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如履薄冰

　　一柄传讯飞剑停在山门外。
　　山门是新建成的，上面写着决仙门三字。
　　少顷，一个长发郎目的二十多岁年轻人从远处走来，看到悬停在门派护山大阵前的传讯飞剑，咦了一声，似乎有点不相信会有人传讯。
　　他顿了顿，才上去取信，细细打量。
　　只见信封上，一行工整的隶书写着：决仙门掌门秦君亲启。
　　落款是：寒鸦峰宗某。
　　拿信的年轻人自然是王鼎了，他和秦星伦前几天日夜兼程，终于赶回了决仙门。
　　两个人一落地，几乎没有歇脚，就又去忙着打理门派。
　　秦星伦亲自指挥操作搬运傀儡，王鼎布置调整护山大阵，其他人也各有专司，每天都过得极为忙碌。
　　一个月后。
　　终于有点门派的样子了！
　　王鼎难以抑制心里的开心，昨晚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一大早就爬起来，巡视门派的护山大阵，这才让他第一个看到了传讯飞剑。
　　这是掌门之间的传信，王鼎不敢耽误，立马拿去找秦星伦。
　　他们这个山头是一个小山丘，至今还没有起名，旁边高高低低还有几处连在一起的小山峰，都不险峻。
　　山顶大约有方圆五、六里，并不算太小了。但是以一个门派来说，多少有一些紧凑。
　　王鼎沿路而行，脑子里想的是这里该铺上青砖，此处可以建造一个弟子房舍，那里可以造一处小水潭，旁边再开辟几十亩的田地来......他一边规划，一边走，三里路转眼就到了。
　　一开始像棺材一样的正殿，是他和秦星伦、乃至决仙门全体弟子都最想拆掉重建的，但是虽然有搬运傀儡，无奈事务繁杂，太多地方需要使用，竟然一直没有顾上。
　　众人有心无力，只好先将就住在没有窗户的正殿里。
　　正殿门口，秦星伦这位掌门正挽起袖子生火造饭。
　　他丝毫不摆架子，吩咐下去：门派所有杂务都是弟子们共同轮值，任何人都不能推辞。
　　霍钧在时，练气期的弟子们时常自己做饭，厨艺都不错，这一条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但是王鼎他们六个人从小娇生惯养，真的没有什么做饭的经验，每次轮到他们，做出来的东西都往往各具特色，练气期的弟子们只能苦着脸吞咽。
　　所谓各具特色，指的是他们六个人做饭的风格都各有不同。
　　秦星伦大刀阔斧，往往不切菜，或者切的极大，这位掌门切的土豆宛如龙眼大，吃的时候务必小心，如果想一口吞下，则要小心噎到。
　　二师兄皮星剑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做起饭来却热情似火，盐糖醋酱油等调味料时常倍增，他第一次出手做饭，决仙门上下的喝水量就增长了一倍，弟子们半夜口渴睡不着觉，轮流起夜，打水烧水，你来我往，场面蔚为壮观。
　　王鼎做饭是稍微好些的，但是他每次做饭都是分量极大，他老兄做一次饭，全门派可以吃三五天剩饭，眼下时局艰难，众人不能浪费，实在是苦不堪言。
　　皮星凝早年在满月寺修行，只会做一手素菜，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她做饭太急，加热时间总是不够，豆腐里夹着冰碴，让人吃起来时常有意外惊喜，热一口，凉一口的，练气期弟子年纪大了，经受不住这冷热交替，竟然掉了几颗牙。
　　令狐星远本来是最有机会成为大厨的，他谋定而后动，经常向练气期的弟子们请教厨艺，不耻下问，也确实做出过几道好菜了，比如烤乳猪、蒸熊掌一类，众人吃了都极为受用，无奈他想法太多，总是想能再进一步，烤乳猪的猪肚里加了鱼头，兔头等，想要提鲜，第一次摆上桌，王鼎眼尖，看到猪肚内藏了个兔头，把那个头当成了婴儿，咋呼了好久，说这猪成了精，就此成了众人的心理阴影。
　　江星夷就是典型的没有做饭天赋了，菜不好吃，经常焦糊，这样的情况是极为常见的，结果因为不太突出，反而成了内门弟子中最受欢迎的。
　　这六位内门弟子轮流出手，决仙门众人的五脏庙可谓是轮番被轰炸，个中滋味，那真是不可言传了。
　　王鼎拿着信过来的时候，几个练气期的弟子眼看秦星伦手起刀落，一条鱼只被剁成两块就下了锅，鱼肚都没有清理过。
　　王鼎走近，对正在撸起袖子干活的秦星伦禀报道：“掌门师兄，这有一封飞剑传讯，应该是清早传来的，请掌门师兄亲启。”
　　秦星伦正做的起劲，一边翻炒，一边问道：“是谁寄来的?”
