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6章 第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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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站时，刘丧看了眼时间，啧了一声。下午三点，最闹腾时候，耳朵又得受罪。他按了按降噪耳机，拉着行李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
前方人多，脚步声与轮子滚动声一刻不停，毫无礼让意识地争先恐后往耳朵里钻。
完了，逃不过了，再吐一场吧。刘丧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抱着赴死决心走入人群之中。
架空层出口处站着个身穿冲锋衣的女孩，刘丧一眼扫了过去，脑中残存的图像使他意识到，那人是来接他的。藲夿尛裞網
什么“接高人”牌子，想出这个主意的人莫不是个智力残障？
刘丧单手插兜，远远地看了那姑娘几眼。
她约莫二十出头，不太合身的橄榄绿冲锋衣罩在身上，显得人瘦瘦弱弱，一副任人如何欺凌也不敢反抗的模样。
焦糖色的发，脑后翘着小揪揪，怎么看怎么像刘丧。
姑娘也在看刘丧，面无表情的，有些惊悚。
刘丧一下觉得不对劲起来，放慢步速偏头看她。
这人莫不是沈背？
沈背是这行的年轻一辈，比刘丧晚一年入行。如其外号，运气差到令人崩溃，同样也好到遭人嫉妒。和她下地，十有八.九会遇上些邪门事，这点倒和小三爷半斤八两。但有她在，几乎能一次赚多年的钱，也不知是什么原理，总之几年来没人研究出个结果。
刘丧没见过沈背，了解她那些光荣事迹只是因为“丧背”“耳背”“双火”等合称，合称的主角是他和沈背。
茶余饭后产生的闲人们是怎么个脑回路刘丧也不清楚，弄合称就弄合称了，又不碍着他的事，顶多被人恶意问起几句。
恶言恶语他听得多，造不成伤害。
但如果跟沈背合作，就是另外的事儿了。
刘丧稍稍停了脚步，又继续前进直到沈背面前，指指她臂弯里卡着的牌子：“吴二白让你来接我？”
想了想，他又问：“就你一个？”
沈背矮了刘丧一头，抬起眼看他，依旧双手插兜：“后面还有人。但二叔说我们有些，渊源，”她说到这，顿了顿，听起来对这个词有很大的意见，“……呃想让我先跟你聊聊。”
刘丧对“渊源”一词也有很大意见，不爽道：“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沈背挑着一边眉，抿起嘴角。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架空层外吵闹更甚，声音卷着铺天盖地的信息将刘丧包围。刘丧咽了口唾沫，嘴里有些发酸，忍不住咳嗽着小跑到下水道旁，胃里翻江倒海。
极轻的脚步声靠近，几乎淹没在嘈杂之中。沈背将纸巾递给刘丧，又有些嫌弃似的往外走了几步，站住不动了。
纸巾没有任何令人头晕的熏香，刘丧说了声谢谢，把纸巾凑到唇边，费劲压下呕吐欲.望的同时，分心想着到一次车站就吐一次，让他这个高人面子往哪放啊？
又有人过来了，是个带着孙女的老阿姨。那位小孙女老远就跟她姥姥叽叽喳喳，声音黄鹂一般脆，吵得刘丧耳膜生疼，听她过来是千百个不乐意，可惜嘴里泛酸的问题还未解决，刘丧无暇顾及其他。
阿姨一顿担忧，刘丧难得遇见这样的人，心里发暖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戒备，生怕她不怀好意，毕竟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沈背竟然和他有着相同想法。刘丧听见沈背一边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和阿姨说话，一边摩挲着兜里的折叠刀，两边行为相冲，却毫无破绽。
看来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刘丧暗暗决定以后一定提防着她。
直起身子想将这好心的阿姨打发走，不料小孙女来了脾气，一个劲跺脚嚷着要喝水，脚腕上十分不巧地系了串铃铛。
刘丧头又埋了下去。
“阿姨您先带小朋友走吧，我自己歇会儿就好／他这边有我照看着。”刘丧和沈背同时开口。沈背愣了一下，接着刘丧的尾音：“谢谢阿姨。”
礼貌又疏离，这种态度是打发人的最佳利器。
铃铛声远了，刘丧缓过劲来，拿纸擦嘴，又反手掏出矿泉水。他做这些时沈背一直盯着他看，直让刘丧毛骨悚然，忍不住想怼，但看在她帮了自己一把的份上，并没有祭出毒舌绝招：“怎么了吗？”
沈背双手插兜，漠然地看着刘丧：“我，人送外号沈背。”
我知道你是沈背。刘丧心说，可介绍自己不应该说真名么？你当真这么喜欢这个外号？
