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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五章 今有梦,尽岁暮【四】

边月满西山 奕辰辰 5704 Sep 27, 2021 8:55:26 PM
    果不其然。
    这绷带怪人的飞子,竟是舍弃欧小娥胸前大开的门户于不顾。
    越过头顶,打在她高举的紫荆剑上。
    欧小娥并没有将紫荆剑的剑锋对准前方。
    而是以剑身横面相抗。
    就在这时,一束阳光从方才欧小娥打破的窗户中照射进来。
    照射在紫荆剑的剑身上。
    欧小娥把剑身微微一侧。
    这股阳光便被剑身反射到了绷带怪人的眼睛处。
    强光耀眼。
    绷带怪人虽没有伸手格挡,但还是将脑袋偏了偏。
    只是一瞬的功夫。
    对欧小娥而言已是足够。
    下一枚飞子因为偏头躲强光,所以出手略微慢了一分。
    欧小娥抓住时机。
    抢前几步。
    缩短了和绷带怪人之间的距离。
    对付这般暗器飞子的功夫,缩短距离是头等要务。
    酒三半和两分切磋时明白这个道理。
    欧小娥乃是欧家‘剑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紫荆剑本就是短剑。
    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太长,反而发挥不出威能。
    自从这紫荆剑传到欧小娥的手中时,她便开始修炼这紫荆剑所附带的紫荆剑法。
    紫荆剑法的要义是在自身的阴阳二极中,用劲气炼化出一朵紫荆花。
    紫荆花。
    虽不是情花但却胜似情花。
    因为它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情。
    其果实有毒。
    正如这剑一般。
    拿起剑的时候,便中了剑的毒。
    拔出剑的时候,便是这毒发的时刻。
    只是这‘毒’,发作时要么毒死敌人,要么毒死自己。
    其实这紫荆剑在原来并不叫紫荆剑的。
    直到欧雅明上位后,这紫荆剑才改了名。
    欧雅明是‘剑子’,他的剑也叫做剑子。
    所以原来欧家‘剑心’的剑,就叫做剑心。
    为何欧雅明要把这‘剑心’剑改成紫荆呢?
    这一点没人知道。
    欧雅明也从未开口解释过。
    不过既然家主这么定了,无非也就是换个名字而已。
    没有人会去深究。
    但欧小娥不同于旁人。
    虽然她的外在很是豪放,比男人还有气概。
    但她的内心却比那些大小姐还要玲珑的多。
    任何事情,她都喜欢刨根问底。
    如果没人可问。
    她便会用被子蒙住头一个劲儿的想。
    想不通时,不吃也不喝。
    直到想通为止。
    但对紫荆剑为何叫‘紫荆’。
    她却是到现在都只想通了一半。
    另一半,是再遇欧厨的那一天,晚上狄纬泰的演习中,欧厨告诉她的。
    “你知道为何要把‘剑心’改成紫荆吗?”
    欧厨问道。
    “我不知道。曾经我想了很久,但却是没有想明白。”
    欧小娥说道。
    “没有想明白就不想了?你倒是变了很多。”
    欧厨说道。
    “我没变,只是这件事如果再想下去,我就要饿死了。要是饿死了,那便永远都没有机会想通了。”
    欧小娥尴尬的说道。
    “没错……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打击。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能改变,能翻身。想问题也是一样。”
    欧厨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现在的欧厨已经不是从前。
    不是那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不是那位欧家最为出色的铸剑师。
    他已是欧家的叛徒,欧家的敌人。
    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要说变。
    或许变的是他才对。
    “那你知道为何要改名为‘紫荆’吗?”
    欧小娥问道。
    “你知道紫荆花的象征吗?”
    欧厨反问。
    “知道,是矢志不渝的爱情。”
    欧小娥说道。
    “那你懂得爱情吗?”
