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5章 最后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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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修之，莫非你得罪了他们两个？”
　　摸着自己美髯，萧何询问眼前的青年。
　　这儒雅青年，是县署里他很欣赏的后进小吏，有真才实学，为人谦和低调。更难得的，有种常人身上少见的虚怀如谷气质。以往在学舍，后者成绩常居第一，今年县署吏试虽然失利，成绩仅仅是第三名，不过，里面有太多的外在因素影响。在安排新吏员时，他依然将对方拉到自己手下做事。
　　只是此时，这位被寄予厚望的青年杨修之，勉强保持着风度，脸上那一个硕大的红肿拳印，却是作不得假的。人在县署，在庭院里走一趟，脸上就挨这遭，回来后，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引得县署中众人指指点点，
　　萧何为了避免他难堪，将之单独唤到自己的屋舍，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是被同僚暗算，趁没人时候，突然冲出来打黑拳。而且背后似乎另有黑手。
　　“多谢大人关心。修之也没想到，那位同年为何过来，不由分说地，给我来上一拳，然后说是另外位同年，指使他打的。”
　　挨打的儒雅青年，口齿清晰。
　　虽然被人殴了一拳，说话从容，没有失态。
　　萧何点了点头。
　　有这份气度和修养，不愧是他看中的青年俊彦。他要了人家过来，对方却没有以这一层情面，刻意拉亲近，维持着普通上下级关系，显得十分自律。
　　“同年？”
　　一想到这个词，萧何抓胡须的手，顿时收紧了。
　　他作为今年县署考官，当然清楚，对方说的打人者，就是这次吏试的前两名。三人同年入学，参加县署考试，然后同年进入县署为吏。
　　那个第二名倒也罢了，有点本事。可那个第一名，到底怎么回事？面试因为家里门路，拿个第一，这点毫不稀奇。就这么个不学无术的混账小子，笔试硬是拿个第三名，当时还是他监考的！确定对方是亲自考试，萧何想破头，都没想明白。
　　而这次，便是第一名，给第三名脸上来了一拳，然后说是第二名让打的。这也太离奇了，有这么头脑简单的栽赃嫁祸吗？
　　“和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不用顾忌什么。”
　　萧何不怒自威。
　　这打得也不重，无法定罪，顶多斥责一番，给吏员记上不良记录。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那两个不满意职位安排，对杨修之心怀不岔，主动生事。
　　可他关注的重点，在另外地方。一个殴打另外一个，可以说是私人恩怨。可两个人存心打一个，还在县署里动手，这么古怪，说不定另有蹊跷。
　　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常教育下属，不管别人如何，遇事先反省吾身，看自己有无过失，再论是非对错。发生了这样影响不好的事，作为上级过问，既是对下属要求严格，也是对这位青年负责。
　　儒雅青年显然明白这点。
　　很自然的面带惭愧。
　　“大人可知道，这二人素日关系极好？”
　　为了避免这位严厉的上司误会，他不得不出来解释一番，是别人主动生事，他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在背后议论人是非，素来被人称誉君子的他，多少有点难以启齿。
　　“当然。在县城，一个拼命往监狱大牢里送嫌犯，一个不管有罪无罪，有胆量照单全收，来一个就羁押一个，说没事先串通，我是不信的。”
　　萧大人抚着胡须，沉吟道。
　　“不但如此。这位刘徽的长兄，传闻说去年吏试，是曹霜代考的。只是不知真假，学生也不敢妄言。后者经常替刘徽，收拾手尾。”
　　“你意思，刘徽这混账打了你，后面又怕了，干脆虚张声势，拖别人下水？”
　　萧何反应很快。
　　那桩替考传闻，他也隐约听说过，还是这次县署吏试后，他询问那位黑眼圈年轻人的来历时，有所耳闻。不过经过郡内监考那事，心下倒是信了三分。原来那年轻人，在郡城不是第一次做案，还是有前科的。
　　他脑中直接勾画了这人代考的行路历程，县城到郡城，然后回到县城。成绩还如此突出......作弊心态都这么稳，指使人在县署打人，实在不像同一人所为。
　　“是的。我和曹霜平日没多少交集。修之实在想不出，他会无缘无故的挑拨别人打我，还是这般丑陋。”杨修之若有所思，“我听说，他最近常在市面，忙着和商人们打交道，应该和他没关系......”
　　“身为城门征税吏员，却和商人牵涉颇深？”
　　萧何神色顿时不好看了。
　　清廉，是评定官吏是否合格的标准之一，每年有不少官吏因为这个去职。官吏虽然不禁止他们经商，一般都会主动避嫌。何况商人社会地位低，很多人也不屑于亲自下场。尤其当对方是城门吏、集市吏，这种管征缴货物税的。
　　那个刘徽，一看就知道是个草包货色。至于是否真是被指使的，既然事主都为对方开脱，显然不欲为这点小事深究，他只能听之任之。
　　对方胸襟开阔如此，不禁让萧何高看一眼。
　　儒雅青年杨修之，于是拱手，准备回去。
　　脸上的拳印直接被他无视了，在雍氏族中当赘婿，以前他可是唾面自干。现在呢，雍氏旁系子弟，见到他，少不得恭恭敬敬称一句姑爷。县丞大人脸上常被家中女眷抓出几条血痕，也坚持出来办公。他一个小小的低级吏员，有一点点青肿，还讲究什么。
　　“这是契机，做秀的好机会。”
　　他暗暗告诫自己。
　　对那位指使人打他的幕后者，他内心其实极为讨厌，面上还要装着一副和气的样子，维持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不过，他从对方身上，也受到不少启发，比如对方在城门吏位置的做秀举动，在学舍最后几月迅速上位的过程，至于更早发生的事.....
