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伤疤

    “我和罗曼娇正式确立关系后，我却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也没有觉得难过，只是觉得，像是完成了一桩交易。
    所以，虽然罗曼娇是我的初恋，但我至今也对她毫无感情。
    回忆与她一同度过的两年时间，我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彻头彻尾的空虚——我们之间维系的纽带，只有钱。
    我和她交往的两年时间里，从她那里要钱的次数，多不胜数，我自己甚至都算不清，我一共从她那里拿到了多少钱。
    但是我和她牵手的次数，却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我们正式确立关系当晚，我们约在操场见面，我为了向她证明我对她说的话，确实是发自真心的，哪怕这份真心是对钱，而不是对她本人，我还是主动牵起她的手。
    在牵起她手的时候，我却没有看她的那张脸，因为我担心我一旦看到她的脸，会吓得将她的手松开。
    第二次牵她的手，是在我们交往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她送给了我一只银色的戒指，说是我们交往的纪念。
    我一看那只戒指，就知道十分值钱，激动得和她牵了手。后来，我把那只戒指卖了，果然十分值钱，居然足足卖了两万。
    第三次和她牵手，是在和她分手时。”
    “你居然……把娇娇送给你的手表都卖了？你真的有那么缺钱吗？”章晓晓怒声道。
    “不要……不要把录音，发给我女朋友。”
    高续传见章晓晓发怒，顿时全身筛糠。
    “回答我的话！”
    “其实我当时，已经没那么缺钱了。但是那只戒指，我是不可能戴的。我一旦戴那只戒指，别人问起来，这只戒指是谁送给我的时候，我该怎么说呢？
    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同学们知道，我在和罗曼娇交往。
    所以，那只戒指既然戴不了，与其放着吃灰，还不如卖了。而且，卖戒指后的两万块钱。”
    “那娇娇知道，你把她送给你的戒指，卖了么？”
    “不……不知道。不过，卖掉戒指后，我也请罗曼娇吃了顿火锅，还给她买了五百块钱的衣服。她当时十分高兴。她高兴，我也高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戒指卖掉有什么关系？”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
    “晓晓，别冲动，别冲动。”李左明按住又要暴动的章晓晓，接着，他冷冷地看向高续传，“高续传先生，请问你当初，和罗曼娇小姐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呢？”
    “原因是……罗曼娇，无法给我钱了。”
    “无法给你钱？”章晓晓呆了一下，“娇娇之前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因为这种原因，就和娇娇分手？”
    “毕竟……我之前和罗曼娇定下的约定，就是她给我钱，我给她当男朋友。她既然无法再给我钱，我们之间的约定自然也取消了，我也不用再给她当男朋友。”
    “那罗曼娇小姐，为什么没有再给你钱？”李左明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似乎是……她家里……不再给她那么多生活费了……”
    李左明看着窗户，轻轻哈了口气。
    “那高续传先生知道，罗曼娇小姐的父母，为什么忽然，不再给她生活费了么？”
    高续传摇了摇头。
    “因为她父母知道……她拿着钱，在外面养男朋友了。”
    “什么？她父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了么？”高续传愣了一下，“我不是告诉过她，不要把我们交往的事情，告诉其他任何人么？为什么罗曼娇的父母会知道呢？”
    章晓晓也看着李左明。
    窗外的车辆堵成长龙。
    李左明的呆毛沉下去。
    “你真的不知道，罗曼娇小姐的父母，是怎么知道的么？”
    “难道是……”
    “罗曼娇小姐给你的那些钱，全是向她父母要的。罗曼娇小姐在和你交往前，每个月的花销，只有不到两千元，除了吃饭，她几乎没有其它消费。
    但是和你交往后，花销陡然变大，每个月都会问家里要很多钱，自然引起她父母的注意。
    而罗曼娇小姐的性格，根本不擅长说谎，她虽然没有把和你交往的事情说出来，但她母亲稍微一逼问，此外她支支吾吾的言语中，也将事情猜到个七七八八。
    你觉得那种情况下，她父母还会她钱么？”
    “你说的这些，我之前也想过。但我以为……罗曼娇家那么有钱……是不会在意……这些小钱的。”
    “小钱？”李左明眯起眼睛，“你和罗曼娇小姐在一起时，平均每个月，要从罗曼娇小姐那里要五千块钱，你觉得那五千块钱，真的是小钱么？
    如果真的是小钱，那请问高续传先生，你当初踢掉姚露小姐，又跟你现在的女朋友在一起，你现在的女朋友，每个月能给你多少钱呢？你现在每月的工资，又有多少钱呢？”