    欧厨接着问道。
    欧小娥有些脸红。
    豪放如她,在大庭广众下被问及这个问题是,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她也有个怀春之时。
    心中自是有倾慕的男子。
    只不过,她的确是不懂爱情。
    倾慕不是爱。
    那只是一种崇拜带来的吸引。
    若是抛开那些能够让她崇拜的优点,她所倾慕的人和其余的路人没什么区别。
    爱情的本质就是接纳。
    无论好坏有缺,全都能接纳。
    一个人站在光环下。
    光芒万丈时,倾慕之人也会很多。
    只有褪去了光环。
    还仍然对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肠挂肚,有所倾慕的。
    才是爱情。
    欧小娥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她如此的人。
    所以她还不懂爱情。
    “爱情是这个人间最为柔软的东西。而剑相反,它最锐利。剑与爱是两种极端。”
    欧厨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这句话她倒是听懂了。
    而且他也明白这物极必反,两个极端定然不可共存。
    “所以要么用你手里最锐利的剑,去斩断柔软。要么就放下剑,全身心的去扑向柔软。这就是紫荆剑‘紫荆’之名的含义。”
    欧厨说道。
    欧小娥愣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紫荆剑。
    突然觉得向来短小精悍的它,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柔软和锐利。
    正常人当然都想选择柔软。
    就是一把木椅子,坐的时候也习惯往上面放一个垫子。
    不为装饰,只是这样坐上去更加舒服罢了。
    柔软总是让人舒服。
    锐利总是让人艰难。
    欧家别的‘剑心’有何种境遇欧小娥并不清楚。
    但是她的这把紫荆剑,杀过鸡,宰过羊,也刺过人。
    或许这柔软已经被她的每一次出剑,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只剩下最后的几缕情丝,萦绕在剑身。
    友情,爱情,亲情。
    各有一缕。
    三缕情丝互相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若是连这三缕情丝都断了,那欧小娥便也不是自己了。
    难道想当天下第一的剑客,就非得变得无情甚至无我才可以吗?
    自从欧厨告诉了她这些之后,欧小娥就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今早她去拜会欧雅明的时候,很多次她都想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欧雅明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纠结和犹豫。
    所以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剑在你手。何时该拔剑,何时该杀人都由你定。拔剑为何人,杀人为何目的,也都由你定。”
    这句话说得极为模棱两可。
    对欧小娥而言,等同于没说。
    因为她想要的是明确的答案。
    然而欧雅明告诉她的,却是仍旧让她凭一己之力想通透。
    但在此刻。
    欧小娥却对欧雅明的话认识的更深了一步。
    因为现在她拔剑是为了友情。
    目的是为了捍卫刘睿影这个朋友。
    情丝是斩不断的。
    虽然情丝的存在会让剑变得不那么纯粹。
    可正是这种不纯粹,让她的心柔软的同时还不失锐利。
    这么多年来,欧小娥一直都是为了自己出剑。
    这是她头一回为了旁人。
    说不上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但是他的剑上却从此多了一份责任与守护。
    若是欧雅明看到,他定然会极为欣慰。
    因为欧小娥总算是学会了担当。
    紫荆剑的剑法共有七层。
    分别是有紫荆,见紫荆,催紫荆,开紫荆,动紫荆,入紫荆,掩紫荆。
    第一层,‘雕栏玉砌见紫荆。’
    乃是重招不重意。
    拔剑后,紫光漫天。
    气势恢宏。
    犹如在一座雕栏玉砌的高台之上,傲然着一朵紫荆花。
    美丽,妖冶。
    众里寻它千百度。
    蓦然回首。
    一朵紫荆。
    只在那朱红深处。
    第二层,‘落尽潇湘见紫荆’。
    当追寻探访的人,走进了这一片剑光中后。
    拨开这雨幕纷纷。
    裁断这烟雾朦朦。
    好像一根绣花针。
    一寸一寸的朝着那紫荆靠近。
    只不过。
    究竟是自己是手握绣花针的绣娘?
    还是绣娘手中锦缎上还未完成的鸳鸯?