　　那是他的痛脚。在学舍敢挤兑对方，却始终不敢硬踩的根本原因。
　　“修之还有些文书...”
　　告辞的话还未全出口，没想到从门外，插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我听说杨文吏被人打了，赶紧回来看一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看起来并不严重。前几日我受伤，还有伤药剩余，杨兄是否需要？”
　　这里是主吏掾的屋舍，来往人员众多。县里上报的公文，和咸阳郡署下发的公文，基本都要在这里过一遭。说话人手拿一叠公文，还有一封信，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不是曹霜，还是那个？
　　“客气了。”杨修之神情不变，并没有和他一样称兄道弟。当即向堂上的主吏掾大人行礼告辞，并且邀请曹霜一同出去。他在县署的办公地点，不在这厢。往日在学舍，替师长主持授课秩序，自有几分为首的气势。
　　萧何眼前一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这两位都是他观察的对象，既然同在县署，还是和气为妙。看着两人兄恭弟及模样走出去，他抚摸着美髯，重新坐回堂上。
　　后辈间的小摩擦，误会解开，他就不准备插手了。一则并不在他的职责内，再个都是文吏，又不是武夫间的殴斗。别说县里，就是郡署，有些文职官吏讨论政令，意见不一时，也会捏拳头扯胡须的说话，没那么娇贵。
　　就是这拳头往脸上招呼，太粗鲁了。
　　......
　　两人走出一段路后。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你这个菜鸡才子，老这样背后暗算别人，暗戳戳说人坏话，非君子所为。”
　　“你曹卖鱼唆使人，打我的一记黑拳，倒是光明正大。”
　　“上次学舍里，到处传播我代考的事情，也是你在背后兴风作浪吧？我让刘徽打你一拳，而不是告诉他的计吏父亲，你得承我的人情。”
　　“这一拳的过节，我会忘记。明人不说暗话，你回头让刘徽，再整治下那位雍氏三少。想我继续告诉你雍氏针对你的布置，你得替我办好这件事。我要让他坐牢，都不安生！。”
　　曹霜脚步不停，算是认可了这番交易。
　　对方是雍氏赘婿，想必他那位亲爱的“三哥”，在雍氏族中，和他是极不对付的存在。曹霜顶多掌握一门“流言术”，而这位直接掌握“内讧术”这样的神技，难怪对方进入学舍，除了一开始折在自己那位老姐手上，卧伏了一段时间，再复出就一直屹立不倒。
　　两人虽然不对付，偶尔还会合作把。
　　“我说过，有什么招数，尽管朝我来好了，我会全接下。整别人的豆腐铺生意，公报私仇，可不太好！你越过界了。”
　　对面这位曾经的儒雅首席，弹了弹自己的吏服。以前在学舍，他穿着就和普通学生一般无二，现在入了公门，只穿吏服，反倒更朴素了。
　　“这就是你打黑拳的原因？雍氏去县署举报，开征豆腐税，并且说服主官按最高比例征税，确实是我做的。不过是为了增加我在雍氏说话的分量。我知道你们有交情，并不是存心为难......这应该只是警告吧？你曹卖鱼，晚上套麻袋打的雍家人可不少。”
　　曹霜撇撇嘴。
　　“你以后可以称呼我“曹麻袋”。”
　　算是认可了威胁的话语。
　　对方顿时沉默了，似乎有些难理解，对方同样在学舍读书，从哪里找来的一群打手。居然夜间能和雍氏那堆门客打个不相上下，还能占有上风。
　　这也是雍氏不敢明面翻脸的原因。
　　摸不清深浅。
　　而县署处理城门捆人案件，里面也透出一股诡异。
　　“还有件事，你不要去当计吏的助手了。”
　　“你对这个位置，也感兴趣？想靠这个新人最容易获得功劳的途径，从城门吏位置上，早日挪动别处？不行！这是我的晋升之资。凡影响我往上爬的，都没得商量。”
　　杨修之直接拒绝。
　　这人为了升官，毫不畏惧的正视着曹霜。脸上被儿子打，以德报怨，就是去他老子那里立功劳的最好时机，海对正面名声大有补益。
　　除非这位曹卖鱼，有他不会拒绝的理由。
　　“嚯，老小子。那我再教你一招，想在雍氏族中出头，靠这点还不行。和我作对，你就要用点苦肉计，这才会获得你那便宜岳父信任，才有可能上位。看好了......”
　　随着门外一声痛哼。
　　里面的萧何，出来看动静时，只见那浓眉青年，将那儒雅青年打了一拳，直接打倒在地。义愤填膺的责备道：
　　“我说刘徽怎么打你，原来你替雍氏威胁他来着。还来威胁我，你却是打错主意了。下次再说这种话，我看见一次，打你一拳！”
　　然后，站着的那个，还朝他笑笑。
　　一脸的正气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