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3章 质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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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拾敬走进竹屋，江寻煜连忙向他恭敬行礼。谨记着上次他的话，更为了前尘，不敢再称呼其韩掌门，而是乖巧叫了声：“弟子江寻煜，拜见掌门。”
韩拾敬显然很满意他的称谓，微微颔首，旋即指着他手里的酒壶说道：“拿来吧，易清派弟子禁酒。念你多年未归可能忘了，这次便不罚你。如若再犯，就要去领净棍了。”
江寻煜呆了呆，下意识将酒壶往身后撤了下。
他虽然不贪杯，但在山上清茶淡饭吃久了，的确很想念山下的食物。
更何况，前尘下山一趟付出的代价太大，他并不想就这样交出去。
情急之下，脑中转了数回，忽然有了主意。
“前几天我看到册谨训本传，应该是多年前哪位大修写的门规记录，其中有一条是关于外门缴纳年供。文中言明，但凡连续十年不缴年供的外门便自动脱离易清派。不知这条门规现在是否依旧有效？”
韩拾敬听他把话题扯到门规上，心里顿时想起桩陈年往事，神定气闲笑了下，“哦，的确有这条门规。”
江寻煜吞了下口水，继续试探着说：“那日没来得及和您言明，自师父故去，魏宅已经有三十年没缴年供了。虽然承蒙师祖不弃，还愿意认我这个徒孙，但门规不可违背。既然魏宅早已不算易清派外门，自然可以不守门规。这酒，您就当没看到吧。”
原本江寻煜以为自己如此“不识抬举”、“以下犯上”，韩拾敬就算气量再大，也会对自己不假辞色。
哪知韩拾敬安静听他说完话，笑意从嘴角一直爬到了眉梢。
“身为掌门，见到外门弟子能把冷僻的门规运用自如，实感高兴。不过呢，你就算把门规倒背如流，今日这酒你也不能喝。”
江寻煜见韩拾敬似乎言外有音，很识相地没有出声反驳。
果然韩拾敬继续说道：“易清派历经数千年，门规三千挂三，修了又改，改了又修，有些陈命旧令几百年用不上，连我都会忘记。所以即便是内门弟子，也只需背诵最重要的两百零四条，只有在刑门当差的弟子才会把创派以来所有门规记熟。但你可知，整个北埊峰上除了刑门的弟子外，还有人对所有门规了如指掌。”
江寻煜觉得自己眼皮跳了下，这种苛己严私的人设，特别符合一个人。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韩拾敬轻轻晃着脑袋道：“正是卿怀。那年他得知你身死，在闭死关前求了我一件事，只要他活着，便会一直替魏宅交年供。所以今天这酒，你喝不得。”
江寻煜觉得整个人都懵了。
明明目不转睛看着韩拾敬，眼前却恍惚出现了另一张脸。
“师兄……为什么？”
韩拾敬敛了笑，神情严肃道：“我想替师弟留着外门弟子的名分，我怕他气我什么也做不到，将来就算能遇到他的灵，他也不会再搭理我了。这是他的原话。”ωww.五⑧①б０.℃ōΜ
话音落了很久，房内静悄悄，江寻煜的呼吸却是越来越重。
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冲了脑子里，害得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剧烈震了几下。
他一手按住额角，摇摇晃晃坐到凳子上，险些砸了手里的酒壶。
坐定后他缓了下呼吸，觉得自己能说话了，便将手里的酒壶放在面前的桌上，声音暗哑地说：“师祖，这酒您拿走吧，我不要了。”
韩拾敬轻声道了声好，伸手就准备取走酒壶。
当他眼神在桌上几张法阵阵图随意扫过，猛然间停住了动作，轻蹙起眉。
江寻煜平日里就在这张桌上研读经文，随手画的布阵图堆了不少。
韩拾敬抽出其中一张，认真看了会，问道：“这是什么法阵？为何只有阵符，没有布阵图？”
江寻心不在焉看了下，认出上面的纹理后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斟酌了很久才开口道：“师祖，您还记得一年前师兄在阳觉失踪的事吗？”
韩拾敬见他忽然转了态度，了然坐到了桌边，“慢慢说，不要漏细节。”
江寻煜按着他的要求，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当时魔族盘踞地的阵符我只看了一小会，但觉得很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正巧最近在研究法阵，就顺手画下来，想查一查当时在阳觉地下究竟是什么阵。”
韩拾敬沉吟片刻，抬起头来说：“你的确见过近似的阵符。”
说着话，他拿笔在同一张纸的另一边画下了个阵纹，递给了江寻煜。
江寻煜仔细分辨了下，两种阵纹有七八成相似，韩拾敬画的正是自己觉得眼熟却总也想不起来的那种。
