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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6章 一辈子相守的奢望

神秘老公,深夜来 荧光紫 12447 Aug 5, 2021 9:44: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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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大致扫描了一下一八八二年到一**零这些年间关于福尔摩斯探案的记录文件时,我发现,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堆积如山,实在难以取舍。一些案件经过报纸的宣传已经广为人知,但是其中一些乏味的案件并不值得像福尔摩斯这么出色的侦探去耗费宝贵的精力,那些报纸只想将他的这种卓越才能作为报道的主要题材。在一些案件中,他无法施展出绝妙的逻辑分析本领,就像那些有头无尾的故事一样。还有些案件,他并没有以向来重视的逻辑论证作为破案的关键,仅仅是凭借推测或臆断推敲出了部分事实。在最后一类案件中,有一个案子引起了我想要叙述的**,它的情节异乎寻常的复杂,线索凌乱,而且,此案中的某些谜团也许永远都无法被解开。
    一八八七年,我们办理了一些案件,有些颇为棘手,有些则很平常。至今为止,我一直保留着有关这些案件的记录文件。这些案件的记录根据发生的时间顺序登记如下:“帕拉托尓大楼案”;“业余丐帮案”,这些乞丐们在一间家具店的地下库房拥有一个极端奢侈的俱乐部;“苏菲·安德森”号失事案”;“格莱斯·彼得森的乌法岛上案件”;还有“坎伯维尔毒杀案”,在这个案件中,当福尔摩斯给受害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两个小时前就曾有人给表上过发条,从而得知受害者当时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这个推理对于破解整个案件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也许在某一天,我会将上述所有案件的案情全都叙述出来,但是相比之下,我此刻所要讲述的案件,却比它们都要更加不可思议,更加扑朔迷离。
    那时正是九月下旬,秋季的狂风暴雨异常猛烈。窗外的世界在狂风的咆哮中脆弱不堪,大雨如注,就连向来以万物之长自居的人类,也龟缩在人类建筑史上引以为傲的伦敦城中,匍匐于莫测的自然威力之下。它就像困于铁笼之中的斗兽,不甘于长久的驯服,从人类文明的栅栏向人类发出怒吼。黑夜来了,暴风雨也愈加猛烈。狂风一会儿愤怒咆哮,一会儿哀鸣低泣,就像细弱的婴儿哭声从壁炉烟囱里传来。福尔摩斯坐在火炉的旁边,神色忧郁,他正着手编写案件记录的互见索引。而我坐在另一侧,专心阅读克拉克·拉塞尔的一本关于海洋的精彩小说。此时屋外狂风怒吼,倾盆大雨慢慢变成大浪似的撞击,恍若呼应着小说的主题,二者融成一体。我的妻子这几天回娘家省亲,所以近来我时常探访贝克街旧居。
    “嘿,”我抬头看着我的同伴,“门铃响了。谁还会在这种鬼天气出门呢?或许是你的某位朋友吧?”
    “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其他朋友,”他回答道,“我并不希望人们来打扰我。”
    “那么,就是我们的客人喽!”
    “假如是我们的客人,他的案件肯定很严重,否则也不会冒着暴风雨出门。不过,说不定这人会是房东太太的好友。”
    这回福尔摩斯可没猜对,重重的脚步声从过道上传来,紧接着有人敲门。福尔摩斯把用来照明的那盏灯转向专门招待客人入座的沙发,然后说:“请进来吧。”
    一位年约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进来了,他衣着考究,服装整洁,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显然是个富有教养的人。他的雨伞不断地往下淌着水,身上的雨衣闪闪发亮,这些都表明他这一路经历了狂风暴雨的冲洗。他在急切中环顾了一下周围。我看到他面色异常惨白,低垂着双目,似乎有些萎靡。这分明是一个被巨大的忧愁压得无法呼吸的人。
    “非常抱歉。”他边说边戴上一副金丝夹鼻眼镜,“我不仅打扰了您,还让满身的泥泞弄脏了您干净的地板。”
    “没有关系,把雨衣和伞都交给我吧,”福尔摩斯说,“我把它们挂起来,一会儿就干了。我想,您应该是从西南方向来的吧。”
    “是的,我来自霍尔舍姆。”
    “根据您鞋尖上混粘在一起的粘土和白垩,我一眼就看出您的来处了。”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想请求您帮我解答。”
    “这没问题。”
    “并且想得到您的帮助。”
    “那可就有些困难了。”
    “我早就听说过您了,先生。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跟我提过您,他详细地告诉了我,您是如何从坦克维尔俱乐部的丑闻案件中将他拯救出来的。”
    “啊,是的。人家说他作弊行骗。”
    “他说您简直无所不能。”
    “这个太过绝对了。”
    “他还说您从未失手。”
    “我失手过四次——三次输给几个男人,一次输给一个女人。”
    “可是,这根本无法与您的无数次胜利相比。”
    “是的,综合来看,我还是成功的。”
    “那么,您还是有可能解决我的这桩大麻烦的。”
    “您把椅子挪一下,再说说这件案子的一些细节。”
    “这个案子非常怪异,我一直都不敢相信。”
    “我经手的案子都有些古怪。我快要成为所有案件的最高上诉法庭了。”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根据您以往的经验,我想请问您,您有听说过类似我家族中发生的这一系列荒诞诡异的怪事吗?”
