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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2章 女儿愿意

丁原 吕布 11319 Aug 7, 2021 2:08: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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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一天便是远珩的股东大会。康宸却没有来敲门。他前一晚扶她回房间,风度依然很好,给她关上房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最后按照惯例,道了一句晚安。
    杜若蘅闭着眼,装作已经睡着。今晚她说的心里话太多,比过去三年都要多。这让她很难再回应给他相同的两个字。
    杜若蘅的酒醉真正漫上来,很快就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中午,她在朦胧里摸到手机,才发觉她委托过的律师给她拨了无数个电话。
    杜若蘅顿时清醒。
    她在来到T城之后找到一位律师,两人签订了授权委托书。这个律师以杜若蘅全权授权的名义参加股东大会,行使表决权。杜若蘅同意帮忙,却不想出现在股东大会上。
    那里应该会有不少熟悉面孔,皆是以前的旧人。她不想出现。在昨晚之前她与律师的决定一直没有变动,昨天晚上她在酒醉之后与康宸挑明,却将这件事全部忘记。
    杜若蘅把电话拨过去,那边传达过来的消息果然跟预想的一样:“杜小姐,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给相应的董事投了票。”
    “……”
    杜若蘅一直不说话,终于令对方觉出不安稳。他试探问:“杜小姐?”
    杜若蘅回过神来,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知道了,没什么事,今天麻烦你了。”
    她收拾行李去了机场,买了回S市的机票。
    杜若蘅在候机楼一边等待登机,一边敲着辞职报告。苏裘在去年得知杜若蘅与康宸开始尝试交往的时候曾经建议她跳槽,她的理由很直接:“这样很容易公私不分。上司与下属,男朋友与女朋友,你当是夫妻小卖部,可以分得那么清楚的?说句让人不高兴的,万一哪天因为私事闹了矛盾,你俩连上司跟下属都很难做。”
    但是康宸当时不同意。他的理由只有一句话:“我就是喜欢公私不分。”
    那时候他眼神款款地望着她,里面全是淡淡笑意。康宸能说出这种话,无疑有情人之间甜言蜜语的意味,除此之外应当也有对未来自信的成分。那时候他们相处很和谐,在处理酒店事务的时候一向步调一致。但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如果说没有伤心,那是假话。
    再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朝夕相处四年,也会在心底留下痕迹。更何况杜若蘅曾经是真心实意想要接纳一个人。
    他们彼此给过安慰,也共同解决过一些困难,还曾经一起在医院陪护生病发烧的周缇缇。这三年里康宸给过她很多轻松愉悦的感觉。假如没有一场换届选举,也许两人可以继续风平浪静地相处下去。
    有时候成年人的感情固执而又世故。经不得试探。再是情意款款,也很难一往而深。并不能说这场分手就全是康宸一人过错。很多事情都能够消弭原有的甜蜜的感情,杜若蘅若从一个与己无关的角度来看,她能够理解康宸的利益在先感情在后,这是很多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会有的选择。
    也很难因此说康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只能说他们不是一路人,也没有那么长久的时间可以慢慢磨合成一致。杜若蘅的出现比康宸精心几十年的谋划要晚,她令他在一定程度上动心,可是对于康宸来说,大概事业才更像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
