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1章 意义挺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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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二十六一早，开城驿馆中，李如松下令命祖承训、查大受、李宁率三千辽东铁骑精锐骑兵，往王京方向侦查敌情。
祖承训等三人领命后便率军即刻向王京方向挺进，大约在距离王京城池百里之遥的一片树林旁，哨兵来报，前方发现了出城巡视的大约两千名倭军骑兵。
查大受主张谨慎行事，但祖承训却不以为意，由于先期入朝便遭遇惨败，随后又对倭军妖魔化言论被李如松斥责之后，他日思夜想的便是能够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好一雪前耻！所以此刻对查大受的谨慎劝解置若罔闻，连招呼都没打便策马直奔倭军骑兵疾驰，查大受无奈，也只能率队朝倭军冲了过去！
查大受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岂料这股骑兵浑不似之前所遇倭军的那般悍勇狡诈，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孱弱，和辽东铁骑一触即溃！
祖承训见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了如此干净漂亮的翻身仗，不禁大乐，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便立时要给李如松发捷报。
查大受却因为赢的太过轻松，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于是阻拦道：“老祖，这一仗打的太轻松，你不觉得有些古怪么？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咱们还是等一等，看看情况再给如松发捷报也不迟啊！”
祖承训大手一挥：“能有什么古怪？！我告诉你，这帮倭寇就是平壤城一战被咱们吓破了胆子，所以见到咱辽东铁骑腿肚子都哆嗦，站都他娘的都站不稳，还能打个屁仗！必须立马给如松发捷报！也好让那帮毛头小子好好看看，咱们老哥俩也不是吃干饭的！”
查大受见祖承训如此坚决，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却暗自增添了几分担忧。
临近黄昏，祖承训的捷报已经被送到了平壤城内：先锋骑兵在距王京大约百里之遥的马山馆与倭军遭遇，一番激战后获得大胜，共斩获倭军首级六百余颗。
李如松接到捷报仔细看了一遍后非但没有丝毫的喜悦，相反凭借征战多年积累下的敏锐直觉，他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倭军故意设下的圈套，于是马上派人找来王京的战舆图，并迅速在图上找到了马山馆的准确位置，在经过对周围地形深入的了解以及一番严谨、缜密的思考后，李如松满是疑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地图上的另一个点上：碧蹄馆，一时间竟然难以决断！身旁麻贵、杨元等将领看在眼里都暗自震惊，因为这种情形自入朝作战后从未有过，因此众人也免不了多了些烦忧。
李如松闭上双眼，将自入朝作战以来特别是最近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从头思索了一遍：祖承训因轻敌导致大败，先期入朝的五千将士几乎全军覆灭，自己率全部入朝精锐在准备充分、部署得当且屡出奇计的情况之下才攻破平壤城，之后小西行长所率领的第一军以及倭军其他几路大军都争先恐后的逃进王京，摆出一副龟缩于王京的架势！随后，以朝鲜如月公主的安危相要挟，处心积虑地在砂河川摆下鸿门宴，最终却因为棋差一招而功亏一篑，可以说是赔了公主又折兵！那么倭寇难道从此就会变得一蹶不振，以致于见了明军辽东铁骑一触即溃？？
李如松继续沉思：倭军如果畏战则大可龟缩于王京城内，凭借坚城重炮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又何必跑到上百里之外去到马山馆呢？可如果不畏战又怎会在距盘踞有六万大军之众的王京仅有百里之遥的地方遭逢如此溃败？？？
要知道祖承训、查大受的总兵力不过只有三千人，在和倭军打了一场遭遇战后竟然斩获六百多个首级，这已经接**壤战役中所斩获的首级数量，而平壤战役中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超过六万人，且在攻城战激战了一天一夜、平壤城破之后又经历了艰苦的巷战！
