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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俊儒陈原 潜水的乌贼 5170 Aug 6, 2021 12:52:4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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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颓然坐倒在地上,全没了先前君临天下意气风发的模样。
    朝中群臣也都诡异地沉默着,人人都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仿佛有那么一点儿畅快,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好像喉咙里被人挖走了一块什么似的,喘气呼呼漏风。
    绕林悄悄凑到沈御离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喂,那个姐姐真的要死吗?我觉得她还挺可惜的!”
    沈御离回过头来盯了她一眼,起身,向皇帝行礼:“父皇,我……”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皇帝慢慢地转过脸来,却没有看他,只盯着房梁冷声问。
    沈御离垂下头,沉声说道:“我想,替她……替‘二哥’请求免死。”
    皇帝的目光倏地刺了过来。
    沈御离察觉到了,干脆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父皇,二哥幼时女扮男装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受钱昭容逼迫不得不如此。即便她后来有意隐瞒,也并未真正入朝祸乱朝纲……她虽有罪,罪不至死。我听说自父皇登基以来,二哥建言献策多有可取之处,于朝廷、于天下的确有功,或许可以抵消一部分罪责。”
    殿中群臣陆续回过神来,都有些惊诧。
    原以为沈御离所谓“求情”是做做样子,甚至有可能是变着法子落井下石,如今看来他竟像是认真的。
    众人到这会儿才算是从先前被沈清月喷了满头满脸的狗血里清醒过来,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
    那个二皇子除了是个女的、除了骂男人骂得太狠之外,其实真没有什么缺点,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于是片刻之后,殿中哗啦啦一片跪了下来,都要帮二皇子求情。
    皇帝见状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气得发软的腿却比先前有劲了,竟自行支撑着他站起来,回到龙椅上坐定了。
    “你们都觉得她可以不用死?”他问。
    沈御离开口说道:“是。”
    “那就,免死吧。”皇帝按着桌角,难得庄重地下了命令。
    他薄情是真,喜怒无常也是真,却毕竟不是真正的疯子。
    最近短短两个月,宫里办了太多丧事了。眼看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出事,他就是再凉薄,也该感觉到不好受了。
    毕竟儿女虽多,也不够这么个死法的。
    太监接到命令忙去传谕,皇帝便问群臣此事该如何收场。
    一向于“礼”之一道最有研究的赵太傅伤心过度还坐在地上起不来,旁人不便抢他的风头。还是沈御离开口说道:“二哥的意思是不想做公主,不如就如她所愿,准她做个男人吧。”
    但太子之位是铁定没她的份了。欺君之罪也还是要小小地惩罚一下。
    丞相陈文起这会儿也抓住了一线希望,忙跪下来说道:“陛下,庆王所言极是!既然二殿下平生只愿做个男子,不如就遂她心愿,准她以男子身份过活!只是天下毕竟没有女子临朝之先例,为防二殿下野心过盛,臣请对二殿下加以训诫,责令其不得参与政事!”
    “训诫个屁!”皇帝听着这话又来了气,“她还想以女儿身继位吗?简直反了天了!朕留她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今后她不是朕的儿子了!传谕:二皇子沈清月废为庶人,逐出宫城,令其自谋生路!”
    陈文起目的达到,忙称“陛下圣明”。
    小太监回来报说口谕已传到,二殿下的鸩酒还没来得及喝,已被救下了。
    沈御离松了一口气,同群臣一起说了“陛下圣明”,之后便起身安静站好,不再多言。
    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先前的案子也只能雷声大雨点小草草了之了。那群跪在地上腿都快累断了的官员和“证人”们都在心里谢天谢地,觉得算是捡回了小命。
    不料沈御离忽然看向陈文起,问:“相爷先前与二哥合谋陷害本王,此事就打算不了了之吗?”
    “二哥”如今已经变成了不太好排行的“二姐”,可以不追究了,但陈文起他可没打算放过。
    陈文起吓得脸上的皱纹都绷住了,僵着舌头道:“先前是老臣思虑不周,误以为……”
    他顿了一顿,忽然醒过神来,忙看向绕林:“先前老臣是误以为小女在王府中受了欺辱,如今看来竟是误会一场!既然绕林是个女孩子,自然就不存在什么苟且……”
    话才说到这儿,旁边绕林已经忍不住跳了起来:“苟且不苟且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是是是,”陈文起慌忙拱手,“先前是老夫糊涂,误信人言;小女也是太任性了些,为一点小事就得罪了姑娘,还跟殿下闹别扭,实在不成话!老夫回府以后定当好好教导!”
