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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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春风一度，今日陌路两宽，用来形容舒棠贺嘉遇简直不能再贴切。随着上元节落下帷幕，属于年关的欢庆也彻底宣告收场，一切重新回归到原有的轨迹。
年后的第一场早朝，扯着那截争端的引线从年前到现在，节日只是暂时性的休止……所有人都明白那件事肯定没完。
所以，这注定是场不太平的朝会。
亲王党敢身先士卒站出来作妖的，那肯定只有舒棠。
她请旨让皇帝，或者说逼迫皇帝给她分赐府邸，称回京受封多日，除了身上这套朝服发冠，其余半点应得的份例奖赏都没有，实在太不合乎情理。
皇帝则用她成了亲来当做搪塞的理由，意思是前有固城王府，后有丞相府，哪里又容不下一个她了呢？
舒棠不依，在大殿上明嘲暗讽的说皇帝小气。
固城王府是她爹的，丞相府是贺嘉遇的，和她舒棠没有半点关系。
亏她一个全军统帅，前些日子刚自掏腰包替朝廷分忧。为收拾峣城之战的烂摊子，她把聘礼和嫁妆毫不犹豫的搭了进去，到头来却连一片容身之所都换不回，当真是令人心寒……
现如今两派的立场算是完全挑明，弘亲王也不再扭捏避嫌，而是站到舒棠身边据理力争，想尽可能的在人群面前，获取更多的利益与面子。
最终，皇帝无奈，下旨为她置办了一座“大将军府”，另附上珍奇异宝无数，以示犒赏……如此，一众借题发挥的亲王党才肯善罢甘休。
赐府邸的事刚按下没多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弘亲王和舒棠按原计划行事，联手将林知忆的罪证汇总，于朝堂上公之于众。
其中不止前些日子军中的谋害，还翻出了曾经的曼陀罗一案，甚至连一些预谋了未实施、实施了未得逞的恶事，也都详细的记录在册。
首当其冲，便是毁坏舒棠清白之事。
关于林知忆是怎样买通凶手，怎样将迷药送入军中，在意外被冬青撞破，就地正法后，她先给了凶手父母大笔的封口费，后见他们闹起来，怕事情败露，又残忍将其一家杀害……这些，在罪证里都能得到很清晰的解答。
交给皇上之前，舒棠私下里也看过弘亲王给的证据。确实比她和贺嘉遇调查出的更细致有力，可以说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相信不论是谁看完都会惊呼一声，感慨手段之狠辣，心肠之歹毒，若不处死，恐怕很难服众。
但狠归狠，却不是弘亲王凭空捏造的。舒棠推断，今日纸上的逐字逐句，在不久前应该都真实的发生过，绝不会平白冤枉了谁。
可仅凭林知忆一个无宠无权的公主，真的能做到这种境地吗？背后借了谁的势，有谁帮忙，舒棠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不想去追究，或者说不敢去追究。
她只是把自己掌握的证据说的坚定且大声，还拿出了当年舒澜亲手书写的供词。
犹记得那次踏青宴遇害，舒棠身中曼陀罗剧毒，神志不清四肢麻木的被推入水里。种种迹象都在指明，幕后凶手是林知忆，最后却叫舒澜一个人背了锅。
倒也不能说谁无辜，她们俩坏的半斤八两，顶多是一个出主意，另一个着手去做的差别。
林知忆命好，当时有太后的包庇，外加她聪明的在背后教唆，抓不到和她有关的罪证，这才任她逍遥法外如此之久。
好在舒棠聪明，偷偷留了一手。
舒澜受罚来给她认罪叩头的那天，她善攻心计的让其写下林知忆指使她的全过程。
本意是心有不甘，准备等有能力了以后，重新翻审此案。五⑧16○.com
却没成想她坏事做绝，让这一天更快更容易的提早到来。
那时的舒棠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居家小妇人，不会威胁到皇权，更没有与他对立，所以皇帝看在贺嘉遇的面子上，站到了她这一边。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太后并非帝党，那么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物，比如白家、白玉绾、林知忆等等，便都是用来制衡他权势的存在，必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如意。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皇帝拿太后母女无可奈何，又不想让她们太张狂，刚好舒棠有捏她们短处的办法，他全力支持，还派去了御前内侍亲眼为供词作证，没成想忙到最后竟落得一场空，平白为旁人做了嫁衣。
看着殿内强势的舒棠，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他忽感后悔至极。
这真叫是，养虎为患啊！