所以很明显，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小西行长和其余的倭将已经在王京城外布下了一个巨大的口袋，这六百多人无非就是鱼饵，而马山馆就是放置鱼饵的地方，也正是这个巨大口袋的入口处！
今时今日在整个朝鲜半岛上，恐怕也只有大明征东备倭提督李如松这条大鱼才会让小西行长舍得用六百条人命做鱼饵吧？！
然而李如松仔细地想了想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一时之间又说不清楚，于是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猛然间，李如松脑海中灵光一闪，小西行长的面容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李如松猛然意识到，这个鱼饵太大了，而这个局做的也太过明显。就算是个生瓜蛋子都一眼能看穿这是个陷阱，自己又怎会上当呢？以自己对小西行长的了解，其一向谨慎的作风是断然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除非……除非这个局早就开始了，甚至砂河川的鸿门宴也只是这个局的一部分。所谓知己知彼，自己在揣摩小西行长的时候，小西行长一定也在思量我李如松。
那自己在小西行长的眼里是怎样的一个人？自然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骄横不可一世！所以他便以朝鲜如月公主为饵，不然为何不用被俘的两个朝鲜王子来要挟自己那筹码岂不是更大？难道是早就打好了算盘，随后在砂河川设鸿门宴，并在宴席上示弱且故意让我等全身而退，成功解救出如月公主，而如月公主就是第一个鱼饵？
那么本就目中无人的李提督必然更加骄横！紧接着再用倭军的六百颗人头做第二重鱼饵，李提督此时恐怕早已经被接连的大胜冲昏头脑了吧？何愁你李如松还不乖乖入瓮！
那么，那个叫雪瓷的女人呢，她是否也只是小西行长的第三个鱼饵呢？想到雪瓷，李如松首先想到的是她脸上飞过那一抹绯红，如晚霞般娇艳，此时在李如松心里忽然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是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又夹杂了如涟漪般淡淡的想念和感伤，很痒。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她应该不会就此离开朝鲜返回大明吧，十有**已经到了王京，李如松一想到此刻雪瓷可能正在王京城内和小西行长等倭将一起谋划着如何取自己性命的时候，刚刚那种美好的心绪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让心达到痉挛的痛感，让李如松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
李如松快速地调整了思绪，暗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就看在捷报之后的几个时辰内是否有祖承训、查大受部求救的军报，如果有，那就可以断定，此时此刻这个巨大的陷阱已经成型了！
果不其然，掌灯时分，李如松就接到了祖承训派来的求救军报！
好吧，小西行长，既然你的陷阱已经布好，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因为李如松非常清楚，明军的辎重给养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再拖下去就只能撤兵，那将前功尽弃。与其这样，不如将计就计，把自己这条大鱼当做鱼饵，把盘踞在王京城内的数万倭军主力钓出来，至于到时双方究竟谁为刀俎谁为鱼肉，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想到这，李如松蓦然睁开双眼，狠狠地咬着牙道：“既然小西行长请我入瓮，老子就砸碎你的瓮！”
午夜时分，李如松紧急集合了所有的将领召开了绝密军事会议，并在会议上做了如下安排：
一、从辽东铁骑中挑选两千名精锐，每人配备三眼火铳、短铳及连发弓弩各一把，由自己和杨元带队于明日卯时后向马山馆方向进军，火速援驰祖承训、查大受部，刘綎、张世爵、李如樟、李如梅、舒窖生及朱三爷率“戍天七卫”全部随军出发。
二、麻贵、李如柏即刻整肃人马，各率一万人马于明日辰时出发，务必在天黑前分别赶到碧蹄馆的左右两翼，届时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务须冲破倭军的防守向纵深发起猛烈攻击，违令者斩。
三、骆尚志率剩余军队死守开城。