    沈御离低笑一声:“本王与令千金已经和离,教导不教导都与我无关。陈相,您也别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糊弄,本王此刻只想听你解释一句:与二哥合谋伪造证据诬陷本王,且闹到朝堂上来、骗到父皇眼前,此事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事果然没完。
    先前陈文起其实并没有说多少话,蹦跶得最厉害的是吏部的一个侍郎叫宋文渊的,当然也是陈文起的门生。
    此刻听见沈御离不打算善罢甘休,宋文渊就吓得整个人打起哆嗦来,结结巴巴道:“殿下明鉴,这些事其实都是二殿下授意……不,是二殿下胁迫相爷和微臣做的!”
    此话一出可算是激起了众怒。
    虽然此刻肯在朝堂上站着的大多都是气节不怎么样的“贰臣”,但读书人嘛,哪个肯承认自己不要脸?当下众官员就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背主求荣!”“无耻之尤!”“落井下石!”
    此时此刻最愤怒的人却是皇帝。
    他才刚刚“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儿子,心里正堵着呢,这会儿居然还有那没眼色的人在他跟前说他儿子不好?
    怎么的,还非要逼他把那杯鸩酒赐下去这事儿才能算完?
    皇帝只是不真疯,却不代表他不发疯,更不代表他脾气好!
    “轰隆”一声大响,皇帝拍了桌子:“宋文渊!刚才殿上蹦跶得最厉害的是不是你?当殿指出二十多个人硬说是庆王党羽的是不是你?拿出所谓万民书诬告庆王鱼肉百姓的是不是你?”
    接连三问,一问比一问声音大,颇有当年张翼德当阳桥上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的架势。
    宋文渊被吼得满耳朵里嗡嗡响,整个人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皇帝砰砰地拍着桌子,三言两语就安排了个明白:“宋文渊伪造证据诬陷庆王,立刻处死!其余从犯交由大理寺审理!丞相陈文起——个老糊涂多半是当不了丞相了,回家钓鱼去吧!”
    当今皇帝乾纲独断说一不二,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倒是进了大理寺说不定还能有一线活路。当下满殿里除了宋文渊之外一个喊冤的也没有,一场足足被拉长到了中午的早朝总算是结束了。
    当然难免有人不甘心。
    昔日意气风发的老丞相、如今奉旨钓鱼的平民百姓陈文起走在人群最后面,无心应付昔日同僚和门生的劝慰,目光只追随着走在不远处的沈御离。
    绕林察觉到了,回过头来向他扮了个鬼脸。
    陈文起愤怒地眯了眯眼,之后却没有发火,反而加快脚步追上来,露出笑脸:“庆王殿下。”
    “先生还有什么事?”沈御离在第一时间就改了称呼。
    陈文起喉头一堵,之后又瞬间恢复了笑容,哈哈道:“老夫这半年精力不济,正想着该寻个机会告老还乡,又怕陛下多心……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
    “哦,”沈御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随便便陷害我一下就得偿所愿了,所以你打算谢谢我?”
    陈文起一时语塞,忙又胡乱笑了两声,低声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微臣……草民一时糊涂,原想……”
    “不必想了。”沈御离不耐烦地迈开大步,不肯再等他:“先生不必多心,本王还不至于跟一个平头百姓过不去。既然父皇已经发落过了,此事就到此为止。”
    绕林管不住嘴,蹦蹦跳跳在旁说道:“一朝丞相都变成平头百姓了,还到殿下这边来聒噪什么呀?怎么着你还想出去跟人吹牛,说你能以平民之身缠着皇帝的儿子说废话吗?”
    陈文起至此终于直观地明白了自己有多不受欢迎,只得硬着头皮直奔主题道:“殿下,我是一把老骨头了,别说革职,就算下狱问罪砍头,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小女她……”
    沈御离走得飞快,并不肯停下来听他细说。
    倒是绕林一个没忍住转过身来截住了他,瞪大眼睛问:“你女儿?你是说你那个在夹道里跟沈清月私会、约定除掉庆王之后好成眷属的小女儿吗?”
    “你……”陈文起气得脸都青了,“绕林姑娘何出此言!小女虽说性子骄傲了些,却也是自幼读女四书长大的,焉能做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哼,那可未必!”绕林半点儿颜面也不肯给他留:“你的女儿站在二皇子面前含羞带怯地说‘二哥,如果我嫁的不是庆王,是否就不会像如今这样……’,这也是女四书上教的吗?如果是,那我以后也去读女四书,好学学嫁了人以后怎么勾搭大伯哥。”
    陈文起的脸色由青转红,红得发亮,亮中带黑,颜色跟刚割下来的猪肝差不多。
    沈御离却不知怎的也跟着生气起来,冷哼一声重重地甩了甩袖子,骂了一声:“混账!”
    绕林呆了呆:“你是在骂我?”
    “不然呢?”沈御离没好气,“这儿除了你还有旁人?”
    绕林顿时觉得胸中一阵委屈,一时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哪里“混账”了。
    沈御离总不能是在怪她不该对陈老头无礼吧?