不过舒棠却很开心，蒙尘了这么多年的真相，今日终于得以沉冤昭雪。林知忆恶有恶报，冬青也清白坦荡的回到了原有位置，没有比这再好的结局了。
走出大殿之时，恰好耀阳升起。赤金色光芒从宽广无比的台阶后绽放出，普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她从未觉得人生如此温暖明亮……
“小棠。”
随着一声轻唤，舒棠回过头。
原来是舒文渊。
他紧紧蹙着浓眉，脸上满是忧心：“你这丫头，那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家里……”
“父亲！”还没等说完，便被舒棠脆声打断：“今晚我回家里住。”
舒文渊疑惑更胜：“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回娘家住？”
自成亲以后，她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其实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舒文渊有个不好的预感——也许，这次贺嘉遇并不会和她一起回来。
两个人的关系，再度恶化了……
舒棠却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怎么了？我不仅回去住，而且还要长住！”
“等什么时候我的大将军府修缮完毕，我再搬过去。”
“正好，也帮你们收拾收拾，咱们一起搬！”
谈话间，舒武极徐徐赶到，凑上来发问：“谁要搬走啊？搬到哪去？”
“别听她乱讲，她是昏了头了。”舒文渊抢在她前面，不由分说的将她否决。
与长辈们不同，舒棠的神色仍旧轻松愉悦，她不和他争辩，只轻飘飘撂下一句：“就这么定了，大家一起搬。”
叔父还困在自己的怪圈里：“到底搬到哪去啊？谁能告诉我！”
“她刚抢来的新府邸。”“我的大将军府。”
父女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这下舒棠就不乐意了：“爹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叫我抢来的？那是我应得的！”
她当即胸腔一阵发堵……
是，她承认她今天所用的方式方法有点过于偏激，但哪怕用“要来的”，舒棠也好接受一点，为什么偏偏用“抢”这种字眼？
果然，自己现在的形象已经毁了，连亲爹都这样想，何况外人呢？
按刚才的局面以及皇帝无助的程度，再对比她和弘亲王的咄咄逼人，属实像勒索良民的山匪一样，坐实了叛臣的名头。
等等，叛臣……
想到这个词，舒棠心底一个激灵，与此同时也莫名释怀了。
她挥散掉郁结，颓废一笑。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还在那装什么无辜纯良？
从决定走上这条路的那刻起，她就已做好了所有准备。管他是铺天谩骂，还是人人唾弃，既已启程，前方等待她的便只有义无反顾。
眼前只是形象受损，这才哪儿到哪儿……
黑夜中负重前行，未天亮，未抵达终点，真相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或许，她会赌输。
弘亲王败了，她被皇帝当成真叛贼处死。弘亲王赢了，她身份败露，被新掌权者处死。再或者根本等不来结局，中途稍有不慎，终究逃不脱一个死字。
都说夺权难，守权更难。可她呢？没有人是她真正的盟友，世上唯一知情的就只有贺嘉遇，可他不能帮她，甚至两人不能有半分牵扯。
眼神也好，言语也罢，他们该是针锋相对的，她不敢心存侥幸，只有骗过了全天下，才有可能顺利的骗过弘亲王。
甚至她连家里都在瞒着，一方面是为了真实可信。另方面，此举太过冒险，家里人那样宝贝她，肯定会拼命反对，宁可任江山动荡，也不愿让女儿去逞什么英雄。
不是自私，也不是目光短浅。
若换成他们，舒棠相信家里的每个人都会懂得这样做的意义，且都愿意去当那个“舍我其谁”。
只是当主动，变成被动的旁观者，要他眼睁睁看着至亲去做这一切……毫无例外，再荣耀也不愿让他们以身犯险。
但她不去做，这世间又该怎么办呢？
舒棠从未把自己当成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时有怯懦，偶尔贪生怕死，喜安逸喜玩乐，正常人有的缺点她都会有。
她不是话本里大义凛然的英雄，亦不是百姓口中的神明。
就事论事，和走上从军道路时的初衷相同，她为了家族荣耀，父亲的遗憾，也怕蛇国人打到跟前，伤及最爱的家人。
此次若是政变，血雨腥风只能离他们更近，远比和蛇国交战更加危险。
要想避免，只能有人从中忍辱负重，想法子化解。
舒棠忽然想起半仙儿临终前说过的话……她原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现在想来，有时这种事无所谓真假，就当是他最后赐予她的满腔孤勇吧。
人嘛，总要被某种信念支撑着，才能坚定不移的去勇敢。
如果这条路注定有一个人要走，那么，就且当她是天命不凡吧……
