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请你们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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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令指尖放在嘴边，轻声一嘘，又朝车厢外望去。衙吏已经追至，被外面身壮如熊的护卫拦住。不用他开口说话，这两个衙吏常年跟在朱辅身边，认得他是慕容令身边的护卫，便赶紧行礼，“小人在追朱太守的犯人，无意冒犯世子！请问兄台，可见到此地跑过一个可疑人？”护卫指向路口对面的巷子，说着夹生的汉话，“方才有个人过去。”
衙吏朝护卫拱手道了谢，折身朝对面追去。
“吐谷浑奇？”听到护卫声音，叶夕猛然望向车厢外，眸中闪过惧色。可厢门关着，她什么也看不到。
慕容令笑了笑，朗声说道：“阿奇，走吧。”
车外护卫应了一声，坐上驾位，扬鞭催车。
“叶少坞主，你们那日不告而别，让你叔父很牵挂啊。”慕容令蹲在叶夕面前，拱手托着下巴，眨眼瞧着她。
“叶烜早就跟叶坞没关系了，他如今深受吴王重用，我高攀不起。”叶夕边说边往后退，直退到车厢边缘，再退无可退。
“真无情啊，他可是你世上最后的亲人。”慕容令啧啧一叹。
“我还有阿弟。”叶夕纠正。
“你们姊弟躲哪去了，教我一通好找。”见叶夕直往后退，慕容令靠着车厢一笑，“叶少坞主这般怕我做什么，我从不欺负女子。”
“假仁假义，贪得无厌。”叶夕眼中燃起恨意，“叶烜帮你们制出骑兵战甲，马槊燕刀，有那么多兵器还不够吗？你们还想要整个叶坞！我们只是不愿留在邺城，你便派人屠了叶坞！”
慕容令失笑，“我是那种人？”
“是！”
“叶少坞主，你对我误解很深。”慕容令叹了口气，十指交缠，“没错，父王是很想你们留在邺城。我承认，把你们骗到邺城使了点手段，留你们的心情太过迫切，让叶少坞主受了惊。可我发现你们偷偷出城后，也没拦着啊。”
“明明是你的人追来，发现枋头渡出现晋军，才又折回去了！”叶夕反驳。
“哦……”慕容令遗憾点头，“看来你们为了躲我，明明发现那是晋军驻营，也一头撞过去了？”
叶夕并未否认，只偏头愤然道：“你最好一刀杀了我，不然我定会为家人报仇！”
“叶坞之事与我无关。”慕容令摊手，“更与父王无关。”
叶夕咬牙，“那群贼子用的是燕兵的箭！”
“父王南征北战数十年，所向披靡，我部所用的兵器被人模仿很正常。”慕容令冷笑。
叶夕一时沉默。叶坞覆灭那日情形太危急，她来不及仔细辨认贼兵武器形制，只是匆匆一睹留了个印象，再加上阿爷也这般说，就没再细看。就这样一直恨着燕人，有个怨恨的对象，能让她的心情好过些。
慕容令又说：“桓温到枋头后，我立马就出征了，一直拖着一支晋军兜兜转转，我哪有空去屠叶坞。大胜之后我找去叶坞，才发现叶坞已被烧了。还是我叫人把每个叶坞人收殓安葬，叶少坞主不领情，还反倒误会我，真教我伤心啊。”
叶夕眸色一动，盯着慕容令，想从他这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分辨出真假，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出来。见她并不十分相信，慕容令撩开衣摆，从腰间取下一串黑色长绳，吊在叶夕眼前，“认得吗？”
绳上系着一枚泛黄的虎牙，在叶夕眼前左右摇摆，她的呼吸猛然起伏。
怎会不认得？叶朝还是个胖娃娃时，她无数次用这个哄他睡觉，系到他颈上。“还给他！”伸手欲夺，却被慕容令及时拿开，她愤愤道：“他在哪儿！”
“别急。”慕容令又把虎牙收了起来，“跟我走就知道了。”
想到会有叶朝的消息，叶夕静了下来，只冷冷说道：“畜牲。”
“哈哈，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敢泼我这么大一盆脏水。”慕容令凤眸粲然，眼带笑意，“等回了邺城，看我怎么把他揪出来。”Μ.5八16０.cǒm
叶夕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戒备地盯着慕容令，“我不去邺城。”
看到叶夕欲起身，慕容令欺身上前，微微一笑，“若担心叶朝安危，那大可放心。你和他，我一定都会带回去。”
叶夕咬唇不语，坐了回去。牛车正在路上飞驰，车厢摇晃不停。她坐得靠里，只得抓紧车窗边缘，稳住自己。慕容令倚坐在厢门旁，一双长腿蹬在门框边，把门挡得严严实实。