刘丧父亲名叫刘福，父子俩放在一起无比讽刺。刘丧起初厌恶极了自己的名字，最后被生活折磨得不得不接受，可芥蒂还是存在的，提起那两字，刘丧总会下意识地觉得抵触。
刘丧觉得，自己和沈背在名字审美方面区别得有些夸张。
这样的想法直到刘丧经历一路狂奔去救小女孩，结果发现是场误会，被那位名叫坎肩的伙计领回车旁后，得到肯定。
坎肩招呼几人上车，顺嘴叫了沈背一声“储火”。刘丧在记忆中挖掘一番，隐约想起沈背真名中似乎有个火字。
把五行元素直接取进名字里的，要么是父母不懂规矩，要么是八字五行属性偏得严重。
发动机轰鸣声响起，刘丧按住耳机，以窗外风景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再次呕吐。
车上共四个人，坎肩开车，另一位伙计坐副驾驶，沈背则在刘丧身边。
谁坐他旁边都无所谓，只是沈背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刘丧忍无可忍，臭着脸转头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嗯，”沈背被刘丧一看，也不慌，依次指过两人眼镜与马尾。刘丧顺着她手指一看，这才想起他们俩打扮几乎相同。坎肩已经在偷笑了，本来合称的事就够荒唐，现在一来，说刘丧和沈背没有关系，估计都没人信。
刘丧真的一点也不想和沈背扯上关系。
还没见到吴二白就被烦心事扰得一肚子火气，在听到王胖子说自己坏话时，刘丧直接炸了，一言不发地下车，甩上门，站在一旁等待坎肩拿行李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好容易能接近自己偶像，结果还没见面就被偶像的朋友在偶像面前咬出一个坏形象，任谁都不会高兴。
刘丧满脸阴沉，沈背却像是完全不怕他一样，下了车，站在他身旁，玩着手指，一边目光散乱地扫着营地。
这人神经大条吧。刘丧转头盯着她，突然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散乱，而是十分有条理地、在几秒之内将营地布局囊括眼中。
沈背很招人忌惮。刘丧忽然想起以前有人对沈背的评价。
传说，她是个能看透秘密的怪物。
刘丧有些汗，不敢再看她，转而把目光移到刚走来的吴二白身上去了。
吴二白一通寒暄，老狐狸似的眯着眼，还问刘丧沈背二人谁是谁粉丝。虽然知道是活跃气氛的玩笑话，但刘丧仍然不爽，沉默着往张起灵所在的帐篷走去。
打定主意保持一路的淡定脸，可听着帐篷里平稳的呼吸声，刘丧无法淡定，偷笑起来，对与偶像张起灵的第一次见面满心期待。
“跟你说，这丧背儿……”
王胖子再一次败坏刘丧对张起灵两个朋友为数不多的好感，甩着张臭嘴滔滔不绝，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他那副“不把我打成猪头我跟你姓的拽样”。
刘丧冷着脸，跟在吴二白身后进了帐篷。
王胖子见二叔来了立马改口，但刘丧已经不想理睬——他看见了张起灵。
追星女孩见到心心念念的偶像会尖叫。刘丧没有尖叫，但略过吴邪伸出的手，掏出手机对着闭目养神的张起灵拍了一张。
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已经在策划追星大业的刘丧猝不及防遭王胖子一顿骂：“偷拍？！嘿二叔，你找的这个高人还是小哥的脑残粉？给我删了！我是小哥经纪人，给钱了吗你就拍？”
真吵。刘丧不理王胖子，脱下外套，顺口将下注的事情说了。
其实他并没参与，说这个只不过想气一气王胖子。
王胖子张嘴就要继续骂，险些发展成动手。吴二白把架劝了，催众人赶紧开工。
开工自然得换衣服，刘丧脱去衬衫，有些羞涩地露出没纹完的偶像同款纹身，又遭王胖子一顿嘲讽。
张起灵鸟都没鸟刘丧一下，围观这半截纹身的只有吴邪王胖子与沈背……等等，沈背。
沈背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刘丧。被她那对眸子一盯，刘丧汗毛直竖，又有种被看透的错觉，怼她：“你要看我脱裤子？”
沈背笑了下，态度出奇地良好，背起包，出帐篷前还不忘调戏调戏吴邪。
刘丧摇摇头，飞快换完衣服。
铁三角已经出去了，刘丧端起地听正要走，忽然看见桌上有两张资料，他的和沈背的。
我才没兴趣看她的资料呢。这样想着，刘丧拿起沈背那张资料。
我对她的背景没有任何好奇。这样想着，刘丧开始阅读。
读了两遍，发现沈背是个挺惨的人。
和刘丧一样。
目光移到调查档案最上方名字一栏，那里写着：沈储火。储存的储，火苗的火。
至少比“沈背”好听。
来到沙滩上选好位置，刘丧开始使用地听。
帐篷搭在沙地上，再往前一点就是滩涂，那儿并不方便行动。
背山面水，建在淤泥下，南海王地宫选址选得妙啊。
刘丧仔细听着听诊器里的动静，注意力却不免被车队旁的人们吸引。铁三角靠在车头磕瓜子，吴邪和王胖子一问一答。王胖子嘴闲不住，又去霍霍刚走来的沈储火：“小沈啊，你看那丧背儿，用的尿——壶，像不像？”