    “我对您要说的事非常感兴趣,”福尔摩斯说道,“请您先说一下主要情况,稍后我会就一些最关键的细节向您提问。”
    那位年轻人把椅子移近了些,以便让暖和的炉火烤干两只湿漉漉的鞋子。
    他说:“我的名字是约翰·沃彭肖。以我的理解,这一可怕的事件跟我本人并无关系,这是上一辈的恩怨,因此,为了使您大概了解这件事,我必须从头说起。
    “您要知道,我的祖父共有两个儿子——伯父伊兰亚斯和我的父亲约瑟夫。我父亲在康文特里拥有一座小工厂,在发明自行车那段时期,他扩大了工厂的规模,申请了沃彭肖防破车胎的专利,他的工厂很兴旺,生意做得非常成功。后来,他出让了这个工厂,换得一大笔财富,过着富裕舒适的退休生活。
    “我的伯父在他年轻的时候旅居美国,是佛罗里达州的一名种植园主。听说他的庄园管理得不错。南北战争爆发之后,他跟随杰克逊作战,后来追随胡德,当上了上校。罗伯特·李将军投降后,他解除了军职,重返种植园,又过了三四年的庄园主生活。大概在一八六九年或一八七零年,他返回欧洲,在靠近苏塞克斯郡霍尔舍姆的地方买了一小块房产——在美国时他发过大财。他因为讨厌黑人,不喜欢共和党赋予黑人选举权,所以离开了美国。他的性情极为古怪,为人粗暴急躁,发怒时言语粗俗。他在霍尔舍姆定居以来,一直深居简出,他甚至从不涉足城镇。他有一座美丽的花园,四周有两三块田地,他本可以时常在那里健身运动,可他却常常一连几个星期都不出门。他是个酒鬼,经常喝得烂醉如泥,而且烟瘾极大,但他对社交不热衷,身边没有朋友,也不跟我父亲往来。
    他对我毫不在意。但是,我觉得他还是挺喜欢我的。因为刚见到我的时候,我才十一、二岁。一八七八年,当时他已经在国内待了**年了。他得到父亲的应允,将我接来和他一同作伴,他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清醒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兴致勃勃地玩双陆①、象棋。他还让我替他去跟仆人、生意人打交道。到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成为这个家的掌权者。我保管着家里的钥匙,只要不打扰到他,我可以随意走动,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过,也有例外,顶楼有许多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堆满破旧杂物,常年上锁,任何人,包括我在内都禁止入内。我曾经无比好奇地透过钥匙孔窥视屋内。可是除了一大堆破旧箱子和大大小小的包袱之外,我什么都没发现。
    “一八八三年三月的某一天,一封贴着外国邮票的信件放在了伯父的面前。这封来信有些稀奇,因为他一向用现金支付账单,而且他也没有任何朋友可以给他写信。“它居然来自印度!”他一边拿起信,一边诧异地说道,“而且还是本地治里的邮戳!真是古怪!”他急忙拆开信封,只见五个干干瘪瘪的桔核啪啦啦地掉在盘中。我正要发笑,可看到他的脸色之后,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大张着嘴巴,双目圆睁,面色灰白,直勾勾地瞪着手中止不住颤抖着的信封。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伯父?””