只可惜旁人听不到她的自欺欺人和心理暗示，她越是不断的给自己找勇敢前进的理由，周围人就越是一再而三的挫败她。
舒文渊听了她的话，愁的一个头两个大，不留情面的直言：“你应该清楚自己这个大将军是怎么来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根本就轮不到你。”
“不过既然有这个命，好好做就是了，为何偏偏要作妖呢？”
“你手持双虎符，又和弘亲王走得近，皇上本就在与你渐渐离心，眼下又恰好国库空虚，你说你，为什么非赶在这个时候，当着文武百官向他讨要府邸？话里话外给他难堪？”
“你是有三颗头啊还是有九条命？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笨的女儿呢？”
说实在的，从自己亲生父亲口中听到这些话，舒棠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难过的。
可她得承认，话虽扎心，却句句属实。
余音落尽后许久，三人相对无言。舒文渊说完也后悔了，但转念一想，不说的难听点根本起不到作用，对她来讲就是不痛不痒。
所以言辞犀利些，偶尔残忍些也无关紧要，他必须将她刺痛，刺醒，让她迷途知返，不要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没想到舒棠早就麻木了，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仍无动于衷。
她淡着张脸，依旧我行我素的做派，浅浅反驳道：“甭管什么机缘巧合，收复边境五城我占最大的功劳，这是事实，接替叶初尧的位置也是理所应当。这不是谁施舍我的，也不是谁谦让我的，所以我不需要感恩戴德，更不会患得患失。”
“至于大将军府，从古至今每个登上这个位置的都会封田地赐府邸，怎么到我这儿就变成讨要和抢夺了呢？”
“还有，父亲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被架空，怎么被封的固城王吗？我又为何会参军征战边境？”
“现在大将军之位再次回到我们舒家，咱们又能堂堂正正住进大将军府。”
“父亲，你该为我感到荣光才对。”
一番话说完，舒文渊微抿双唇沉默住了。
她说的句句在理，只是……这不是她当乱臣贼子的理由啊！
重新张开嘴，他组织着语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舒棠一摆手：“好了，刚接手京军不久，我还有好多要忙的，这事就不多议了，大家回去清点家当，准备迁府事宜吧。”
舒武极卡在关键的时机，钻空问了一嘴：“那贺嘉遇呢？”
“他啊，还住他的丞相府呗。”
叔父震惊：“也就是说，你们以后要……分府而居？”
舒文渊音量不由自主的拔高：“那怎么行！即便你再是全军统帅，再有能耐，可总归还是他的发妻，夫妇二人分离，让外人说了去，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没事，很快就不是了。”舒棠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我们正商量着要和离呢，好聚好散。”
“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两人立刻如临大敌，剑拔弩张。这时舒熠从殿内不紧不慢地晃出来，凑到几人身侧：“我刚好像听说谁要搬家？怎么回事？搬到哪去？”
“嘁。”话题再次回到原点，舒棠可没那个耐性从头再讲一遍，只好溜之大吉：“行了，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吧。”
“这孩子！究竟吃错什么药了！”“舒棠？给我回来！”“喂！干嘛我一来你就走啊！哎！什么意思啊！”
“舒棠！！”
抛下家中那三个气急败坏吵嚷的男人，她快速在人群当中穿梭而过，大步离开皇宫。
另一边，鸿宁殿前一眼望不到边的砖石空地，散了朝的众臣正缓慢地在上面行走。从高处看，像是一团三五成群却分崩离析的蚂蚁，各自攀着欲念奋力前行。
或许欲念是难以让人看出的，但同在这片天地，谁与谁交好，谁有着怎样的轨迹，其实也很一目了然……
例如近日发生了这样多的变动，举朝上下，大小官员，都在暗地里揣测舒棠的立场，以及她和弘亲王的关系。
有人衡量形势开始站队，也有人明哲保身自顾安危，甚至夸张的都已开始暗中变卖文玩珍宝，那些东西盛世无价，乱世就是一堆废品，还不如抓紧套成实打实的金银，太平也好动荡也罢，总能派上用场。
但归根究底，不管激进还是保守，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世道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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