天空已染上绮丽的暮色，谢玄到北城时，又一队衙吏已经赶来驱散人群，满额是汗的朱太守重新坐进了牛车。车队重新启行，没走一会儿，从小巷中钻出两个气喘吁吁的衙吏，一脸沮丧地走到牛车旁边，向太守汇报了什么，随后怏怏退下。
扛着家伙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开，谢玄倚在巷子墙边瞧着他们。孙无终伸出五指，在谢玄面前晃了晃，他仍瞧得聚精会神。顺着公子的视线，孙无终并没看出来那些人有何特别，暗卫说过北城人几乎都是杂役。
“阿郎在看什么？”孙无终忍不住问道。
“他们穿着皮靴。”谢玄伸手一指。
孙无终这才注意到，路上不少人穿着长靴。看得出这些百姓生活捉襟见肘，就算皮靴磨得黑油发亮，破了口子，已穿了许多年，甚至传了几代人，也都舍不得换下。“快入冬了，穿靴保暖吧。”孙无终没觉出有什么问题。
“咱们小时候在寿阳，本地人不常穿皮靴吧。”
已过了十一年，孙无终都快忘了那时的生活细节。他努力回想了一番，好像是这么回事。寿阳靠近中原，但生活习惯靠近江东人，天凉后人们喜穿棉屐。自从南下流民越来越多，如今江东人倒觉得北人爱穿的皮靴更耐磨保暖，便有士族子弟兴来也穿皮靴长袍。
北人……孙无终突然一激灵，“阿郎的意思是……他们……”
“是流民。”谢玄淡淡说道。就算改换身份，客居异乡，打下烙印的生活习惯却难以更改。这两日他走在寿阳街上便隐隐察觉，总觉得哪不对劲。
跟在一旁的竺瑶暗暗讶异谢玄的观察入微，意识到他要说的不止于此。
果然，谢玄又说：“寿阳又不是侨郡，不少流民却安顿下来做了杂役，这就得注籍为黄籍百工户，这不合理。”他想起在丁九巷见到的高衡，这么多年来，高衡扮成流民在寿阳生活，开起酒肆。按照晋法，流民都得注为白籍，并按原籍送到对应侨州郡去落户生活，这本不可能发生。他本想问高衡这些年都怎么过的，可因为时间紧，没来得及问。
孙无终若有所思，“若流民太多，衙吏忙不过来疏漏一些，这还说得过去，但这么多流民都没按律落户，阿郎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谢玄点头，“很多流民家破人亡，南下举目无亲，都得靠官府安置，凭他们自己怎能注为黄籍，还留在寿阳？”
孙无终有点明白了，“有人背着官府，在暗中安置流民？”
竺瑶却不明白，“这跟我们有何关系？”
谢玄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已落户注籍，这几日却总闹着出城，还越闹越大。他们出城能去哪儿？再当一次流民？这也不合理。”
“阿郎是说……既然有人暗中安置流民，那这些人闹着出城，极可能是有人授意？事不寻常必有因……那叶朝也想出城，他要看到这帮人敢在太守面前闹出城，肯定得加一个进去……”碎碎念到这里，孙无终恍然大悟，“叶朝说不定混在他们其中！”
谢玄点头，往前迈步，“瞧瞧去。”
孙无终只好跟上。他知道以阿郎的脾性，这事不弄个舒坦明白，定不会放手了。
牛车七拐八弯，行驶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个宅院里停了下来。慕容令跳下车，掀开车帘，“叶少坞主请。”
吐谷浑奇就站在一旁，被囚在邺城的时候，叶夕见过这护卫的力量，她可不想被他像捏泥巴那般碾碎。她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带我见叶朝。”
慕容令翩然转身进屋，“找到他就带来见你。”
“还没找到他？”叶夕一惊，疾步跟上慕容令，“那你怎有那串虎牙？”
一进门，下属就恭敬端水奉给慕容令，他施施一饮，“那是我的。”
叶夕疑惑地蹙起眉头。突然，年少时的记忆涌入脑海，她背后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慕容令随后的问话，更确认了她心中隐约的念头。
“叶朝刚到你家时，快三岁了吧？”慕容令示意叶夕坐下说话。
她一动不动，戒备地盯向慕容令，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见她不坐，慕容令也不强求，只把虎牙解下，握在手中来回踱步，“十一年前，父王在北境御敌，那时我十六岁，跟在父王身边。一次巡视途中，我们遇上大虎拦路，幸得父王神勇，斗败猛虎。不久我军大捷，父王觉得那只虎是吉兆，便取下两枚虎牙串上绳，一枚给我，另一枚派人快马送回邺城，给我的幼弟，慕容宝。”
叶夕心中巨震，不自觉握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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