    飞机抬升进入云层的时候,杜若蘅看了看舷窗外的云朵。她揣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觉得很空,同时又比当初与周晏持离婚时来得平静。
    远珩股东大会的投票进入收尾阶段。选举投票结果公示时,张雅然都不太敢去瞧周晏持的脸色。
    董事会成员十三名,周晏持推举的一位候选人在名单上。除此之外,周晏持最想剔除出去的两个人也赫然在列。有人过来跟周晏持握手,他微微一点头,脸色很平淡。
    不远处康宸笑得温和,正在跟过去庆贺的人一一握手言欢。轮到杜若蘅的委托律师,两人接耳说了几句话,康宸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更深。
    最后是康宸走过来与周晏持握手。他看着没什么胜利的骄矜感,笑容还是很谦和,伸出右手,说:“周总恭喜。”
    周晏持格外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予回应。
    康宸若无其事将手收了回来,笑了笑,低声说:“承让。”
    张雅然对康宸第一眼的印象并不算差,毕竟他比远珩其他大多数董事会成员都多了年轻美貌这一条,而相较于她的老板来说又多了千倍百倍的和蔼可亲。这样一个绅士味道十足的男子甚至还在她差一点崴脚摔倒的时候及时扶住了她,张雅然若单纯从一个女性角度来讲,对康宸的印象评分不能更好一点。
    但对于周晏持来说康宸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存在。康宸在三年之前借周晏持车祸的机会以总票数第五的结果进入董事会,随即受到了其他成员的热烈欢迎。他不露锋芒,尊重长辈,办事妥帖有亲和力,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周晏持的反义词。而与周晏持相同的是他一样富有决断力与前瞻性。康宸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一缕清风,迅速聚拢起人心,董事会成员纷纷倒戈,恨不能立刻拥立新王纾解多年以来的积怨。
    最重要的是,康宸还追到了一个女朋友,名字叫杜若蘅。
    张雅然觉得,如果没有最后一条,周晏持虽然厌恶康宸,也不至于产生把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想法。
    三年前康宸进入董事会,后来又跟杜若蘅成为一对。沈初当时这样劝郁郁寡欢的周晏持:“把你的身段降一降,脾气收一收,康宸怎么可能有机会。你这些年遇到的挫折全都是因为这个你就没想过。”
    周晏持冷淡开口:“我遇到的最大挫折是离婚。离婚的原因不是这个。”
    康宸慢悠悠回道:“没关系?我早就跟你提过杜姑娘肯定在意你在外面消遣,你偏不信。你要是早听进去劝,也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
    周晏持终于不发话。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周晏持确实尝试做改变。他在董事会会议上尽量尊重其他元老的意见,以前董事会只用半个小时就开完,那次周晏持忍着听了两个小时的废话连篇也没打断;然后他在接受员工尊敬打招呼的时候反常地停下了脚步,尽管仍然居高临下,但还是微微颔了颔首。最后连张雅然也受到了礼遇,周晏持那天态度和蔼地把她叫去办公室,问她最近忙不忙累不累,有没有生活上的问题需要公司帮忙解决。
    张雅然对周晏持的转变完全不适应,差点没活见鬼一样跑出办公室。她痛哭流涕说老板我做错什么了我改还行不行您别拿这话吓我啊,您是不是看上哪个新的活泼漂亮的年轻小秘书了想辞退我啊?
    周晏持开始揉眉心,说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我好心好意问你,你快点儿回答。
    张雅然哆哆嗦嗦说我没什么需要组织帮忙的,我自立自强着呢。
    周晏持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张雅然望着天花板想了半晌,周晏持终于等得没耐性:“你究竟还说不说?”