    “死亡!”他喃喃自语,缓缓从桌边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我呆呆地留在原地,被刚才伯父的表情吓得六神无主。我拿起了那个信封,只见信封口的里层,即涂胶水的那端,有三个用红墨水草草写成的“k”字。信封里除了那五个干瘪的桔核,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我离开餐桌上楼,他正好要下楼,一只手拿着一只生锈的旧钥匙——这肯定是顶楼的钥匙,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钱盒似的小黄铜盒子。
    “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我都将战胜他们,”他恶狠狠地发着誓,“让玛丽给我房里的壁炉生火,再叫人到霍尔舍姆去,请福德姆律师过来!”
    “他的吩咐我都照做了。律师过来之后,我被叫到房间里。屋内燃着炉火,壁炉的炉栅里有一堆刚烧完的黑色灰烬。那个黄铜盒子敞着盖扔在一旁,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瞄了一眼那盒子,却吓了一跳,因为那个盒子盖上同样印着三个“K”字。
    “约翰,”我伯父说道,“你是我遗嘱的见证人。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的父亲,包括它将带给你们的利益与不幸。当然,将来你又会从你父亲那儿继承这一切。假如你能安全无虞地拥有它们固然很好,假如做不到,那就将它留给你的死对头吧。我很抱歉将这种危险留给你,但是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在遗嘱上签下你的名字吧,就在福德姆律师指给你的地方。”
    “我照律师的指点签了名,律师带走了遗嘱。您大概可以猜想,这件怪事将带给我多么强烈的印象。我苦苦思索,始终无法明白个中奥秘,也始终无法摆脱此事遗留下来的阴影。即便时光飞逝,我逐渐平复了恐慌的情绪,另外也没有再发生其他怪事。但是,伯父的行为却是益发古怪了。他更加纵情于狂饮烂醉当中,并且抗拒所有的社交活动。大部分时间内,他都将自己反锁在屋内;有时他又像酒后发狂一样,猛然冲出屋子,手里拿着一只左轮手枪,在花园中狂奔狂喊,说他无所畏惧,谁也不能把他当做绵羊一样囚禁起来。等他平静之后,他又慌忙跑回房间,锁上房门,还插上门闩,就像一个满心恐惧的人,无法再继续装腔作势下去一样。此时他的脸,即使在凛冽的寒冬中,也浸透了冷汗,像刚从水里露出头一般。
    “噢,先生,让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结局吧,您已经听得太久了。有一夜,他又借着酒疯跑了出去,可是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去寻找他时,发现他脸朝下倒在花园尽头满是深绿色污水的水坑中。我们没有找到发生凶案的任何证据,坑水也很浅,只有两英尺深,因此,陪审团根据他平时异于常人的举止,断定这是一起“自杀”案件。可是我知道他一向怕死,绝无可能自杀。但是,我没有证据来支持我的观点。就这样,父亲继承了伯父的田产,以及银行里的存款——约有一万四千镑。”
    “等一下,”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我估计您讲述的应该是目前我所听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一件案子了。请告诉我,您的伯父收到信的时间以及他被宣告自杀的时间。”
    “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收到来信,七个星期后,我的伯父就死了,具体时间为五月二日。”
    “谢谢。您继续往下说。”
    “父亲继承了霍尔舍姆的房子之后,他听了我的话,细心检查了常年上锁的阁楼。我们在那里发现那个黄铜盒子,虽然里面的东西早已被销毁。盒子里有张纸片,上面写着“K.K.K”三个大写字母。下边还记有“信件、备忘录、收据和一份记录”等信息。我们觉得:这至少说明了上校试图销毁的文件的性质。除了一些散乱的文件以及记载伯父在美国生活期间的一些资料外,阁楼里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这些零乱的文件,有些记载着南北战争时期的情况和他忠于职守获得英勇战士称号的文件;其余部分是关于战争结束后,南方各州重建时与政治相关的记录,很明显,我的伯父当时曾参与了某些秘密活动,他们旨在反对那些拎着旅行包以便随时搜刮金钱的北方政客。
    “天有不测风云,一八八四年初,我们一家人搬到霍尔舍姆,一切都很好,直到一八八五年元月。元旦过了四天之后,我们坐在桌边吃早餐时,我的父亲突然惊讶地叫出来,只见他一只手拿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件,另一只手上摊着五个又干又瘪的桔核。他平常总对我那些关于伯父的疑虑嗤之以鼻,可今天同样的事情降临到他身上,却也被吓得面无人色,六神无主。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约翰?”他哆哆嗦嗦地问道。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这是K.K.K……”我说。
    “他看了看信封的内层。“确实,”他大叫着,“就是这三个字母。上面还说了什么?”