　　王鼎道：“应该是点星观掌门宗俊晤。”
　　秦星伦想了想，又随手放了一大把盐，远超正常的剂量，道：“你直接念给我听吧。”
　　王鼎点了点头，拆开信件，自己先看了一遍，慢慢的说道：“信上说，几个月前祖修璇组织各派掌门合议，结果和孟冠宇吵了起来。”
　　秦星伦一愣，问道：“吵了起来？为什么？”
　　王鼎道：“孟冠宇狮子大张口，要了广阳州将近四分之一的土地做辖区。祖修璇和其他的掌门都不同意，双方争执不休，吵了几个月。”
　　一旁的蔡灵霏笑道：“那看来是吵完了，有了结果，这位宗俊晤掌门才通知你们的？”
　　王鼎吸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点头道：“是。双方谈了很久，最终决仙门三分之二的领土归孟冠宇所有，但是两派中间的地盘没有相连，等于说是一块飞地。另外.......宗俊晤掌门特意提了一下，孟冠宇宁愿不要典籍灵石，甚至让出部分决仙门的肥沃平原，也一定要一处地方。”
　　秦星伦愣了愣，奇怪道：“不要平原，那他要哪？”
　　王鼎苦笑道：“俯首山。宗俊晤说，孟冠宇一拿到俯首山，立马离开了会场，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都追了上去，结果看到孟冠宇发了疯一样把整个俯首山给轰击成一片沼泽。”
　　蔡灵霏笑不出来了，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当时俯首山的形象是一个人向着决仙门方向俯首磕头的样子吧？孟冠宇对这件小事都如此在意，那对决仙门得有多么仇恨？难怪宗俊晤掌门特意飞剑传讯，这是提醒我们小心，孟冠宇接下来必定报复我们啊。”
　　王鼎点了点头，严肃道：“而且肯定是不死不休的报复。”
　　大敌当前，众人都看向秦星伦。这位掌门脸色也不好看，一边做着饭一边吩咐道：“先吃饭，吃完以后我们也开个会。”
　　吃完饭后，秦星伦等到门派弟子们都陆续完成一天的工作，才召集众人开会。
　　秦星伦环顾众人，开口道：“这次的事情有些人已经听到了，可能有的人还没听清楚，我简单说一下，你们一会也看看这封信。今天一早，王鼎师弟接到了一份寒鸦峰的飞剑传书，烈火城的孟冠宇对决仙门怀恨在心，很可能会报复。你们先轮流看完再说。”
　　几个人看过的都只是传了下手，没看过的弟子拿着这封关乎门派存亡的信，借着篝火和月光细细打量。
　　众人传看了一圈，气氛更加沉闷，只是互相悄悄交换眼神，秦星伦无奈笑道：“都看完了，怎么没有人说话啊？”
　　令狐星远平时都藏在一边，这次事关重大，第一个出来说话：“掌门师兄，各位同门，孟冠宇这是不知道忍了多久，才全面爆发的。按这封信上的描述，我们可以大概推测出一个来龙去脉——孟冠宇早年派人截杀王鼎师兄的事情，应该是真的，王鼎师兄力挫强敌，从那个时候开始，孟冠宇的烈火城可能就和我们决仙门结下怨恨了。后来师尊他老人家出面压制，孟冠宇不愿意和师父正面对抗，所以曲意逢迎，甚至不惜把一座山雕刻成跪下行礼的样子，还专门命名为俯首山，我们一直以来都大意松懈，以为孟冠宇低过头，事情就完了。”
　　秦星伦点头，接着道：“没想到此人实际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越低头，心里就越憎恨我们。师父在世的时候，此人表现的乖顺，是因为他一口吃不掉我们，现在师父一死，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明里暗里的组织人手，直接抹杀我们。”
　　皮星凝颤声道：“祖修璇不是说了以往恩怨一笔勾销吗？他敢公然违抗祖修璇的命令？”
　　皮星剑青着脸道：“糊涂！我们现在也就六个筑基期，十六个练气期，护派大阵也就是个最差的一品而已。这点东西，比烈火城差了不知道多少，不用金丹修士出手，对方只要派出一些筑基期高手，我们也不见得吃得消。”
　　秦星伦点了点头道：“是的。现在有三年时间可以让各派了结恩怨，我要是孟冠宇，每半年派来七八个筑基期高手，带些符咒法宝，我们决仙门也撑不住。”
　　练气期弟子里面，一名叫于星栾的弟子，壮着胆子道：“掌门，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寒鸦峰宗俊晤，甚至桃花殿祖修璇呢？宗俊晤既然肯写信通知我们，可见对我们还是有照顾的，说不定他愿意帮忙？”
　　令狐星远摇摇头苦笑道：“没那么简单的，就算他肯帮忙，也不会日夜都在寒鸦峰，而且他们门派离我们也并不近，金丹修士一日可以飞驰万里，宗俊晤闻讯赶来的话，也至少是十个时辰了......根本来不及的。”
　　秦星伦叹道：“眼下只有咬牙苦撑这一条路可走........”