“师祖，这是什么阵的阵符？”
韩拾敬道：“窥天镜南方阵眼法阵的阵符之一。”
江寻煜捏住纸的手抖了下，满目惊悚之色。
布阵图或有近似，但阵符却细入纤毫，两个不同的阵符能似三四成已属罕见。
若似这般近似，基本可以判定两种法阵同宗同源，甚至出自同一人之手。
房间里再度陷入异样的安静中。
片刻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和山门无关。”
两人听到对方一字不差的话皆是怔愣，随后四目相对地笑了下。
韩拾敬道：“我是掌门，自然可断言易清派和魔族毫无关系。但你……似乎对山门并不十分信任，为何会这样说？”
江寻煜轻嗯了下，缓缓道：“我不怕跟您坦白，当年师父身死我重伤，伤愈后第一个暗查的就是易清派。毕竟对师父和对我来说，山门非常重要。我内心并不希望在师父付出生命的代价后，还要承受背叛的痛楚。我查了山门十五年，没找到一丝疑点，所以对山门的怀疑早就放下了。至于阵符，我想应该会有更合理的解释。”
韩拾敬若有所思看了他会儿，忽然问道：“等此间事了，你能不能和妖族划清界线，正大光明回归北埊峰？易清派能够屹立数千年，需要的不止卿怀。”
那日偷听时，江寻煜就知道和妖族牵扯不清的事已被韩拾敬知晓。
原本以为大家心知肚明，就这样含糊着相处下去便是，没料到韩拾敬做事竟是这样的画风。
不愧是玄门重教的掌门，太有魄力了。
他和妖族间的关系并不能三言两语就算清。
而且他是人，一个感情充沛、有血有肉的人。
同妖族打交道三十年，早就有了割舍不下的情绪。
故而一时间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却不敢答应任何要求。
见他垂眸不语，韩拾敬不介意地笑了下，指着他身后的书册道：“没记错的话就在第二层里，有当年设立窥天镜阵眼的记录，可能对你有帮助。”
说完后，他提着酒壶，施施然离开了竹屋。
江寻煜按照指示，找到了千余年前记录“窥天镜”一分为六的书册，希望能从厚厚的书页中发现线索。
刚看了两页，前尘从混元乾坤袋里钻出来，拉了下江寻煜的衣袖道：“哥哥，我讨厌他，讨厌整个易清派。我们能不能现在就走？只要你愿意，我就想办法让你离开这个破地方。”
江寻煜知道他把刚才掌门和自己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讨厌是因为打不过吧？”
前尘被识破心思，撅起嘴喃喃道：“我怕保护不了你。”
江寻煜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和宽慰，“别担心，这里没有敌人。而且我和师兄约好了，一定要信守承诺。”
“可如果宣卿怀做不到怎么办？老头子没有骗你，禁锢竹屋的法阵真的在收紧。”
“我对师兄有信心。”
寒波潺潺，白鹤悠悠，乱红飞雨，静眼看花，又是冬去春来，剪剪韶华。
屋顶传来咯吱咯吱的动静，就像是数十只老鼠在啃食树木。
前尘忍不住奔到门口踢了脚大门，狠狠道：“烦死了，吵个没完。”
江寻煜抬眼望着前尘，并没有出声阻止。
离着两年期限只剩下最后一个月，法阵越靠近竹屋，运行的动静就越大，甚至有时半夜会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虽然他坚信师兄能突破韩拾敬设下的难关，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说心里完全没压力就是自欺欺人。
最近前尘的脾气越来越大，想必也是受此影响，他能劝的都已说完，听进去多少就看前尘自己。
这对前尘来说并不是坏事，由灵变“人”，除了外貌酷似，磨练性子更重要，这也是他总把前尘带着身边漂泊的原因之一。
前尘暂时出了口气，鼓着小脸回到桌边，江寻煜拿出些银子放到他面前，不料他竟是推了回来。
江寻煜暗讶，就听他说：“我若睡着了，哥哥你就更寂寞了，我还是醒着陪你好。”
江寻煜轻笑了下，眼里仍有化不开的惆怅。
再好的风景，同一角度看了六百多天早就腻味了。
这期间，除仅出现了一次的韩拾敬，他就再没见过其他人了。
自由闲散惯了，骤然被禁锢在这座不大的竹屋里，加上饭菜还不合口味，日子的确很难捱。
这天夜里，云层似灌了铅般沉沉悬在半空中，把月辉星光挡得严严实实。
屋顶淅淅索索的声音中似乎夹杂了些许不一样的气息。
江寻煜情不自禁从书册中抬起视线，望向了大敞的屋门。
不知是山门哪个角落冒出奇异红光，将一角的宵云染透了，似带血的锦缎，艳艳压在北埊峰上。
江寻煜站到门边，轻轻蹙眉望着。
前尘走到他身边，见他面露担忧，拉了下袖口问：“哥哥，你怎么了？”
江寻煜没有看他，像是喃喃自语道：“赫云乱空，大凶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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