    “将文件放到日晷仪上。”我从他背后看着信封念道。
    “什么文件?日晷仪又是什么?”他又问道。
    “只有花园才有日晷仪,”我说,“至于文件,肯定是指伯父毁掉的那些东西。”
    “呸!”他鼓足勇气说,“现在是文明社会,不会有这种蠢事发生的!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敦提。”我看了一下邮戳,回答父亲。
    “这是一个可憎的恶作剧,”他说,“日晷仪、文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会相信这种无聊的事呢。”
    “我们现在最好报警。”我说。
    “我不做这种蠢事,警察只会嘲笑我们。”
    “那我去?”
    “不,你也不准去。这种荒唐的事情不值得我们大费周章。”
    “他是一个非常顽固的人,跟他争辩是无用的。无奈之下我只好离开了,但是心里满怀着不安,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发生这件事之后的第三天,我父亲出门去探望一位老朋友——弗里博迪少校。他是朴次当山一处堡垒的长官。
    “他的出访倒使我高兴,我本以为离开家就可以避开危险了。可是我错了。他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我接到少校的电报,让我马上过去。我父亲失足摔进一个深深的白垩矿坑里,附近有很多这种矿坑。他的头骨摔碎了,再也无法醒来。显而易见,傍晚前他从费尔哈姆回家,因为不熟悉乡间的小路,白垩矿坑也没有遮挡的栏杆,所以验尸官很快判断,这是一起“意外致死”的事件。我仔细地检查每个与死因可能有关的线索,却一无所获。现场没有任何暴力袭击的痕迹,没有脚印,没有抢劫,也没有发现陌生人经过的迹象。您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难以平静。我毫不怀疑:他的周围肯定有人处心积虑地策划了这起谋杀案。
    “在不祥的阴影下,我继承了父亲的一切财产。也许您会奇怪为何我不卖掉它们。我的答案是:因为我相信,由于我伯父生前做了某些事情,导致灾难接二连三地在我们家中出现,所以无论是在这所房子,还是在别处,祸事都会同样威胁着我们。
    “父亲是在一八八五年的一月遭遇不幸的,距今两年八个月了。这段时间,我的生活还算幸福。我开始希望:随着上一代人的离去,灾难已经远离我家。谁知这只是我借以安慰自己的幻想。昨天早上,不祥的预兆又出现了,和我父亲当年的遭遇丝毫无差。”
    年轻人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走到桌边,他在桌上倒出五个又小又干的桔核。
    “就是这个信封,”他继续说着,“上面是伦敦东区的邮戳。信封上还写着和我父亲接到的那封信相同的几个字:“K.K.K”。然后是“将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您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福尔摩斯问道。
    “没有。”
    “什么也没有?”
    “是的,”他低着头,用惨白的双手捂住脸,“我毫无办法,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即将葬身蛇腹的可怜的兔子。我好像深陷于一种难以抗拒和残酷的恶魔的魔爪中,而这魔爪是我无法与之抗衡的。”
    “呸!呸!”福尔摩斯嚷道,“您必须采取行动啊,先生。不然,您可就逃不掉了!您必须要振作起来,否则谁都无法挽救您。没有工夫再继续唉声叹气了!”
    “我找过警察了。”
    “啊!”
    “但是他们在听过我的诉说之后,居然哈哈大笑!警察已经认定那些信完全是恶作剧,正如验尸官所说,我的两位亲人确实死于意外,和那些所谓不祥的预兆毫无干系。”
    福尔摩斯紧握着双手,愤怒地挥舞着:“这简直太愚蠢了!”
    “但他们答应派出一名警察,跟我一同留在屋内。”
    “今晚他有没有和您一同出来?”
