带进了宫里,让她跟长平公主作伴玩耍,也陪着公主一起吃药。
  虽然长平公主比陈妃年长几岁,可两个小女孩很快就成了朋友,开开心心的长到了二八年华。陈妃长得越发可人,可长平公主却日渐消瘦,终于在花一般的年纪香消玉殒。
  当时的赵铮正忙于北征,听闻噩耗也只是传了口信安慰祁妃,祁妃神伤了一阵子便心如死灰,只把陈瑞昭的女儿当成了寄托。
  两个女人说起往事,言语间已经没了当年的悲伤,只是谈到早夭的长平公主的时候,还能看出那种抑制不住的思念。
  江屿默不作声的看着两个女人互吐心事,心里却暗自琢磨,丧女之伤确实很痛,可随便一算,长平公主少说也死了三十年了,总不至于生出新的心结才对。
  陈妃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您也该放下来,要是您总这样,姐姐在天上也难得安宁呀。”
  祁太妃依旧盯着樱花树发呆:“我倒是不想难过,可他们要在长平的忌日开什么大典……别人可以载歌载舞,可我不能啊,要是连我都不在乎了,那长平不是太可怜了吗……”
  老人的话无可辩驳。一个人,若是没人记得了,那才是真的死了。哪个母亲会忍心让自己的女儿死上两次呢。老太妃的内心之所以愤懑,也不过是因为皇帝选在长平公主忌日的那天举行丹成大典,或许还有对自己没有给女儿一个健康的身体的深深自责。
  老人家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女儿忌日那天欢庆,同时也夹杂着对皇帝的不满。可她一个太妃又能怎样的,还不是只能守着毓庆宫这一亩三分地稍作哀悼而已。
  老太妃长长的吁了口气,似乎有些脱力的说道:“这皇宫就是个牢笼,真想出去看看。”
  这种事情实属无奈,江屿也想不出言语去宽慰她。便要来笔纸写了一个纾解的方子递给了陈妃,同时示意他自己该回去了。
  陈妃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向祁太妃说明之后便起身去送江屿。
  在毓庆宫的宫门前,陈妃请江屿暂且留步,接着便有人送来了许多书册.
  “这些都是家父生前的笔记,留在宫里也是一堆废纸,我见您上次读的认真,不如索性就送给先生留作参考,还请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陈院正的笔记都是至宝,我欢喜还来不及!”
  江屿一看,果然都是陈瑞昭留下的医书笔记,立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了一番之后便抱着笔记走了,回到咸福宫后便窝在房里研读了起来。
  江屿有种见微知著的本领,只看笔记上端端正正的楷书和偶尔出现的黑墨疙瘩,便可见笔记的主人必定是个认真仔细的人。可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毛病,他们往往会很固执,不愿接受新的事物,这一点从他开方的习惯和用药的配伍上也看得出来。
  只是太医接触的病患多为皇室,一连看了几个案例也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寻常疾病,看得多了也就兴致索然,索性便翻到最后,入眼便是太子换颜的那一章节,江屿的精神不由一振,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可读着读着,他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前面的医案记录的极为详实,从发病的原因、诊病的依据,到治疗的方案、药方药量乃至最后的结果一应俱全。即便只是阅读文字,也能大致体会到当日诊病时的心路历程。
  而太子换颜这一段却不一样——既没有病因也没有后续,只把治疗的过程写得清清楚楚,笔记也就此中断,仿佛陈瑞昭的行医生涯就此结束。
  他忽然想起,梁书确实说过陈瑞昭也是在咸平二年过世,而且对陈妃入宫也颇有微词,仿佛是走了谁的后门才破格入选,刚才在毓庆宫时他还在想,或许陈妃是走了祁太妃的门路才破格入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陈妃在福宁宫时身体孱弱,常用轮车代步,可到了毓庆宫这才不到两个月,不仅精神状态大不一样,甚至还能爬上墙头去够纸鸢,可见她在毓庆宫过得很好,老太妃当真把她视做骨肉。
  那么问题来了,太妃刚刚还说这皇宫像个牢笼,如果她真把陈妃视做骨肉至亲的话,会忍心把陈妃弄进宫里来受苦吗?
  而且陈妃母亲早亡,父亲死后便没了亲人,把这样无依无靠的女人进的宫来能有什么用处?
  莫名的,他又想起祁太妃刚才说的——皇宫就是个牢笼,难道陈妃入宫真是一种变相的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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