军令下达以后，包括杨元、麻贵、李如柏在内的所有将领都一头雾水，这是要打什么杖，两千人去增援三千人，两万人随后包抄，且是在距王京尚有四十里的地方？
不过好在这几位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不透、想不通，严格执行军令就是了。
散会之后李如梅偷偷地对李如樟说道：“大哥这是要打什么杖，竟连‘戍天七卫’都全部出战，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李如樟白了李如梅一眼：“大哥用兵你能看得懂？别老琢磨没用的，明早记得多带上几坛泸州大曲是正事，这么冷的天，白天还好说，万一要夜行军，也好让弟兄们喝两口暖暖身子。”
李如梅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早，李如松、杨元及众将整肃完毕，率领两千精锐朝马山馆进发。
一路上没遇到任何敌情，因此行军速度很快，一个多时辰以后便抵达了马山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如松再次做出了兵分两路的决定，自己带领众将及一千士兵继续挺进，杨元率领一千士兵随后跟进。
杨元不明所以，却毫无异议，领命分出一千士兵原地驻守。
李如松等则率兵继续向前方疾驰，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那个对于李如松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碧蹄馆，而在这一天后，“碧蹄馆”这三个字将永载史册。
李如松等刚到了碧蹄馆，便看见地上满是尸体和血迹，很显然，这就是祖承训捷报中提到遭遇倭军的地方，而不远处山梁后不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呐喊声告诉每一个人，这场惨烈的厮杀还没有结束！
然而只有李如松知道，现在自己和身后这上千号弟兄已经站在了那个巨大的渔瓮瓮口处，再向前冲，便是一头扎进了那个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李如松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将士们，面色凝重地朗声说道：“弟兄们，我不想瞒你们，从此处再往前，翻过那道山梁，我们就进了倭寇早已布置好的一个陷阱，冲进去就等于九死一生。你们中谁不想死，可以留在原地等待杨总兵和其他各路援军到来。”
李如松话音刚落，就听一千辽东铁骑中嘘声四起。
李如樟皱眉道：“大哥，这两千人可是你亲自挑选的，难不成你是按照选娘们的标准挑出来的？”
众人一听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着不满：“就是，还真当我们是娘儿们了？”
“提督，你可别挡着我们砍倭寇的首级回去发财！”
李如梅转头对窖生说道：“小四川，你们之前老说的那个什么无衣无衣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的学问好，给大伙说说。”
窖生笑着点头道：“好，那我和各位并老爷说一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出自《诗经·秦风·无衣》，意思就是说：谁说我们穷的连战衣都没有，我们一起同披战袍、同仇敌忾！”
窖生刚说完，就听有人不满地骂道：“小四川儿，你小子他娘的说谁穷的不穿衣服？我们难道都光着腚不成？？！”
另一人接口道：“就是！小四川儿！给大爷们看清楚了，大爷们可是堂堂的辽东铁骑，大明朝战斗力最强悍的骑兵！人人头上都戴着凤翅抹额盔，个个身上都穿着棉包柳叶甲，大明朝最好的甲胄！手里拿的都是三眼火铳！大明朝最牛的火器！”
窖生一听挠了挠头说道：“得得得，各位大爷！各位都是我的亲大爷！刚才算我说错了行不行？！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啊，倭寇就在山梁后头，是辽东铁骑的爷们就揍他个狗日地！”
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哎，小四川，这么说就对了，这才像话嘛，啰里啰嗦个啥？就是这句话，看见倭寇，就狠揍这帮狗娘养的！”
李如松从腰间抽出了战刀，众人停止了喧闹，李如松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说道：“兄弟们说的对，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就是一起揍这帮狗娘养的！”
身后众人纷纷亮出武器和兵刃，齐声高喝道：“对，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就是一起揍他个狗娘养的！”