    “没有。他只负责待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又愤怒地挥起拳头。
    “那么,您为什么会来找我呢?”他叫道,“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来找我呢?”
    “我之前并不知道啊。直到今天,我跟普伦德加斯特少校倾诉我的恐慌之后,他才劝我向您寻求帮助的。”
    “从接到信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两天,在此之前我们就应该有所行动。除了之前向我们提供的情节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有一件事。”约翰·沃彭肖回答。他找了一下,拿出一张褪了色的蓝纸,把它摊开放在桌上。“我还记得,”他说,“那一天,伯父在烧毁文件的时候,我看见那堆烧掉的文件的纸边都有这种特别的颜色。这张纸是我在伯父屋子里的地板上发现的。我有这样的想法:它从一叠纸里掉出来,所以躲过了被烧掉的命运。纸上提到桔核,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我猜它也许是一本日记里面的一页纸,上面的字迹很明显是我伯父的。”
    福尔摩斯把灯凑近去,我们弯下腰仔细观察那张纸。纸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一个本子上硬撕下来似的。上面写着“一八六九年三月”的字样,还有一些含义莫名的文字,内容如下:
    四日:赫德森来。怀着相同的旧政见。
    七日:把桔核发给圣奥古斯丁的麦考利、约翰·斯温和帕拉米诺。
    九日:已清除麦考利。
    十日:已清除约翰·斯温。
    十二日:顺利拜访帕拉米诺。
    “非常感谢!”福尔摩斯说,同时折起那张纸还给年轻人。“现在您没有时间耽搁了,事情已经紧急到没有时间来讨论这些情况。您必须立刻回家,开始采取行动。”
    “我要怎么做呢?”
    “您只需做一件事,但要立即去做,丝毫不能犹豫。刚才我们看过的那张纸,您必须马上把它放进之前说过的黄铜盒子中。再写一张便条放进去,上面要说明剩余的文件已经被您的伯父烧毁,仅存这一张。您的措辞必须要让他们完全相信您所说的话。做完这些后,马上把黄铜盒子按照信上的指示放在日晷仪上。您清楚了吗?”
    “完全清楚了。”
    “至于报仇的事,以后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法律来达到目的。眼下他们已经结网,那么我们也应采取对应的措施。此刻最为迫切的是,要想办法消除威胁您生命安全的危险;接下来才破解他们的阴谋,严厉惩罚这伙暴虐的团伙。”
    “太谢谢您了,”年轻人站起来,穿上雨衣,“我从您这儿看到了新的生命和希望。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去做。”
    “您现在就要争分夺秒。同时,当务之急是要确保自己的安全,我毫不怀疑,此时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正在逼近您。您怎样回家呢?”
    “坐火车从滑铁卢车站返回。”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马路上还有很多人,您也许能平安回到家中。不过,您还是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我随身带着武器。”
    “那再好不过了。我会在明天着手调查您这桩案子的。”
    “那么,您会到霍尔舍姆来吗?”
    “不,您这个案件的关键在伦敦。所以我先在伦敦开始调查。”
    “那么这一两天之内,我再来拜访您,将黄铜盒子和文件的消息告诉您。我将一一按照您的指示去办。”他和我们握了握手,然后就走了。门外依旧狂风呼啸,大雨如注,一刻不停地击打着窗户。这个离奇凶险的故事仿佛强风中掉落到我们身旁的一片树叶,随着狂风暴雨又被卷走了。
    福尔摩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微微前倾,凝视着壁炉里红彤彤的火焰。然后他点燃了烟斗,靠着坐椅,看着淡蓝的烟圈一个个晃悠着婀娜的身影融进天花板中。
    “华生,这是我们从未经历过的一个最神秘莫测的案件。”他终于下了结论。
    “如果略掉“四签名”案的话,就是这样。”
    “嗯,的确如此。除了它之外,我想不到更加奇怪的案子了。可是照我的推断,刚才那位可爱的年轻人面临的危险似乎比舒尔托的还要恐怖。”
    “但是,你对这个危险的性质是否有了某些明确的看法呢?”我问道。
    “我对它们的性质没有任何怀疑。”他回答说。
    “那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呢?“K.K.K”是指谁?他为何不肯放过这个悲惨的家庭呢?”