    那态度根本不像解决问题,倒是挺像刑事审讯。张雅然小腿肚一软扒着桌沿差点跪下,泪眼汪汪反过来跟周晏持哀求,说老板我真的没什么要帮忙的啊您别逼我了行不行。
    周晏持终于拧起眉心,他稍一抬手,跟她吐出一个字:“滚。”
    于是张雅然滚了。带上办公室门的同时确定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八个字。周晏持连这点耐性都懒得施舍,他肯定不是真心想改。
    果然过了没半个月,张雅然就听说了周晏持在董事会临时会议上动怒的事。他将康宸的提案批得体无完肤,中间还不容康宸插一句话。周晏持在会议上说了二十分钟,全是他自己对公司未来发展所做的意向,然后直接宣布散会。
    沈初对周晏持的劝告最终证明没什么效果,相反改变得越多反弹得也就越大,说到底远珩还是周晏持自己的一言堂。
    所以张雅然偷闲下来的时候忍不住揣测,周晏持这一年半来所谓肃清了花花草草,究竟是真的打算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还是他修炼的手段更进一阶,已经臻于众人皆不能察觉的化境了。
    若是就张雅然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从周晏持一年半前彻底断绝绯闻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再跟任何女性有过什么亲密行为。
    三年前周晏持出的那场车祸在被人陆陆续续知道后,张雅然曾经代为接听过无数个红颜女子的电话。其中有苏韵有温怀有蓝玉柔,还有连张雅然都不曾听过名字的各路女子。张秘书尽着本职责任把这些名字全记在了小本本上,后来她把这些女子的名字一一说给周晏持听,后者只等她念了两三个就摆手叫打住。那会儿已经是春分,大地嫩芽抽绿,可周宅里还供着热得熏人的暖气。张雅然穿着薄薄的毛衣进屋,顿时就是一额头的汗。周晏持阖目歪在沙发上,唇色发白了好多天也不见血色,周身裹着密不透风的厚厚毛毯。
    张雅然都替他热,周晏持却滴汗未出。他慢慢告诉她:“以后这种事别再跟我提起。”
    张雅然觉得有点不太敢相信,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把握住老板的准确心意。所以她站在那里迟迟没走,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您说的这种事……是专门特指打电话这一件事,还是从此以后这些女人您都不想理会啦?”
    周晏持拧着眉瞥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鄙视,连一个滚字都懒得回她。
    回头张雅然自己分析了一下午,没什么信心地觉得周晏持指的应该是前一种。但事实证明周晏持践行的却仿佛是第二种。周晏持从车祸中彻底恢复是在三个多月后,从那开始张雅然就没再见过周晏持身边有其他女子。沈初曾经叫周晏持一起去茗都,连着几次全被他拒绝。
    沈初也终于觉察出他的变化,笑问哪里出了毛病是不是他元气还没恢复。
    他没什么正经道:“茗都有美人美色美不胜收,你哪里不顺了保管给你舒舒服服地打通筋骨。你多久没去过了?难道就不想念啊。”
    周晏持说:“我把张雅然叫来,你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
    沈初闭嘴。过了一会儿,跟张雅然一样的不太敢相信:“你当真打算从今往后清心寡欲了?”
    持有怀疑看法的不止这两人。周围一圈朋友都对周晏持的行为觉得诧异。对他们而言他的态度无疑转变得有些快,周晏持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收敛,对所有的声色场合都不再前往,连发小聚会也是一样。
    但他不迎合,照样有一些女子主动。没有声色场合,总还有其他地点。周晏持的口碑中一直带有似有若无的暧昧,没有几个人相信他真的从此就坐怀不乱。说不定他只是一时良心发现,又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过不了多久周晏持必定还会恢复原状。
    张雅然确认周晏持彻底断绝掉绯闻是在又过了多半年之后。那天张雅然与一个年轻姑娘聊天,对方提起周晏持反常的一脸敬畏,张雅然问了很久她才吞吞吐吐说出口:“听说你们周总对主动上前的女孩子厌恶至极?”
    张雅然觉得在听笑话:“……啊?”
    “我们公司有个姓杨的同事嘛,长得很漂亮,前两天在饭局上认识了周总。就给他发了几条短信而已,结果昨天不知怎么脸哭得肿成桃子,还被突然辞退了。”
    “……”
    张雅然跟周晏持的二秘讨论过这个问题,结果因为都觉得没什么信心,赌约只好作罢。她们一致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对于周晏持来说是条普适的理论,傲慢专断的脾气他改不掉,招惹花草的本性也就没多少可能彻底改掉。不管表面上做什么都是一样。
    越是克制越是反弹,就算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秘书室集体认为的这一想法还是不太敢动摇。
    杜若蘅回到景曼,把平时相处最融洽的财务部经理叫到办公室,细细交代事情。说了半天对方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杜经理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离职?”
