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平凡女孩X穷小子（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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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皇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唯有元齐是平静着离开校场，就连元潜和祝棠都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不能释缓。“暗霜。你在此守着，若有人来，抓了押给我。”元潜落了霜的眼瞳不转一瞬的盯着没在雪中的元霁，热气浮动间银牙咬碎：“我要活的，无论是谁。”
初闵行几乎是失魂着回到了百朝殿，一路上难掩疯癫。雪地难走，他偏不要人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摔过几跤；时而狂笑时而大哭，两个仆从简直吓破了胆，不知如何是好。彩玉远远出来相迎，心下一惊，当即派彩云去太子殿内讨个太医过来。
初闵行像个提线木偶。彩玉忐忑中为他换下淋湿的外衣，又热了手炉在他怀里，彩云急匆匆领老太医来的时候，他将桌上的茶盏猛然扫地：“滚！”
吓得太医一个趔趄硬是没敢迈进门。彩玉刚要吩咐彩云带太医去侧房等着，又被初闵行叫住：“传所有仆从。”
彩玉没个耽搁，不多时就将所有侍候初闵行的仆从、宫人带到了厅堂。初闵行一眼扫过，一往平复：“为我熬药的是哪个？”
一个老嬷嬷颤巍巍从人群里站出来：“是我。”
“杀了。”初闵行语气淡淡，徒手挑出杯中浮茶，待那老妇血溅当场，又问：“谁做洒扫？”
三十几个人挤在一处，互相比着发抖，初闵行垂眸笑道：“没有人吗？”他轻叹了口气，莹白的手指在他们面前划过：“那就一个个杀，杀到他站出来为止。”
不消暗风动手，初闵行就从座下拿出弓箭按顺序一一射杀，根本等不到他们求饶。一个被吓得后知后觉要求饶的仆从屁滚尿流从人群中滚出来，凄惨大喊：“少爷饶命！少爷饶命，那仆从已经死了！”
初闵行立时收手，哂然一笑：“早这样不就好了。不过我没耐心了，”他说时就架起弓，分秒之间厅堂就血流成河。彩玉脸上的血色尽褪，紧攥的指节咯吱作响。那些仆从里，有许多和她共事十余载的同僚。
初闵行面色凛然，血溅到脖颈、手臂......全然凝固。他哇的呕出一大口血，紧接着是一口接着一口咯血不止。
他朦胧间就听彩玉带着哭腔的请求：“大师！空音大师求你救救我家少爷吧！”
他没有一处不疼痛，尤其有只无形的大手紧抓着他的心脏，揉捏着他体内所剩无几的鲜血。
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听不见，更是什么都看不到，连持续的折磨的痛感都消失了，只剩下清晰而又微弱的，自己的一点点呼吸，从这具疲劳过度的身体里发出，好像宣告他即将结束的生命。
又有那么一会儿，他似是看到了许久不曾见的元霁，隔着一层飘忽的雾气，看不真切。他急切的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不知在说什么。
场景恍然一转到他屠人那夜之后。
早朝上，北司府上奏元霁偷窃御赐折扇一事，皇上震怒下直接把元霁押到大理寺；又听闻初闵行夜里屠杀宫人，太子替他上了一道折子，解言道是新上的这一批宫人流传谣言，手脚不干净。
“换一换，也好。”元稹特意看过立在一角的元成林父子。
大理寺是太子掌事，必然不会让元霁就那么死了。昨夜里暗霜舍去半条命抓来元成林的一个无影鬼，正在一堆刑具里审着。他割下那无影鬼的一节手指，连带着元氏完整的家印，送往侯府。早朝上呈给皇上和众臣看过的，只是一节普通的断指。
偷窃御赐之物是大罪，就是这个时候说要诛族连坐，元稹也不过获得个昏庸嗜杀的骂名。可这一场折腾下来，元稹毫无动作，元成林也只是丢了一个鬼卫一群眼线，无论如何要元霁死在宫中的计谋落了空，派去刺杀祝国公的人一去无回。
这只是巨大斗场中短短的一幕。
............
“利剑已成。”
就在平静数久的某一日清晨，流萤仓皇死在初闵行檐下，正在自己怀中。暗风恰巧轮值，眼见着流萤化成一滩白骨，肺腑都不见全状，皆化作一抔抔血水淌进雪地里，同周遭的喜色融为一体。
她死前反复道：“利剑已成，利剑已成......”
..........