    这天地已然颠倒。
    只为了一窥那紫荆全貌。
    第三层,‘东枝憔悴催紫荆’。
    刚能一窥真容。
    却发现这紫荆略显病娇。
    枝叶生愁。
    花蕊含泪。
    照水扶风中似喜非喜,似忧非忧。
    即便再进一步,就能将其摘下。
    却也要止步不前,不敢高声。
    唯恐惊动了这片刻紫荆的顾影自怜。
    人们对弱小的事物往往会新生悲悯。
    对这弱小之下的的锋芒却尽皆视而不见。
    若是最终能够死在自己的悲悯之下。
    想来也只有些许后悔。
    不会夹杂任何憎恨。
    如此,也算是释怀了大半。
    第四层,‘白地旌旗开紫荆’。
    初知惊艳。
    初见犹怜。
    未开之时犹抱琵琶半遮面。
    全开之时银瓶乍破蕊浆迸。
    不但是眼中看到了盛况。
    鼻中也传来了花香。
    甚至耳中,还听到了花瓣慢慢绽放的声音。
    口中,尝到了蕊蜜的香甜。
    紫荆剑法行到了第四层。
    人之五感已被尽数剥夺。
    对于这眼前之花,只能是予取予求。
    第五层,‘回风暮天动紫荆’。
    一静不如一动。
    静美不如东美。
    一位佳人,若只如花瓶般静立。
    不说不笑,不吃不喝。
    三日之后,待看遍了美好,便只能用来接灰。
    若是佳人时而秀美微蹙,时而嘴角微嗔。
    便犹如水墨画中的钓叟突然提竿起鱼。
    怎能不让人欣喜?
    其实这紫荆花没有动。
    四周也并没有风来袭。
    动的,只是自己的内心。
    二人交战之时。
    无论你拔剑前是何等的犹豫,彷徨。
    可一旦出剑,剩下的只能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剑如何动,心都不能动。
    到哪若是自己的剑,能让对方心动。
    那高下胜负乃至生死,也就变得一目了然了。
    在离开欧雅明的住处时,欧小娥已经处在这第四层的瓶颈。
    她只欠缺一个契机。
    然而在她刚刚再度抬起紫荆剑,并用剑尖指向这绷带怪人时。
    她知道,契机已至。
    就好似她用石头砸烂窗户时“啪”的一声。
    欧小娥的紫荆剑法,在此刻突破了第五层。
    至于后面两层的‘动’和‘掩’。
    她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现在,紫光漫天已成。
    欧小娥一步步,一层层的推进到了第五层。
    但对面的绷带怪人,却似乎是毫不在乎。
    无论这紫荆如何娇艳动人,他也不在乎。
    不得已。
    欧小娥只能重头才来一遍。
    这一遍。
    她的心却先动了。
    因为她有些烦躁。
    一是因为她的身体,的确是没有能量支撑他如此剧烈的战斗。
    二是因为她的思迅,的确是急于用新突破的剑法来将对方斩于剑下。
    烦闷和急躁两种情绪从心底里生发出来,渐渐蔓延到全身。
    也蔓延到了他的剑上,以及剑中的紫荆花上。
    欧小娥看到绷带怪人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但他还是没有动手。
    也没有向后退去,以此和欧小娥拉开距离。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欧小娥的剑。
    紫荆剑法没有攻招。
    也不全是守招。
    对方若是不动。
    这紫荆剑法就好像戏台上的刀马旦舞弄华枪一样。
    除了对自己的消耗急剧增加以外,却是不能伤及对方分毫。
    但是天下间有几个人,面对紫荆剑的凌厉繁杂,还能无动于衷。
    显然,这绷带怪人就是。
    欧小娥有些心虚。
    若是对方就这般和自己僵持下去,那输的定然是自己。
    因为她耗不起。
    其实这也是紫荆剑法唯一的破解之策。
    或者说前五层的破解之策。
    若是欧小娥练成了后两层,集紫荆剑发大成的话,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第六层,‘不放西风入紫荆’。
    乃是紫荆剑法中唯一的攻招。
    西风只是个象征。
    西风起,花叶落。
    它总是意味着凋零与衰败。
    只不过。
    这凋零的不是紫荆,而是对方的生命。
    紫荆花,有花瓣万千重。
    可是对方的生命只有一条。
    紫荆花,即便是凋零之后来年还能复生。
    可是对方的生命却是一去不复回。
    人站在紫荆花前。
    西风环绕着紫荆花打转。
    不放它进来,这西风自然是入不了紫荆花中。
    既然入不了,便无法使得紫荆花凋敝。
    但西风绝不会空手而归。
    西风为永恒,紫荆花又生生不息。
    凋敝的对象,只有这花前之人。
    这可不是读书人酒后醉卧花下的浪漫。
    虽然死在紫荆花下也很浪漫。
    但这浪漫的代价太大。
    从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只会把紫荆花浇灌的愈发鲜艳。