    杜若蘅微微一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办理离职手续,先别说出去。”
    对方睁大眼呆滞半晌:“……为什么?!”
    杜若蘅轻描淡写:“在一个工作地点呆得久了,就想换个环境。你有没有做行政岗位的意向?你的工作能力很强,我可以试着帮你引荐。”
    对方摇了摇头:“我可做不来这个。你觉得我工作能力很强?”
    “能沉得下心来对付那些财务报表,人际关系处理得也挺好。”杜若蘅笑言,“这样工作能力还算不强?”
    对方突然说:“强什么强,我那都是不得已。这已经是极限了,你再让我做行政岗还不如要我辞职。”又说,“你已经有了新东家?”
    “我是裸辞。”
    对方又是呆滞半晌,最后说:“那太可惜了。你比其他几位副总经理就更适合做这个职位。”
    杜若蘅笑着说:“因为我耐心细致懂事明理识大体?”
    对方重重点头。杜若蘅双手托腮看她半晌,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笑不可抑。
    到了傍晚,杜若蘅想着T城的股东大会投票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便在离开景曼之前把辞职邮件给康宸发了过去。没过多久她接到电话,康宸那头背景略略嘈杂,有开怀大笑的声音,还有人隐约说着恭喜康董之类的话。隔了一会儿那边安静下来,康宸走到僻静处,跟她说:“你不必这样。”
    杜若蘅正在开车,轻声回答:“还是辞职比较好。”
    康宸停顿片刻:“你如果很喜欢这个职位,我可以提出辞职,向总部推荐你做总经理。以你的处事能力和工作经验,足以把一家酒店管理得井井有条。”
    杜若蘅说:“没事。就这样很好。”
    晚上杜若蘅跟周缇缇打电话,跟女儿商量接她回S城的时间。周缇缇正在玩堆木房子的游戏,随口说康宸叔叔什么时候走我就也什么时候走好了。
    杜若蘅柔声说:“妈妈去接你。定在周日晚上好不好?周一你还要去上学的。”
    “为什么不是康宸叔叔接?他已经回S市了吗?”
    “他有他的事情。妈妈去接你。”
    周缇缇想了想,突然说:“妈妈,我可不可以在T市再待几天?”
    “为什么?”
    “爸爸这两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今天晚上回来之后他就进了书房,晚饭都没吃多少。”周缇缇说,“吴爷爷刚才跟我说如果我走了,他会更难受的。”
    杜若蘅沉默了一会儿,说:“叫管家爷爷听电话。”
    过了片刻有人将话筒接了过去,却是声线低沉的一声“喂”。
    杜若蘅停了停:“我想问问管家这两天缇缇表现得怎么样。”
    “她很好。吃得好睡得好玩得也很好。”周晏持说,“周末跟管家出去还碰见了幼儿园时候的前桌,两人互相认出来,玩了一整天,最后分开的时候还很不舍。”
    杜若蘅停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样?”
    周晏持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不是很好。”
    周晏持的打算本来十分明朗。三年前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波及,康在成早已被他从董事会上剔除出去,同样康宸也不会进入董事会。这么多年远珩都一直朝着周晏持谋划的方向在走,直到三年前发生变故。
    如果康宸不出现,远珩对于周晏持来说就是河清海晏的状态。康宸出现后,各方面的表现都让周晏持十分不痛快。
    今天尤甚。
    杜若蘅想了半晌,突然说:“对不住。本来已经不想投给康宸了,转过眼忘了,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受委托的律师已经投完了选票。”
    周晏持没怎么听见她后面说的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杜若蘅的那句对不住上。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杜若蘅多少年没给过他好脸色,今天晚上她跟他道歉。
    周晏持难得愣怔半晌,半天才想起来杜若蘅刚才说了什么。他很快问她跟康宸怎么了。
    杜若蘅平淡开口:“吵架了。”
    周晏持把声音压低,就像哄一岁时候的周缇缇别哭一样:“因为什么吵架了?”