“皇上驾崩了！”
正德殿一片呜咽，元成林夹在一群皇嗣朝臣中间，落下几滴虚假的泪来。元潜被囚在百朝殿，不日就要押往刑部大狱。整个大巍都在流传，太子弑君，初相谋反，方从西南凯旋的初慎行扛着与丞相里应外合引兵逼宫的罪名不知所踪......藏在初闵行榻间那几本国策终酿大难，落实了桩桩件件的罪行。
宫中元潜仅剩的四个暗卫四处奔走，暗霜护送初闵行出宫时，正路过元霁捧着药碗饮毒。
那碗浓黑的汤药下肚，他一刻犹豫也无。
............
“呀，你醒啦。是我救得你，你可不要忘了报答我啊。”
“那公公说的不对，你是我选来的伴读。”
“记得，我记得。”
“你总这样哭，不是办法。”
“我正要和你换衣服，去你的寝殿，就见你□□。我偷了祝棠的马，怕你来不及。”
............
杂乱混沌的场景浮掠而过，他满是鲜血的手捧着元霁震惊的面颊，他许多年不曾见他，要死了，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对不起，对不起......”大口大口的浊血从他不断开合的口里涌出，他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他不断的“对不起”。
对不起啊元霁，那个帕子我是真的想要送给你......对不起啊元霁，我从来没想过要羞辱你......对不起，我不该冤枉你偷我的折扇......
他在他的怀里无声道：“我不后悔救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对不起。”
元霁几乎是发了疯的去敲鸿卢寺的寺门。送药来的仆役说只是一碗普通的哑药，说元成林念在浅薄的血缘之情赐他条活路......初闵行忽然跳出来，一切都变了。
初闵行每隔几刻就不住的呕血，一具飘零的身体，倾倒着它干瘪的养分。元霁过了大悲大惧，只剩惶惑和手足无措，守在初闵行榻前，他胡乱的想，他会把五脏六腑也吐出来吗？他甚至无意识的落泪，两池浅浅的眼窝盛着珍贵的泪水，他少有十年没有流过眼泪。
元成林扶立元齐登基，快速稳定了朝局，改年号启元。新朝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平前朝余孽，捉拿反叛枭首。这说的都是初慎行不知逃到何处的军队，初氏一族，连新建朝都没赶上，在“反叛”当夜就被举族倾覆。
元成林的私养军举国进行着蝗虫掠食般的清查，挨家挨户翻了个四脚朝天，只剩佛门鸿卢寺，元成林重视的很，亲自来监。
“阿弥陀佛。”空音不卑不亢的朝元霁行礼。他也不说什么“佛门清净之地不可造次”之类的废话，从容应对军队的征伐。元成林故意找膈应，没话找话：“大巍礼重佛法，还望大师在新帝登基时登临太庙，保佑我朝四海清平。”
空音目送过元成林撤离，他只会应一句“阿弥陀佛”。
正对长街和寺门的大佛在灼灼日下金光闪闪，初闵行一等就藏在其中，他昏迷了整整四日。
彩玉熬空了身子，倚在初闵行的床栏，眼下一片暗青。元霁也没有好多少，从将初闵行送进寺，他就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的守着，机械的替换着初闵行额上的湿布。空音每日都来看一眼，其实并不抱希望，他一心想把元霁杀死在这尊大佛里，今日见了元成林，竟多少有些疑惑和动摇。
“白老将军要保下元湛和北司府，被迫站了队，必然是要作出些牺牲的，可怜了他下在我这边的一半的兵。”初慎行淡淡看过伏尸遍野的缅藏山陵，凌厉的寒风刮脍着他伤痕遍布的脸。祝凛就在一侧，手里握着没寄出去的家信。
初慎行一视而过，浅作宽慰：“祝国公你且放心，我一早将他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祝棠有些罪要遭。”
要有些罪遭的祝棠此刻正奔波在西南茶道上，方过元成林的封锁线。他从元潜被囚前夜逃出宫去，竟是在马背上一连过了五日。他揣着正德帝终前的一份诏书，顿足燕山，翻过去，就是缅藏了。
谁都想寻一寻初慎行。
“殿下，只要说出初慎行的去向，这些皮肉之苦也好少受。”
刑部大狱里，元潜半吊在囚架上，血从一层层衣服里渗出来。他眼皮掀了掀，元竟和在他眼前都晃出了虚影，呼一口气，血就顺着嘴角溢出来。他顺势舔一舔干裂的唇，轻晃手腕，引得锁链叮当作响，他还是那句话：“让我见元齐。”
元竟和疲惫的揉捏着眉骨，挥挥手：“别打死了。”
元齐软弱，易动摇心思，要不是外面的流言鼎沸他自己都要信了太子谋逆的那一套说辞，免不了要受人蛊惑来问责他居心不轨的舅舅和外公。元竟和怎么可能让他去见元潜。
他下了狠心，千辛万苦培养多年的暗卫一朝放出，竟是一个未回，最近还有少数的几个回来复命，元竟和疑心都已经叛变，二话不说举剑就杀。复命的说，初慎行逃去了缅藏。藲夿尛裞網
“纵虎归山！”元成林一把扫下桌上茶盏，烦乱的眼冒金星。
初慎行掏空了举国的兵力去攻打西南，其实是和西南王做了个小小的交易，一兵一卒不曾耗损。初慎行收集好各方证据，却在班师回京的路上横生变故，还不待元竟和散播消息，民间就自顾自的在传“初慎行手握重兵回京逼宫”的言论——他带的兵，着实是太多了，谁见了都要生疑。这对元竟和是顺水推舟的好事，而现在想来却愈发不对劲了......纵虎归山，纵虎归山......
