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往事18

　　　　两人在逼仄的、迷宫似的胡同里转了几道弯后，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张小毛道：“你向左边跑，我朝右边跑！”
　　杨帆此时犹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除了拼命逃跑外已没主意，听了张小毛的话，便朝左边岔路逃去。两名追赶者见二人分头逃跑，便也分头追赶。
　　转过两道弯后，杨帆已听不见背后追赶者的喝叫声。但他不敢停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神色张皇地在深宫里的高墙下胡穿乱窜。全身被大雨淋得活象只落汤鸡，也不管不顾。
　　又奔一阵，确信背后那人已经放弃追赶后，才放慢了步伐。但不敢返回，一边牛喘一边盲无目的地继续冒雨疾行。
　　此时他已经迷失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幸好今晚雨大雷响，各处都早已关门闭户，吹灯睡了，诺大一座皇宫漆黑一片，仿佛鬼蜮之乡，故未被人发现。
　　“我现在到了宫里什么地方？”他边走边想，恰在这时，忽有一道闪电划过，将漆黑世界照得一片雪亮。
　　闪电虽然一闪即逝，但他还是借助那一道光亮，看清了周围环境，发现自己已经走完了迷宫似的胡同，到了一个非常空旷的大广场边。
　　这广场大得足够容纳二三千人，地面全由青砖铺成，广场中心品字形般安放着三只丹墀。
　　广场的正面和右首边都是宫墙和门楼类建筑物，只左首边有一片树林。
　　他穿过广场，冲进那片树林中，躲到一棵大树下面，一边举手揩拭脸上的汗水雨水，一边不安地思想：“不知张小毛是否已经被生擒了？如果他真被捉住，会不会如实招出？”
　　又想：“其实他不招供又能怎样？那两人只要回到刚才发现我们的那个地方，用灯笼往墙壁上一照，一切便明白了。到现在为止，皇宫里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张小毛和我自己外，应该只有安公公和他的两个干儿子了，一定是安公公和他那两个干儿在害我了！
　　“那两次送来纸条的神秘人，都是只打雷不下雨，光说不行动，这个人肯定是安公公的干儿子，他根本不想救我出去，而只是想用话稳住我，让我不要自己行动！
　　“安公公真正的目的是刀家庄，而不是我。他只是利用我达到害死刀家庄全庄上下二百多条性命的疯狂目的！安公公肯定与刀家庄之间有一种难于化解的仇恨，至于是什么仇恨，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刀家庄多半并不知道安公公有害他们的心，否则也不会花钱买通他，请他照顾生意了。
　　“我是假太监的事情败露后，安公公自然也难逃追责，他和他的两个干儿子，当然不会傻到坐以待毙的地步，所以才会用这种涂鸦的方式陷害我，写完那些要命的字前，一定已经想好了脱身之计，这会子多半已经逃出宫外去了！”
　　他正自心潮澎湃，忽然看见广场对面的宫墙下面出现一盏琉璃灯，以为是追赶他的人来了，正想逃跑，但随即发现两处不同：一是这人提的是一盏琉璃灯，不是灯笼；二是灯光的颜色不同。刚才那两个追赶者所提灯笼的颜色是红色的，而这盏琉璃灯却是绿色的。
　　他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小团宛若鬼火似的绿光，只见琉璃灯在万丈黑暗里、倾盆大雨中快速地移动。突然之间，那绿光离开高墙，以惊人的速度奔向广场这边的树林！
　　杨帆见对方向自己藏身这片树林冲来，登时吓得脸色煞白，正犹豫要不要转身逃跑，那盏琉璃灯已经到了十丈距离内，这时自己若是逃跑，无疑会被察觉，杨帆噤若寒蝉，但却不敢妄动。
　　还好，那盏琉璃灯没有继续朝他冲过来，而是飞快地从他斜前方经过。这时因为相距较近，所以杨帆能依稀看见对方。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紫色的宫服，是名年轻宫女。因为这宫女的脸并未正对着杨帆这边，且又是低头疾行，所以杨帆无法看得更真切，见对方鬼鬼祟祟形色可疑，不禁暗想：“这宫女一定刚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情！”
　　那宫女没有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继续快步穿过广场，投入前面树林里的一条小路后，才稍稍减慢了速度。一会工夫，脚步声便被大雨吞噬，那小团诡异的绿光也湮没于无边的黑暗世界。
　　杨帆看着那宫女消失的方向，发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这样躲避也不是办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得回去看看张小毛的情况。”
　　心里虽很恐惧，但因为担心和不愿连累张小毛，还是决意冒险回去查探一下。
　　但刚才他一路上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岔路口，当时只想逃跑，慌不择路，也没注意沿途环境，现在别说黑灯瞎火，就是大白天，他也未必找得到回去的路。
　　幸好路上经过一个门洞时，撞见了一个出来方便的小太监，他便假称自己是别处的太监，有急事要去打扫处，向他寻问打扫处怎么走，得到那名小太监的指点后，他才没在几个主要岔路口迷失方向。
　　正行间，忽听前面脚步杂沓，似有几个人迎面行来，杨帆避让不及，只得大着胆子继续向前行走。
　　不一会，双方便相会了，只见对方一共是五人，其中为首者是名矮胖的老太监，而另外四人则似乎是大内带刀侍卫。五人都戴着一顶宽边斗笠。
　　那太监停下来，举起手中灯笼向他脸上一照，见很面生，问道：“你是哪个处所的，这么大的雨，不带灯火不带雨伞要去哪儿？”