李如松战刀一挥，身后将士争先恐后地向山梁疾驰而去，而冲在最前面的，又是‘戍天七卫’之一的周赐梵。
娃娃脸周语禅策马来到窖生跟前，两匹马齐头并进。窖生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哥怎么一上了战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周语禅对窖生大声喊道：“我哥立功心切！”
窖生嘿嘿笑道：“也是，谁不想着升官发财。”
周语禅说道：“我哥想立功可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救他青梅竹马未过门的媳妇。”
窖生笑道：“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哥长的那么帅气，还是个情种！”
周语禅抓住机会报复窖生道：“看你那对小眼睛吧，能看出个啥？”
两人谈笑风生间，众人已经越过山梁，便看到数倍的倭军将祖承训和查大受所率的三千人马死死地围在当中，祖承训、查大受率军左突右冲却被倭军像一群饿狼般死死咬住，始终无法突围，李如松二话不说便率领着一千辽东铁骑冲进了战阵。
这一千辽东铁骑虽然人数不多，但由于士气正旺，且从山梁上自高处俯冲下来，因此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就将倭军的包围圈冲得七零八落，很快就和包围圈里的查大受和祖承训部会师在一起。
此时查大受骑在战马上浑身都是血，李如松纵马来到近前，高声喊道：“查叔、祖叔，你们没事吧？”
查大受已经杀红了眼，听到李如松的声音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如松率领人马杀进了包围圈，因此看着李如松突然愣住了，又看了看身边的李如樟和李如梅，突然像疯了一样带着哭腔对旁边尚在与倭军厮杀的祖承训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大爷的祖承训！我说了多少遍！不让你发捷报，不让你发求救军报！你他娘的就是不听！现在如松闯进来了，连如樟、如梅都跟着进来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向军爷交待？？？我们就是在这死上一百回也没法交待啊！”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查大受和祖承训追随李成梁三十年，情同手足，他们是从小看着李如松和他几个弟弟长大的，因此拿这兄弟几个都当自己的亲侄子看待，特别是李如松，查大受知道李成梁对这个儿子一直最为看重，而李如松也不辜负乃父重望，年纪轻轻还不到四十岁就当上了堂堂大明朝正二品的武官。但现在却因为自己和祖承训，李如松、李如樟和李如梅都身陷险境，这哥仨真的有个闪失，那对于查大受和祖承训而言真是百死难赎其咎！
而查大受是出了名的辽东铁骑第一硬汉，戎马一生，经历大小战阵不计其数，向来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主，现在竟然坐在马上嚎啕大哭，不禁把李如松都看懵了。
祖承训听到查大受一边痛哭一边大骂自己，不禁也慌了神，他看了看李如松和如樟、如梅，又仔细地看了一圈其他人，确认李如柏没来后，小声嘀咕道：“幸好如柏没跟着来……”
查大受一听更是发疯一样骂道：“祖承训，我操你大爷！”
李如松皱眉道：“行了查叔，我们冒死增援和祖叔的捷报没关系，再说眼下也不是哭丧的时候！现在所有人听我号令一起向外冲出去！”
李如松这么一说，查大受便止住了哭声，重新振作起精神。而两只队伍也汇聚到了一起，李如松骑在马上高声喊道：“弟兄们，我们现在被十倍于己的倭寇重重包围，生死系于一线，但好男儿战死沙场，便以身膏荒，又何须马革裹尸？兄弟们，冲！”
随着李如松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四千明军双眼如冒出狼烟烈火般，向着来时的方向发起了冲锋！然而此时，倭军早已经将刚刚冲开的缺口层层堵死，双方立刻便混战在一处。
明军此刻士气正旺，但倭军人数太多，想即刻突围成功谈何容易？！
幸而辽东铁骑全部配有三眼火铳，这是一种通体都用纯铁打造的火铳，长约四尺，前方有三个突出的枪管，可以进行连射，其杀伤力巨大。
而大部分辽东铁骑的士兵都心里明白，现在实已到了死战之绝境，因此也都拼了命，更有些骑术高超的将士右手持三眼火铳，左手拿着连发弩，两手左右开弓，这样对面的倭军死伤更为惨重，实在是叫苦不迭。
而李如松兄弟三人、朱三爷为首的“戍天七卫”、刘綎、张世爵以及窖生、李宁等将领更是向着倭军最为集中的地方左冲右突，犹如虎入狼群，犹入无人之境，而倭军当者立毙。
而就在此时，对面山梁之上有一双眼睛，正用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