初闵行稍微清醒一些时元霁就不再守在他身侧了。元成林想要毒死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天地可知，既是阴差阳错活下来了，就更没有让元成林和元竟和舒服的可能......他披了狐裘就纵马侯府，根本没费什么力，就杀了府中两个元成林膝下亲子。仆役赶去宫中禀报的时候，元成林险些一口血喷出去。
“你！”元成林又惊又气，一时都不知道骂出些什么，他那个刚过十二岁生辰的小儿子就横在他的剑下，吓尿了向他求饶，撕心裂肺：“爹！救我啊爹！大哥！”
元竟和也赶过来，尽量平稳语气：“元霁，把剑放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元霁胸腔起伏，微闭了眼嗤笑，懒得赏对面一个眼色，腕间一动，□□的小儿血溅当场，刺激的元成林直接跪下。侧夫人早就是正夫人了，惊恐地抱着她才生不久的年幼的孩子，元霁一把连人带崽掠在身前，冷冷吐息：“撤军。”
元竟和有一瞬滞顿，额间青筋暴起，元霁就在他怨毒的目光中提了剑，泠泠刀锋戳在幼儿细嫩的皮肤，一时间女人和孩子尖锐的哀嚎充斥着整个侯府。元成林猛然暴起，一掌扇在元竟和脸上：“撤！撤军！”
元竟和挥挥手，房檐屋顶的弓箭手便齐齐退下去，可元霁仍不收手。
杀鸡焉用牛刀，他稍放了剑，剑锋划过身后一众妇孺。他强行抱过幼子，端的是一派和善亲厚，他甚至微笑着哄逗那孩子，好像方才用剑架在孩子脖子上的不是他。他用轻快的语气问那孩子：“我是谁，嗯？”
“定远候。”元竟和牙缝里发声，拳头攥的死紧，半边脸颊肿痛，他在几番艰难的呼吸中冷声道：“袭承父亲侯爵，定远候。”
元霁听及“父亲”二字时眼神微动，他强压着恶心从容道：“定远候，好啊，就叫定远侯。”他霍然起身，就抱着那孩子，连剑都扔了，两只大手控着幼儿的要害，他走到元竟和面前，脚尖触着元成林的脑袋。
他和少年时很不一样了，却又一样，雨夜里杀鼠生吃的场景和这张冷峻的面庞遥遥重合，逼得元竟和几欲发狂。元霁凌虐心渐起，他甚至不由自主腾出一只手去触碰元竟和方才被元成林扇过巴掌的那半边脸，脚下发力，将元成林踹了个好远。他感受着元竟和发抖的身体，故作奚笑道：“兄长。去请旨吧，我不过是讨个爵位罢了，你如今做了摄政王，还差这点吗？”
实然不差。元竟和甚至人性尽灭的想，就是将父亲十几年生的那些个无用的孩子都砍死了，又能如何？他就不该心软。可他后来就不这样想了，因为元霁是将剑架在他元竟和的脖子上领了圣旨。元齐颤颤巍巍盖印，他脑子里乱乱的，就因为元霁甫一进殿轻佻的那句：“哟，傀儡皇帝。”
元竟和叫连日的变故拖累的精疲力竭，只放了十几个家将围着侯府，留了句狠话：“元霁一旦妄动，格杀勿论，谁也别留。”
而元霁像是听到了这句话一样，仿佛顾念着整个侯府的安危。他袭了爵，又掌握了家印，获得这些之后，就再无动作，整天窝在侯府和那群妇孺混在一起。候夫人邱氏大有见风使舵的意味，大着胆子不管亲疏的往元霁房里塞姑娘，不知从哪寻来的灵巧半大小伙子也往里塞，元霁冷然发笑，来一个杀一个。围在外院的家将不见血，却闻腥，一个个心里发毛，隔一两天就要往宫里传信。
元霁也不常在府里，随便找个人坐在他房里糊弄过去。他偶尔去一趟宫里，伪装一下，去一趟刑部大狱也不是问题，虽说没多少人只道他袭爵，但是元成林的家印拴在他身上，狐假虎威倒也好使。
元潜叫人折磨的不成样子了，不知凭着什么吊着一口气；隔壁间就是暗华，在自己的血水里泡着，主仆二人就是这样还没死。他对狱卒装模作样道：“我进去看看。”说着还掏出一袋子钱和家印。
那小狱卒乐得合不拢嘴，笑眯眯给元霁开了门，点头哈腰道：“爷看着点时间，莫要叫小的难做了。”