　　王鼎始终没有说话，突然抬头道：“掌门师兄，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可不要不高兴。”
　　秦星伦喜道：“王鼎师弟历来有主见，眼下的情况正需要你帮忙参详，我早就等着你说话了。”
　　王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所有人，然后盯着秦星伦道：“我想请掌门师兄解散决仙门。”
　　秦星伦张着嘴看着他，又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围坐在篝火边的弟子们，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结果发现所有人也在目瞪口呆。
　　“仓朗”一声，皮星剑已经第一个反应过来，仗剑在手，剑尖对准王鼎眉心，冷冰冰的对着王鼎说道：“你再说一次？”
　　王鼎压根不怕那不停的吞吐运转的剑气，无视了皮星剑，盯着秦星伦道：“烈火城和我们现在的势力相差太大，，他们眼下是可以一心一意的针对我们的，这样的形势，几乎是泰山压顶，巨石压卵，我们现在就算把一个人掰开了，当两个人用，也一样是必死无疑。大师兄，算我求求你，王鼎不怕死，但是王鼎不愿意再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杀.......就算退一万步说，我们顶住了这三年，可是以后呢？师父的仇，我们不得不报，但是祖修璇是九龙纹的天才修士，修炼起来，我们也比不上她的，等到时候她做了元婴修士，我们就更拿她没有办法了。”
　　秦星伦脸色涨红，怒极反笑，指着王鼎道：“你！你！好，你很好！师尊生前最疼爱的弟子，竟然是第一个想让我决仙门就此解散的人！”
　　王鼎眼眶发红，近乎哀求的说道：“大师兄.......掌门......算我王鼎求你了！再这么下去，决仙门是顶不住的！”
　　“闭嘴！跪下！”秦星伦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的怒吼道。
　　王鼎闭上眼睛，痛苦的跪在地上，听到秦星伦说：“我再说一次，任何人随时可以离开决仙门，在下绝不强留。但是师父他老人家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他的道统能继续传承，他对我是有养育之恩的。星伦不才，就算化成灰，也绝对会努力完成师尊他老人家的愿望。王鼎你听好了！你也是师尊从小带到大的，即便想走，也得先还了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情！我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当没有听到，一阵乱风过耳。罚你在这里跪一晚上，好好反省。但是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要重罚。”
　　他闭了一下眼睛，转头涩声低语道：“就算我不罚你，来日你怎么在九泉之下去见师父？我决仙门的传承，就算再难，也不能断绝在我的手里。”
　　王鼎不再说话，闭着眼睛跪下，心里却说：“大师兄，这步棋走下去，我们真是如履薄冰了......”
　　皮星凝，令狐星远，江星夷和练气期弟子，从王鼎开口说话以后就被惊呆了，众人都眼神复杂的看着王鼎和秦星伦，两人谁对谁错，大家也都说不清楚。
　　一时间四野冷寂，只有星转云飘。
　　直到秦星伦怒吼道：“你们还看什么？！所有弟子都回房间睡觉！今天的事情不许再提了！”
　　众人才眼神复杂的看了王鼎一眼，各怀心事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