    高续传的腿轻轻发抖。
    他右手捏住自己衬衣的领口，不安地左右摆弄。
    接着，又将右手按在锁骨处的脖子上，耳朵后的汗，顺着脖子侧面滚落下来。
    “罗曼娇小姐的父母，因为她高中时候的一件事，原本就对她心生芥蒂。得知她居然从家里拿钱，在外面养男朋友后，更是气得大发雷霆。要不是看在她还在上学的份上，差点和她断绝关系了。
    而且，顺便再告诉你一声，罗曼娇小姐的父母发现你们的关系，是在她和你交往的一年后。也就是说，你们交往的第二年，罗曼娇小姐给你的钱，就已经不是从她父母那里得来的了。”
    “不是从她父母那里……那是从哪里？”
    “你和罗曼娇小姐交往的第二年，难道没有意识到，罗曼娇小姐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么？”
    “好像……是的。我们交往第一年，基本每个星期，能够见四五次面，周六周日更是经常能在一起。但是交往第二年，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几乎一大半，周六周日在一起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还暗自庆幸，这样又能拿钱，又能不耽误时间。更主要的是，还不用面对罗曼娇那张脸，简直不要太舒服。你现在说起来，我才猛然意识到这点。”
    “那你知道，为什么罗曼娇小姐，减少了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么？”
    “难道说……”
    高续传的右手，再次不安地扭动衬衣的领子。
    “没错。罗曼娇小姐，是去做兼职了，赚给你的钱。”李左明看着窗户，“但是，她自己那张脸，想在外面找兼职，谈何容易？虽然她成绩是专业第一，但是哪怕做家教，都没有家长愿意。
    无奈之下，罗曼娇小姐只好做了一个，她心底最无法接受的兼职——服装模特。
    罗曼娇小姐高中时，发生过一件和照片有关的事，因此格外恐惧拍照。你自己也知道，罗曼娇小姐究竟对拍照有多么恐惧，不然，她当时也不会专门找你画肖像。如果她不找你画肖像，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
    而好巧不巧，罗曼娇小姐恰好有一副完美的身材。如果只看身材，不看她那张脸，绝对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她曾经拍过只暴露身材的照片，确实也大受好评。
    这副身材，也是她唯一能用来挣钱的工具。
    虽然工具这个说法不好听，但对罗曼娇小姐而言，确实如此。
    她找到一家愿意让她兼职的广告公司，那家广告公司虽然不喜欢罗曼娇小姐的脸，但看到她的身材，还是同意她拍摄一部分，不用露脸的服装宣传照。
    罗曼娇小姐每次看到拍照的镜头，都会吓得浑身冷汗，脸色发白。每次拍完照之后，她都要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罗曼娇小姐为了继续给你钱，宁愿重新揭开心底的伤疤。这就是罗曼娇小姐，兼职的经历。”
    “我……我不知道她是为了给我钱……去做兼职了……我真的不知道……”高续传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以为罗曼娇小姐为你做的，仅仅只是兼职么？服装模特虽然赚钱，但广告公司不喜欢罗曼娇小姐的那张脸，甚至于，给罗曼娇小姐拍照的摄影师，也多次向公司提出过不满。
    所以，广告公司给罗曼娇小姐开的工资，只有普通模特的三分之一，而她的成片效果，却是那些模特的十倍。
    即使被如此压榨，罗曼娇小姐也只能咬着牙忍受，甚至于，为了赚更多的钱，她要不停地拍照，不停地拍照。
    但哪怕她做到这种程度，她赚钱的速度，依旧抵不过你向她要钱的速度。”
    “那……那娇娇是从哪里……弄到那些给高续传的钱的呢？”
    “……是奖学金。”
    “奖学金？”高续传面露茫然。
    “罗曼娇小姐是年级第一的学霸，每个学期，都有学院发的优秀学生奖学金。每个学年，还有国家一级奖学金。此外，她还不断参加各种学科比赛，虽然奖金不高，但在她不要命的参加下，获得的奖金累积起来，也有不少。她把她获得各种比赛奖金，学校的奖学金，全都给了你，高续传先生。”
    高续传身体一震。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低下头，抱着自己脑袋。
    “那你想必也不知道，罗曼娇小姐兼职的钱，和奖学金的钱加起来，也填补不了你这个无底洞吧？她哪怕豁出命去挣钱，还是不够，还是不够，不管她挣多少钱，你都问她要得更多。
    她最长一次，连续两天没有睡觉，白天拍照，晚上复习，为即将参加的一个比赛做准备。最后，她实在无能为力了，只能拿自己开刀——她卖掉了自己最珍爱的衣服和首饰。”
    “原来……娇娇的衣服和首饰不见……是这个原因。”章晓晓惊声道，“那段时间，我注意到娇娇平时戴的项链和手镯，全都不见了，衣柜里的衣服也少了几乎一大半。我问她那些东西去哪里了，她说那些东西她暂时用不到，寄回家里了。
    我当时没有多想什么，因为娇娇确实，很少穿那些衣服。