    “观念有冲突,想法不一致,性格不合。”
    “哪方面的性格不合?”
    杜若蘅终于不耐烦起来:“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如果真是一对心平气和的普通朋友,这时候大概会说一句“情侣之间哪能不吵架,过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和好”之类的话,但现在要周晏持这么说一句简直能要了他的命。这是他今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他只差没脱口一句“吵得好”。
    周晏持沉思了半晌,说了一句别生气。
    “周缇缇想在T市再多呆两天,但是她的学习课程不能再耽搁。马上就是期中考试。”杜若蘅转移了话题,“我在周日晚上带她回S市。”
    周晏持说:“康宸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你们两个吵架跟这次董事会选举有没有关系?”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周晏持琢磨了一会儿:“你在股东大会上投票,是康宸跟你主动要求的?”
    杜若蘅冷淡说:“再说一句这个挂了。”
    周晏持转口道:“好,不提。”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杜若蘅先低声开口:“今天的投票结果对你的影响很大?”
    她少有的平心静气,周晏持不可能打破这一氛围。最后他轻声回答:“不是很大。”
    “说实话。”
    周晏持还是那句话:“确实不是很大。”
    “那么你现在的位置会受影响?”
    “不会。”
    杜若蘅又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也没有很对不住你。投票给谁本来就是个人自由。”
    “我知道。我也没有这么想过。”周晏持柔声说,“如果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当然我不鼓励。但是从你的角度来说,我能理解。”
    杜若蘅说话很少颠三倒四逻辑不通,如果变成这样,总会有特别缘由。她只要肯开口跟他搭话周晏持就有一定办法,就像现在,他隐约能觉出她心里在苦恼。
    他让她思考,等她开口,听见那边有树梢隐隐拂动的声音。周晏持说:“你在阳台上?”
    杜若蘅恍若未闻,突然轻飘飘说道:“没什么好理解的,已经分手了。”
    周晏持怀疑是自己没听清楚的缘故,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杜若蘅没有回话。周晏持停了好半晌,仍然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你跟康宸分手了?”
    杜若蘅无声回应,表示默认。
    “真的分手了?”周晏持问道,“怎么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分手的?”
    然后杜若蘅的口气就又变得不耐烦:“你烦不烦啊这些你一个都不能提!”
    “好好,不提,我们不提好吧。”周晏持这一天的心情简直复杂到难以形容,忽上忽下就像欲扬先抑一样,他过了良久才勉强平复心境,“分了也好。分了也好。”
    周晏持想了想,又说:“景曼的工作以后打算怎么办?”
    杜若蘅有些后悔跟他提这些话题,周晏持追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让她有莫名恼火的感觉。她的回答冷淡下来:“已经辞了。”
    周晏持半天没回话。今天一晚上杜若蘅和他讲的话比曾经一年都多,更何况她的每一个回答都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有如一支支巨大烟花在眼前爆炸。很难找到合适的反应和言辞,周晏持最后斟酌着说出口:“可以趁这次机会好好出门散心。你之前工作很忙,还要照顾女儿,不如这回款待自己,缇缇由我来照顾。”
    “她在S市上学你要怎么照顾。”
    周晏持说得温柔而自然:“让她转学回来T市读小学。等你散心完,也一起回来T城。”
    杜若蘅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T市?”
    周晏持柔声说:“工作哪里都有,也不一定要在S市找。”
    杜若蘅沉默了一下,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她说:“你搞清楚一件事,我在五年前来到S市不是为了景曼跟康宸。”
    话音落下的同时电话被挂断。周缇缇正蹲在一旁蘑菇状偷听,听见那边很干脆的咔嚓一声。父女两个面面相觑,最后周缇缇双手托腮,一双眼睛晶晶亮地自下而上望着他,嘴巴一开一合:“爸爸,你又把事情办砸了,对不对?”