趁着狱卒点钱，元霁快手解开了暗华的禁锢。以暗卫的能耐，出个大狱不是问题，他只是在等待指令。于是元霁进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惊疑的。蓄力挣扎间只听元霁暗声道：“你主子就在隔壁，要死不活的，你在等谁的指令，初闵行？初慎行？祝棠？......”
元霁把他能叫得上的名字挨个点一遍，暗华的目光从初慎行开始就已然有所动摇，后面的那些他索性都没怎么用心听。元霁当下了然：“不论是哪个哪个都不行，你一会儿去侯府等我。”
这两个人都在赌。
元霁夜里很少宿在侯府，他要么去鸿卢寺要么去京郊。他想要暗华为他所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直接去鸿卢寺，见了初闵行，一切尽在不言。可元霁偏是不愿意，他也想试炼这暗卫的应变和忠诚。
锁链一松，暗华当即就将狱卒杀了个精光，宫里传出暗华逃狱的时候他已老老实实在家了，当是没进过宫。元竟和知晓过后大发雷霆，加紧了人手看着元潜。救了仆从却不救主，元竟和想到了歪处，以为是元潜手里那几条狗私自动的手，还暗道一句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些事尽是不痛不痒。就在赶来刑部的方才，元齐还大闹了一场，太医说是犯了癔症，恐是药吃的多了。
“王爷，那五石散，虽不是什么毒药，但吃的多了，也是要出问题啊！”那医者仁心的老太医还在絮絮劝着：“是药三分毒......”
“控制住！别让他死了就成了！他要是再闹，我就砍了你的头！”元竟和怒拂袖离开，他徒步走回摄政王府，总觉得漏了些什么。初闵行，初慎行，祝棠，祝凛，元潜，元霁，暗卫......一定有某处成了变数。
街市上竟在传元氏扶立傀儡皇帝，当真是刺到了元竟和的痛处。
变数何止一处，元霁就在不动声色中改变着格局。
他少有半月余没有合眼，哪怕是让元氏的那群无关紧要的仆从排着队让他杀着玩消磨时间，他都没让自己歇下。他闲下来，不免胡思乱想，只敢在初闵行困顿睡眠时去鸿卢寺看两眼，却又好奇着初闵行昏迷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简直抓心挠肝。
他闲静下来，还会恍惚做些无端的梦，想来是犯了癔症。梦里初闵行用那柄冰冷的折扇拍打他的脸，他说他恶心——这是老桥段了。有时候也会梦见初闵行冲他笑，派贴身的丫鬟彩玉分炭火给他，棉衣、皂角......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初闵行有什么都想分给他。
那几瓶将见了底的金疮药，两个人轮换着用，多数时在元霁那里。流萤的身份还不那么凸显时还曾调笑过：你们两个就好像请不起太医似的。后来元霁真的请不来太医了，那几瓶金疮药却也不在他这了。
他睁着红彤彤的双眼入定似的看着初闵行的睡颜，有时还伸出手去凑近他的鼻子。每是这时，彩玉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儿，她在庙里也听说不少外面的传言，另有夸大其词，可就是“疯癫”这一项她深信不疑，生怕元霁一下犯病就将九死一生的初闵行掐死。
初闵行睡得很不安稳，同样是做梦，还有病痛缠绕着他。他猛地睁开眼，抓住元霁没来得及抽走的手，元霁一急，险些将初闵行拖到地上。
就那一瞬，元霁仿佛又回到了私藏手帕被抓包的数年之前，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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