    福尔摩斯闭目沉思,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并拢,说道:“对于一个成功的推理家来说,一旦有人向他指出一个事实的某方面之后,他不仅能从中推断出导致这个事实的其他方面,还能推测出由此将出现的一切后果。正如居维叶①,经过深思熟虑就能从一块骨头的形状精确描述出整个动物一样。一个优秀的观察家,既然已经完全掌握所有细节中的一个环节,就能准确地说明前后的其他剩余环节。我们还没有掌握只有理性才能得到的结果。只有借助研究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试图依靠直觉来解决问题是不可行的。不过,要让这门技艺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推理家就要善于动用他已了解的所有事实,你可以理解,这个过程本身就表明你要掌握所有知识。而要做到这一步,即便现在有了免费的教育和百科全书,还是难以做到的。一个人未必不能掌握对他的工作可能有益的所有知识。我就一直在为此努力。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曾经十分准确地点出我的缺点。”
    “对,”我回答,不由得笑了,“那张记录表怪有意思的。我还记得:天文学、哲学、政治学,你都得了零分;植物学,并不清楚;地质学,对于伦敦五十英里以内任意地区的泥土来说,造诣堪称深厚;化学,很独特;解剖学,没有系统;在惊险文学和罪行记录方面的才能是无与伦比的;擅长小提琴的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师;也是服食可卡因和烟雾的瘾君子。我想,那些都是我结论的重点。”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愉快地笑了。“嗯,”他说,“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现在依旧坚持:一个人应当在自己的脑中装满所有可能需要使用的东西。剩下的部分可以收到他的藏书室里去,一旦需要,随用随取。现在,为了今晚的这桩案件,我们有必要查阅所有的资料。请将你身旁那册K字部的美国百科全书递给我。谢谢!让我们再思考一下情况,看看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首先,我们可以充分肯定——沃彭肖上校是出于某种必要的原因才离开美国的。因为像他那样年纪的人往往难以改变生活习惯,他也不会乐意离开温暖宜人的弗罗里达而回到寂寥的英国小镇。他在英国的隐居生活表明他对某人、某事怀有深切的恐惧,因此我们暂且假设,认为他因为害怕某人、某事而无奈离开美国。至于他害怕什么,我们只能从他和他的家人所接到的那几封可怕的信件来推断。你是否注意过那几封信的邮戳?”
    “第一封信是由本地的治里寄出的,第二封来自敦提,第三封则是伦敦。”
    “从伦敦的东部寄出的。你从中能做出什么推断呢?”
    “这些地方都是海港。寄信的人是在船上。”
    “太好了,这是一条线索。可以肯定的是,寄信人当时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来思考第二点。就本地的治里来说,从收到信件起到出事时止,前后历经七个星期。至于敦提,仅仅过了三、四天而已。这说明了什么呢?”
    “前者路程更远。”
    “但是信件的传送也需要一段较远的路程啊?”
    “我不明白。”
    “我们可以这样推测:那伙人坐的是一条帆船。似乎这怪异的警告或信号总是先于他们出发肇事之前发出的。你看,敦提来信之后,接着就出事了,你说他们的动作有多快。如果他们从本地的治里出发乘轮船而来,那他们应该和信件一起到达。但是,实际的情况却是,惨案是在七个星期之后发生的。而这七个星期的时间,表明信件是由邮轮运来,而寄信的人却是乘着帆船而来。”
    “很有可能。”
    “不但有可能,而且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现在看来,此案确实极端紧急,所以我极力警告小沃彭肖要时刻保持警惕。灾祸总在发信人旅程结束后到来。但这一回却来自伦敦,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上帝啊!”我大叫起来,“这说明什么?这是残忍的谋杀!”
    “沃彭肖携带的文件对于帆船里的那些人有显而易见、攸关生死的重要性。情况很明显,他们是一伙人。单独一人无法接连谋害两条性命,并且瞒过验尸官的检查。这里面必然有几个同伙,他们都是聪明狠辣的人。无论文件在哪儿,他们都非弄到手不可。因此,你看吧,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K.K.K——的缩写,而是属于一个团伙的标志。”
    “这是什么团伙?”
    “你有没有听过——”福尔摩斯俯身,低低说道,“你没有听过“三K”党吗?”