什么奇怪称呼。刘丧嗤笑。原以为沈储火会跟着王胖子一起嘲笑刘丧，或是闭口不言，没想到她道：“是有点。不过心中所念，眼中所见，胖子，看来我们都越来越有烟火气了。”
她显然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应和胖子的话让后者不至于难堪，又将自己卷进去，以自嘲的口吻化解了王胖子言语间对刘丧明晃晃的敌意，两边都不得罪。
同样惨的身世，制造出的两个人性格却大相径庭。刘丧浑身带刺不怼人就难受，沈储火温和谦让笑里藏刀。
真是天.行无常。
退潮时间没到，现在开工不现实。刘丧朝吴二白要了人手，提前安排好了爆破的事。
晚饭时间，坎肩扯着大嗓门叫大家吃饭。罐头杂烩配干粮，很简单，但在这种时候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是种幸福事。
众人席地而坐，刘丧矜持地没去铁三角旁边凑热闹……主要他也不想见到王胖子。
铁三角身边还多着两个人：坎肩和沈储火。几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刘丧远远看着，觉得自己戳在沙地上太碍眼了。所有人都是扎堆行动，就他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仰慕张起灵，是因为张起灵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并且在孤独中活出强大、活成传说。
但现在，神明落入人间，信徒仍在寂寂冰冷中浮沉。
刘丧低头嚼着干粮，沙子遭挤压相互摩擦的细碎声音响起，沈储火在他身边坐下。
“干什么？”刘丧问。
沈储火耸耸肩，语气轻快：“铁三角太和谐了，我坐在那不太合适，于是来找落单的人咯。”
“你胡说，”刘丧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放缓语速，像是在确认沈储火过来的目的，“坎肩明明在那儿坐着。”
沈储火轻笑，没甚形象地喝了口汤：“他一会儿准过来，信不信？”
坎肩过不过来无所谓，那样聒噪，对耳朵简直是种折磨。刘丧不再理沈储火，望着远处海面。
沈储火也不说话了，静静地坐着，呼吸平稳，几乎可以归到背景音里去。
但是，刘丧有种融入集体的错觉。
他忽然明白，以前上学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死皮赖脸也要拉一个同伴，一起吃饭玩耍学习。
因为几个人走着，才不会觉得被排除在热闹外。
“你们发呆呢？”坎肩坐在两人对面，大大咧咧地问。
沈储火发出一个单音节，又道：“对，无聊，找不出话题。”
“那我来！”坎肩兴奋举手，和沈储火聊起了雨村的事儿。
雨村是铁三角隐居的村子。沈储火以前住那儿，岂不是可以天天见到张起灵？
刘丧有些羡慕，可转念一想，若如资料上所说，沈储火家人很早便失踪了，那她回家中那个偏僻的老宅子，估计只是为了守一份念想。
虽然理解，但在这点上刘丧无法与她共情。
坎肩表达欲旺盛，刘丧按下把前者怼跑的想法，默默吃着饭。
“哟聊天呢你们。”
王胖子的到来解救了刘丧：“搞小团体违规啊，过来跟大部.队坐。”
他似乎，是想帮刘丧和沈储火这两个外来人融入集体？
刘丧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往铁三角那边一望，就见张起灵吃着干粮，火光映照下，嘴角抿着浅浅笑容。
偶像！刘丧立马抛开一切顾虑与疑惑，跟着坎肩沈储火一起往铁三角那儿移动。
六人聊着天。沈储火音色没有普通小姑娘那样清脆，说起话温温和和的，感觉十分正经。
这种看法在裂缝下被颠覆了。她被扶起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句挺脏的话，刘丧不由扶额。
他真是忘了，都是混这行的人，怎么可能如孔老夫子所提倡的那般克己复礼？
带着一点惋惜，石壁缓缓往中间挤压时，刘丧拉住一瘸一拐的沈储火往前跑去。
我怎么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土中，他茫然地想着。
怎么会主动救一个才认识一天不到的人？她腿受伤了，只会是个累赘。
累赘，就应该抛弃。刘丧被人在墓中抛下过，也抛下过人，他无比明白这个道理。要想活着，似乎只能像一台机器一样运作。
刘丧的步子渐渐慢了，他松了松手指，想及时止损。
令他没想到的是，沈储火拖着受伤的腿，反而紧紧拉着刘丧向前奔跑。
这纯粹是作死！
震惊之余，刘丧下意识握紧小姑娘的手，咬牙追赶着前面人。
他和她竟然以这种蠢笨的方式，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带着对方逃命。
真叫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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