    就算是欧小娥只练成了紫荆剑法的前五层。
    他也不相信这绷带怪人能够一眼堪破其中的玄妙。
    紫荆剑发的关键在一个‘欲’字。
    无论哪一层,无论多少层。
    也都是为了逐步加身这‘欲’罢了。
    天下间没有无欲之人。
    所以这欧家的紫荆剑法才能无往而不利。
    第三遍。
    欧小娥已是用出了第三遍。
    她第三次的,把这紫荆剑法从第一层使到第五层。
    这一遍,她更加的烦躁。
    阴阳已然颠倒。
    但结果却是欧小娥变成了锦缎。
    对方才是绣花针。
    他也不一定要绣那习水鸳鸯。
    或许他只想绣出一个‘死’字。
    第三遍行至第三层。
    欧小娥已经感到自己体内劲气不支。
    她想速战速决。
    所以铤而走险,临时变招,笔直的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欧小娥把浑身上下能调动的劲气全部浓缩于剑尖处一点。
    豆大的紫光。
    比之先前,已然十不存一。
    可是其中蕴含的杀机却不是此前的漫天剑光所能比拟的。
    紫荆花彻底绽放。
    露出了它隐藏在花瓣与花蕊间的锋芒。
    紫荆剑在欧小娥的手中快速的刺向绷带怪人的咽喉。
    不知道为什么。
    剑客总是对人的咽喉情有独钟。
    虽然咽喉是人的要害。
    但人之要害却不止这咽喉一处。
    心,肾,肝,脾,胃。
    这些位置若是中了剑,也定然会身死道消。
    但剑客却偏偏选择了咽喉。
    就好像这紫荆剑的以剑之名,是由最柔软和最锋锐构成的一样。
    人的咽喉,起步就是人身上最柔软的部位。
    用天下最锋锐的利器,刺进人身最柔软的部位。
    如此手法带给剑客的成就感远胜于其他任何部位。
    所以剑客只喜欢用剑刺进对方的咽喉。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只有刺向对方咽喉时,剑才是近乎于平的。
    曾有人说过:
    “背后伤人的人,不配用剑。”
    所以这剑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器。
    即便是杀人,也要堂堂正正,平平整整。
    总管人生,只有刺入咽喉才算是最为君子的行为。
    况且,剑入咽喉。
    带出的血并不多。
    在剑离开咽喉之后,才会有大股大股鲜血冒出来。
    不过往往还伴随着中剑之人的“咳咳”声。
    这往外涌出的鲜血,被气流融入。
    渐渐的化成血沫。
    所以这从咽喉中拔出的剑,只会带起一串飘零的血花。
    并不会弄得稀里糊涂的,过于腌臜。
    这既是给自己尊严,也是让对方死的体面。
    欧小娥的脸上浮现除了一抹笑意。
    按理说,杀人时是绝对不该笑的。
    无论对方和自己有多么大的愁怨,都不该笑。
    因为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都值得被严肃对待。
    就好像刘睿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那两名红袍客掩埋了一样。
    不过欧小娥笑的并不明显。
    她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嘴角。
    可是她的心中,却笑的要比紫荆花盛开还要壮丽。
    因为欧小娥的剑尖已经点到了绷带怪人的咽喉。
    对方竟然直到自己的咽喉被紫荆剑点住,也没有出手。
    虽然很是奇怪。
    但欧小娥已经无暇于此。
    她开心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她突破了第五层紫荆剑法。
    说起来,这还是刘睿影的功劳。
    若不是和刘睿影在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中,机缘巧合的结识了,也不会生出后面这些故事。
    没有故事,羁绊也无从谈起。
    没有了羁绊,她也不会再饿肚子时想找他一起吃饭。
    吃饭看似小事,但一个人吃饭未免过于孤单。
    况且吃饭和睡觉一样,都是人最舒服,最享受的时刻。
    这般私密且痛快的时光,欧小娥自然是想与她最认可,最亲近的人分享。
    这便是她第二件高兴的事。
    她总算是能放下架子,卸去伪装,踏踏实实的交了一个朋友。
    其实是两个。
    只不过她现在刘睿影的屋中。
    只不过这次为刘睿影而拔剑后,酒三半却是也要略微靠后一些。
    这种兴奋和激动是掩饰不住的。
    所以她才会犯了大忌,在杀人时笑起来。
    但是,这笑容比紫荆花绽放的时刻还要短暂。
    一闪而逝,至少还有一闪的时光。
    欧小娥的笑容,却在脸上还未闪过,就已然凝结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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