    “我闻所未闻。”
    福尔摩斯快速翻开摊在他膝盖上的书。“看这里,”接着他念道:“克尤·克拉克斯·克兰①,这是一个名字。由于酷似扳起手枪的击铁声而得名。这个秘密团伙由南北战争后南方的前联邦士兵们组成,并迅速在全国建立分会。其中在田纳西、卡罗来纳、佐治亚、路易斯安那和佛罗里达这些州地影响最大。它的政治色彩浓厚,主要针对黑人选民采用恐怖手段,暗杀或驱逐反对派出国。他们施行暴行前,先寄给敌方某样可供辨认的奇怪物体,例如,一小段带着叶子的橡树枝、几粒瓜籽,或几个桔核,以示警告。目标对象接到警告之后,可以公开承诺抛弃原有观点,或远避国外。如果不加理会,必定遭受这伙暴徒的杀害,而且往往是以某种意料不到的方式。那个团伙组织严密,手段系统,受害人几乎难以幸免,也无法追查到凶手。尽管美国政府与南方上层社会竭力阻止,这个团伙还是不断得到扩张和蔓延。最后,到了一八六九年,“三K”党悄无声息地倒台,虽然这类暴行在此之后仍时有发生。”
    福尔摩斯把书放下,说道:“你肯定能发现,这个团伙的突然倒台和沃彭肖带着文件出逃的时间是一致的。两件事很可能存在因果关系。难怪上校和他的家人,总是逃不开死对头的追踪。这些记载和日记都涉及到美国南方的某些重要人物。如果找不到这些东西,有些人会因此无法安然入睡的。”
    “那么,我们见过的那一页……”
    “正如我们的推断。我还记得,上面写有“将桔核发给A、B和C”,那就是警告他们。然后,又接着写到“已清除A和B”,或是已出国。最后还提到拜访过C。恐怕这会给C带来不幸。喂,医生,我认为,我们要让这个充满黑暗的地方得到一丝光明,我相信,如果小沃彭肖按照我的指点去做,他应该能获得一线生机。今天夜里,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请将小提琴递给我,在这半小时内,暂时忘记这糟糕的天气和我们同胞不幸的命运吧。”
    清晨,晴空万里,太阳透过弥漫在这巨大城市上空的飘渺云雾,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当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了。
    “抱歉没有等你,”他说,“我想,我今天要为小沃彭肖的事情奔波一整天了。”
    “你准备怎么做?”我问道。
    “这在很大程度上要由我初步调查的结果来决定。总之,我也许得去霍尔舍姆一趟。”
    “不先从那边进行吗?”
    “不,我需要从城里着手调查,只要拉一下铃,女仆会给你端来咖啡的。”
    在等待咖啡时,我拿起了桌上尚未打开的报纸扫了一眼。我的视线停在一个标题上,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福尔摩斯,”我大叫着,“我们迟了一步!”
    “啊!”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懊恼地答道,“我正担心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我看出他此时内心非常激动。
    引起我注意的是沃彭肖先生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惨剧”这个题目。报道的内容如下:
    昨天晚上九时至十时期间,八班的警卫库克在滑铁卢桥附近巡逻,忽闻呼救及落水声。当晚夜色昏暗无法识人,又逢暴风雨肆虐,故虽有数名路人救援,亦无法营救。然警报已发,经水上警察协力,终于捞得一具尸体。尸检结果表明此人乃是一位青年绅士。他的衣袋中有封信,据此得知遇难者为约翰·沃彭肖,生前居于霍尔舍姆附近。据判断,他大约急于搭乘从滑铁卢车站开出的最后一班火车,于匆忙间在黑暗中迷路,误在一个轮渡小码头的边缘踩空而失足落水。尸体未见任何伤痕。可见死者乃因意外遇难,此事应警示市政当局关于河滨码头安全问题……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神色沮丧,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深受震惊的表情。
    “这件事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华生,”他终于打破沉默了,开口说,“虽然这种感情很狭隘,但它确实深深打击了我。现在这件事已经是我分内之事了。在有生之年,我定将亲自惩处这帮暴徒。他在无助时求救于我,而我竟然将他置之险境!”他从椅子里跃起来,不停地踱来踱去,情绪非常激动,难以抑制。他满脸羞惭,两只瘦削的手时而紧紧交叉,时而放开。
    到最后,他大声地说:“这帮魔鬼真是太狡猾了,他们怎么骗他到那里去的呢?那堤岸明明偏离车站的路线啊!对于完成他们的计划来说,即便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那座桥上的人也还是太多了。唉,华生,咱们等着看吧,看看是谁笑到最后!我现在就出门!”