    绕林越想越想不通,委屈得整张小脸都扁了。她气呼呼地甩了甩衣袖,呱嗒呱嗒走了。
    沈御离落后几步,停下来看着陈文起道:“多余的话您老就不必说了。和离是陈六小姐自己的意思,本王虽然处处比不上二哥,却也不是你陈家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此事到此为止吧。”
    陈文起张了张嘴,这一次什么都没说出来。沈御离已经转身快步追着绕林去了。
    绕林听见他的脚步声反而走得更快了,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过来的小腰摇摆得厉害,显然是尽了全力在走得快,却又强压着不肯跑起来。
    这分明是小姑娘在赌气,等人来哄。
    沈御离却没打算哄她。他迈开大步从后面追上去,沉声问:“陈令婉在夹道里说的那些话,你如何知道?”
    绕林脚下顿住了。
    沈御离紧走两步站到她面前,神色严厉,死死地盯着她:“不止陈令婉的事,还有二哥的事、陈相的事、宋文渊和那些‘证人’的事……即便你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不可能同时探听到这么多秘密。”
    绕林无言以对,只能耍赖:“我就不能凑巧都听别人说过吗?”
    “世上没有‘凑巧’。”沈御离冷冷道,“你的‘无所不知’还可以继续向前追究。当初楚贵妃被杀,就是因为你说出了她宫里藏着凤冠和父皇的手章。比起你‘凑巧’知道这些,我更愿意相信你是知道这宫里所有的秘密。”
    绕林吓得打了个哆嗦。
    沈御离向前逼近一步,把穿着太监服的可怜的小姑娘困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冷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你到底——是不是人?”
    最后一句话阴沉沉地问出来,绕林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散朝的官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沈御离伸手抓着绕林的肩膀,另一只手就顺势捏住了她的下巴:“我可什么都没有瞒过你。你这小贼骗了我几个月了,要如何才肯对我说实话?”
    绕林下意识地后退,疯狂摇头,之后猛然回过神来,啪地拍开了他的手:“沈御离你骂人!我怎么不是人了?你……我每次都好心帮你,每一次都是你欺负我最厉害!我就不该管你的闲事……让你爹以为你造反,杀了你算了!”
    沈御离没有理会她的威胁,再次向前跨出两步,把她按在长廊的柱子上,哑声道:“过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迟了?——你真不是人?”
    没等绕林再骂,他紧接着又问:“所以你到底是什么?神仙?上次给我送药的那个女孩子也是你,对吧?”
    绕林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否认。
    沈御离见状就笑了:“我当时就觉得很像你:说话、走路、古灵精怪却又迷迷糊糊……但那时候不知道你是女孩子,所以我就没有多想。”
    绕林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又听见沈御离叹道:“其实‘不多想’才是傻。除了你,还有谁会关心我受伤、还有谁会欺负三哥帮我出气!”
    他居然伤感起来了。这一次绕林无言可答,只好跟着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太监出宫有时候挺不方便的,所以我偶尔会扮扮女孩子……”
    话没说完她就看见沈御离的表情不对劲,吓得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沈御离不由分说再一次捏住了她的脸,从下巴到耳根用指尖刮了一遍。
    “没有易容痕迹,”他笃定地道,“那个女孩子也没有。但是两张脸完全不一样。”
    这一次绕林彻底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只能张着嘴巴瞪着眼,惊恐地看着他:合着是在这儿套话呢?
    这什么意思?要揭穿她跟“那个小宫女”完全不一样,还是准备把她这个妖怪抓起来架火烧了?
    沈御离一条腿弯曲抵在柱子上,使得自己的身子矮下去与绕林平齐,直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偷包子吃的小贼手中不会有那般起死回生的灵药,更不可能有变幻容颜的本事。你真是神仙?”
    “不是!”绕林吓得差点又蹦起来。
    冒充神仙?虽然她有时候……大多数时候的确挺不要脸的,可是冒充神仙这种事她还是不太敢做。
    如果她是只狐狸呀老虎呀这类大妖或许还能厚着脸皮承认一下,可她偏偏是只麻雀,强行冒充神仙只怕会遭天谴。
    “不是神仙,我就是……就是易容的手段比较高明一点而已!”绕林硬着头皮说道,“给你送药那次是易容了,你看不出来!”
    沈御离不信这话,但看着绕林窘得通红的脸,他本能地以为这是“天机不可泄露”,就不问了。
    绕林松了一口气,从他的胳膊底下钻出来,一下蹦出老远:“喂,你刚刚那么凶是什么意思?不但不谢我,还要把我当犯人审是不是?以后我可不理你了!”
    “不理不行!”沈御离笑着追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是我的福星,以后我就赖上你了,你赶我我也不走!”
    绕林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话仿佛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正纳闷间,忽听见身后一片乱乱的脚步夹杂着哭声,却是八皇子九皇子追着沈清月沿着甬道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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