　　“我是今天……新分到打扫处的一名太监，刚才……去看望一名一同进宫的伙伴，他被分到御膳房去了。我去时没想到会下大雨，回来时又没借到雨伞和灯笼，所以……”
　　那五人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其中一名带刀侍卫森然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杨帆。”因为急切间编不出假名，所以只好报了真名，但“杨帆”二字却吐得很低，含混不清。
　　那带刀侍卫见他说话时舌头在哆嗦，又问道：“你那个分到御膳房去的伙伴叫什么名字？”
　　“他叫高朝晖。”
　　那带刀侍卫还待再问，那名矮胖的老太监却说道：“好了，我们不用管闲事，快去华盖殿，别让那个假太监逃出皇宫了！”
　　另一名带刀侍卫也道：“是呀，只要那老鬼不在宫里，就说明那墙壁上所写属实！”
　　五人不再理睬杨帆，飞快离去。
　　杨帆听他们说的似是自己的事，虽然惶恐，但更惊疑：“我又不是‘老鬼’，他们为何要说我是老鬼？又为何说要去华盖殿看人在不在？莫非……他们说的是另一个假太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除我以外，宫里另有一名假太监？”
　　纳闷行了几步，忽地心中一动：“啊，莫非是张小毛帮了我的忙？他将追赶的人甩掉后，因为害怕别人发现墙壁上的秘密，所以又跑回去拭去了我的名字，并改写成了另一个名字？”
　　但随即自觉不对：就算张小毛能想到这条鱼目混珠的妙计，又记得华盖殿的名字，但他不会写字，要想李代桃疆实难办到。
　　纳闷间，已到了打扫处大门口。他微微踌躇一下，还是大着胆子上前抓起门环，轻轻拍打了两次。
　　“是杨帆么？”一个惊喜的声音低声问道，正是张小毛的声音。
　　杨帆听见他的声音，心里顿时一宽。从他的声音听来，他刚才并没有遇见太大的麻烦。
　　“对，我是杨帆。”他的声音也有些激动。
　　话音刚落，院子里便传来快捷的脚步声，接着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张小毛提着那只气死风灯出现在门内。
　　杨帆轻吁口气，低声道：“我刚才正担心你……”
　　张小毛将右手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小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不待杨帆发问，便跨出门槛，将院门轻轻虚掩上后，便向净房方向行去。
　　杨帆又惊又疑，暗忖：“他又带我去看什么？”
　　两人进入净房后，张小毛举灯向壁上照去，果如杨帆所料，壁上的杨帆名字被人改写了！
　　――安大通是假太监！
　　杨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见到壁上字后，还是大为怪讶，问道：“这是谁改写的？”
　　张小毛道：“我正想问你呢！”
　　杨帆道：“不是我。”
　　张小毛道：“不是你，那就奇怪了。”
　　杨帆问道：“你几时发现名字被人改了？”
　　“就是刚才。我们分头逃跑后，刚转过一个弯，我便滑了一跤，被那人追到了。他问我们是哪个处所的，刚才在干什么坏事，为何见到他们就逃跑。我撒谎说：我们是刚进宫的太监，因为睡不着觉，想去熟火处和御膳房看望一下和我们一起进宫的几个伙伴，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那人听了有点怀疑，说：我们明明看见你们两个刚才拿灯笼在到处照，到底是在照什么东西？我灵机一动，说我掉了一个铜板，所以用灯在地上照。
　　“他又问我们为何要逃跑，我说：我们因为刚进宫，加之去看望朋友，没跟我们打扫处的首领太监说一声，所以听见他们的喝叫声，就吓得转身逃跑。
　　“那名太监听了半信半疑，正在这时，另一名去追你的太监也来了。听了我说的谎话后，便叫我跟他们去刚才发现我们的地方察看。
　　“本来，我心里还盼大雨已经将墙壁上的那些字淋湿得看不清楚，或者他们也找不到刚才发现我们的地方了，谁知这两人记性真好，竟很快就找到了刚才那个地方。哪知他们照见壁上的字后，我发现上面你的名字竟然被人改掉了！
　　“我正猜想是不是你改写的，却听他们其中一人说道：‘不会吧，安公公怎会是个假太监？’另一个说道：‘是不是有人恨他，故意乱写，想给他制造一点麻烦？’
　　“我听见他们说安公公，心里正奇怪，却听他们问我：是不是你们两个小鬼乱写的？我说：决不是我们写的，我们刚才根本就没看见这上面有字。
　　“我又问他们：安公公是不是那天给我们验净的安公公？他们不答，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后，其中一个说道：‘也许是哪名新太监在验净时受了安公公的气，所以想出这个办法来解气吧？’
　　“另一个说：‘很有可能，不过这事既让我们撞见了，可不能不查一下，否则真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脱不了干系。’两人对我说：不许将这些字涂去，他们自会查处。他们走后，我急忙跑到净房来看，结果发现这里也被人涂改过了！”
　　听了张小毛所言，杨帆更似坠入五里云中，心想：“这样说来，知道我是假太监秘密的人，除了我、张小毛、安公公以及他的两个干儿子这五个人外，又增加一个了。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帮我？”
　　张小毛见他神色怔冲，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杨帆道：“我再去那个地方看看。”
　　他们找到刚才那处发现涂鸦的墙壁，果然见到上面杨帆的名字改成了“安大通”三字，但因为被斜飞的雨水淋湿，所以有点模糊不清了。
　　两人虽然害怕别处还有要命的“涂鸦”，但一来不熟宫中路径，二来也怕引起打扫处太监们的怀疑，不敢多耽搁，又回屋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