    后来，连她那个被我弄坏过一次的橘子笔记本电脑，都莫名其妙不见了。我这才感觉到不对，又问她电脑去哪里呢？她却没有回答我，而是苦涩地笑了笑。
    原来这些，全都被她拿去卖了……娇娇为什么……这么傻……”
    “因为罗曼娇小姐，不想高续传离开她。”李左明低声道，“虽然高续传从来没爱过罗曼娇小姐，但罗曼娇小姐和高续传交往时，却是爱着他的。她对每一个交往过的人，都付出了真心。”
    “罗曼娇……爱过我吗？”高续传颤声道。
    “罗曼娇小姐有没有爱过你，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到过哪怕半句？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半句自己的委屈和酸楚？”
    高续传的手，死死扒住自己的头皮。
    “对不起……”
    “现在你知道，当你因为罗曼娇小姐无法再给你钱，而和她分手的时候，她真正的心情了吗？”
    “我现在，知道了。”高续传低声道，“所以，罗曼娇自杀，就是这个原因么？”
    “虽然不全是，但你对罗曼娇小姐做的事情，也将罗曼娇小姐向自杀的深渊，狠狠地推了一把。你和她之前遇到的人一样，都是促成她结局的凶手之一。”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报应？”章晓晓诧异道，“什么报应？”
    高续传解开衬衣的扣子。
    被衬衣紧紧裹住的下颈部露出来。
    从他肋骨到侧面脖子，有一条狰狞的、尝尝的疤痕。
    疤痕大概有两毫米粗，四厘米长，一直从正面的锁骨，划过肩膀，蜿蜒到脖子侧面。差一点，就穿过颈动脉。
    “你这条伤口……”
    李左明皱了皱眉。
    章晓晓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
    “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划的，用家里的水果刀。”高续传的手放在疤痕上，轻轻揉了揉，“我身上像这样的伤痕，没有十条，也有七八条。这是最深的一条，其他伤痕没有这么严重，但露出来，照样能把人吓一跳。其中大部分伤口，都在我的上半身，我的手臂上便有两条。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气，还要穿得这么厚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遮住我身上的伤痕。”
    “为什么，你女朋友会……”
    “我现任的女朋友，脾气十分乖戾，经常心里一有火气，就会冲我发泄。轻一点，会将家里的家具摔得稀巴烂，重一点则直接对我动手。
    她当初跟我交往的时候，就经常看不起我，说我是乡巴佬。我脖子上这条伤口，是我在跟她交往的第一年时，她说了一句话，我稍微反驳了一句，她忽然就勃然大怒，拿起桌子上的美工刀，从我的锁骨到脖子后，差点杀了我。医生说还好没有划到动脉，不然我恐怕已经没命了。我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
    “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而且还把姚露踢了？”
    “因为她给我钱，不仅给我钱，还能够帮我升职。”
    “但是她看不起你。”
    高续传没有说话。
    窗外的堵车似乎结束了。
    车流有序地前进，刺耳的鸣笛声，也少了一大半。
    “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看得起你，但是结果，你却找了个看不起你的人，当你的女朋友。仅仅是为了她的钱。那么你追求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我……我不知道……”
    “那你考虑过，离开你现在的女朋友么？”
    “我考虑过，但是……但是我……不敢。”
    李左明站起身。
    “晓晓，我们走吧。”
    “现在走么？”章晓晓抬起头，耳垂上的耳环发出晶莹的光。
    “想要问的，已经全部问过了。”
    离开咖啡馆后，李左明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件事情，我需要和晓晓商量商量。”
    “什么事情呢？”章晓晓挽着李左明的胳膊。
    “姚露的那份录音，我们还是应该，发给高续传的女朋友。”
    章晓晓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张开嘴。
    “左明的意思是……”
    “这既是我们对高续传的惩罚，也是我们对他的救赎。毕竟罗曼娇小姐，曾经真心爱过他。”
    ……
    中午，李左明和章晓晓在一家寿司店吃了午饭。
    从寿司店出来，章晓晓挽着李左明的胳膊，手里的车钥匙甩了甩。
    “下午要去什么地方呢？”
    “去见最后一个知道罗曼娇小姐自杀真相的人，也是杀死罗曼娇小姐的……真正的凶手。”李左明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