    “去找警察吗?”
    “不,我自己来充当警察。等网都结好了,就开始捕捉苍蝇了。可是在此之前必须要结好网。”
    这一整天我的工作都很繁忙,直到很晚,我才回到贝克街。而福尔摩斯还没回来。直到十点钟左右,他才满脸苍白、疲惫不堪地走进来。他径直跑到碗柜那里,撕下一大块面包,大口大口地嚼着,又喝了一大杯水。
    “你饿了。”我说。
    “我简直快要饿死了!早餐之后我就忘记吃东西了。”
    “一点都没吃吗?”
    “没有,我完全没时间去想它。”
    “情况如何?”
    “还不错。”
    “有没有找到线索?”
    “他们逃不掉我的追捕了。小沃彭肖的仇能报了。嘿,华生,咱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经过我仔细思考的啊!”
    他从碗柜里掏出一只桔子来,掰成几瓣儿,挤出桔核放在桌上,从中挑了五个,装进一个信封中。在那封口的反面,他写上“S.H.代J.O.”①。他封上信封,在上面写上“美国,佐治亚洲,萨凡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霍恩船长收”等字。
    “当他进港时就会收到这封信,”他得意洋洋地笑着说,“这封信会使他日夜不安。他明白这封信预示着他的死亡,正如沃彭肖所遭遇的那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谁?”
    “那个团伙的首脑。我还要搞定其他几个人,但是先从他开始。”
    “那么,你是如何查出他们的呢?”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大张纸来,上面记着一些日期和姓名。
    “我整整花了一天的功夫,”他说,“我查找劳埃德船登记簿和那些旧文件的资料,调查一八八三年一至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留过的每艘船离开之后的航程。从资料上看,在这两个月里,共有三十六艘吨位较大的船到过那里。我一眼就注意到这艘叫做“孤星号”的船,因为这艘船虽然在伦敦登记,但是却以美国的一个州来命名。”
    “我想,是德克萨斯州。”
    “我弄不清是哪一州,但这并不重要。不过它原先肯定是艘美国船。”
    “后来呢?”
    “我翻阅了敦提的记录。在看到“孤星号”曾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抵达过那儿时,我就肯定了我的猜测。接着我再查询最近停留在伦敦港的船只的信息。”
    “结果呢?”
    “孤星号”上星期到过这里。我又去埃波特船坞,查到它已于今日凌晨顺流出航,返航回到萨瓦纳港去了。我给格雷夫森德发电报,知道这艘船在不久前驶过。由于现在刮的是西风,我相信:它此刻已经过了古德温斯,就在离怀特岛附近。”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我要亲手抓住他!据我所知,船上的美国人只有他和他的两个副手。剩下的是芬兰人和德国人。我还得知他们昨天晚上曾经离开船上岸,是当时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人告诉我这条消息的。等他们到了萨瓦纳,这封信也将由邮船带到,同时萨瓦纳的警察也会收到海底电报,被告知这三人是被通缉的犯有谋杀罪的罪犯。”
    然而,人工布下的精密的天罗地网,终究还是有漏洞。
    这些凶手再也没有收到那些桔核,而这些桔核将使他们知道还有跟他们一样机敏、坚定的人们正在抓捕他们。那年秋季的暴风雨格外凶猛。我们等了很久,想得到关于“孤星号”的消息,却一直毫无所获。最终我们听到这样一条消息:在遥远的大西洋某处,有人看到退潮后的海浪上漂着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刻着“L.S.”①两个字母,这是我们仅能知道的关于“孤星号”最后的命运。
    ①又称十五子游戏,是一种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掷骰子决定棋格数的游戏。——译者注
    ①居维叶(1769—1832),法国动物、古生物学家。——译者注
    ①即英文KuKluxKlan——三K党。——译者注
    ①即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代约翰·沃彭肖(JohnOpenshaw)之意。
    ——译者注
    ①“孤星号”原文为LoneStar,缩写为L.S.。——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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