    杜若蘅前一夜睡得晚,第二天醒来便有些迟。汪菲菲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过来景曼一趟,有人给她寄了一封信。
    汪菲菲说:“邮戳上盖着的是甘肃那边的地址。”
    杜若蘅想了起来。前段时间沈初以周晏持代理律师的身份请她签字财产转让协议,两人说了几句,第二天杜若蘅便当真开始寻觅捐赠的渠道,她往西部山区的几所希望小学捐赠了课本,还资助了两个山区的孩子读书上学。
    杜若蘅准备去一趟景曼,在楼下听到有人轻咳一声。她回过头,周晏持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两人对视片刻,周晏持面不改色地开口:“出差。路过。”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附近的快餐店内吃早餐。杜若蘅咬下一口汉堡,周晏持接到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随后挂断。然后对着食物一脸嫌弃的神色。杜若蘅慢悠悠说:“不吃就走。”
    周晏持闭着眼把东西吞下去。杜若蘅问他:“真的出差?”
    周晏持看了她一会儿。“假的。”
    杜若蘅哦了一声。又说:“那为什么骗人?”
    “……”
    “你都来了S市,怎么不把缇缇一起带过来?”
    “……”
    周晏持又看了她一会儿。说:“刚才是张雅然的电话。”
    杜若蘅淡淡一记挑眉:“所以呢?”
    “没有所以。”周晏持说,“就是说一说。”
    “不用。”
    这回她倒是很和气,连讥讽都没有了,就只是平铺直叙地跟他说不用。如果换成另外一种表达方式,无非就是——我知道你是要跟我报备,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说不说是你的自由,你实在想说我也没办法。但真的无所谓。
    这种态度就比对待个路人稍微好一点,纯属客套,没掺杂什么私人感情的迹象。这让周晏持招架不住。尽管他在刚才做了很多准备,现在却依然很难再把下面的话题继续下去。
    他斟酌着说出口,从头到尾仿佛都很艰难:“这三年里,我没有再找过别的女人。”
    杜若蘅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向他。
    她不说话,仅仅是看着他,目光让人很难看懂,仿佛带着一点研究的意味,又像是在沉思。周晏持几乎不知道应该再怎么说下去。他的话说出口,莫名其妙就变了味。尤其现在是在快餐店,环境热闹而嘈杂,他不能保证杜若蘅真正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最后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杜若蘅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
    周晏持从来没觉得讲话有这么困难过。他又沉默了半天才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这三年我在改变。”
    杜若蘅垂目不语。周晏持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你稍微打听,可以知道现在我连绯闻都没有。”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怀心思。对于周晏持而言,他很难再说出像“我们两个重新开始”之类的话,就算可能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杜若蘅的表情平淡如水,让他不能不把大半的情绪都掩饰下去。
    而且提起这样的话题,杜若蘅注定也不会有多好的反应。在今天之前两人还没有正经聊过忠贞这两个字。十年之前双方各自都认为这毋庸置疑,三年之前这是禁忌,杜若蘅最血淋淋的一道伤疤,就算离婚两年也没能愈合的疙瘩。那个时候她见着他都要生气,更不要想面对面互相坐下来探讨这个话题。
    更何况就算那时真的坐下来探讨,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那个时候的周晏持还没有什么彻底悔改的迹象,如果他真的是旁人说错就是错,就会立刻改正的人,他们也不必离婚。同时杜若蘅也不必在跟他摊牌之后受到他两个多月的冷落。那个时候他音信全无,之前所有的和好迹象都戛然而止,除了周晏持拒绝改变之外,不作他想。
    杜若蘅突然有些食不知味,她把手上的食物放回到了餐盘里。
    她问:“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你指什么?”
    杜若蘅说得很平静:“修身养性,忠贞不渝。”
    周晏持对这八个字并不适应。隔了一会儿才说:“三年前。”
    “三年前什么时候?”
    他又停顿,然后说:“车祸之后。”
    “车祸之后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事?”
    “……”
    杜若蘅突然笑了笑:“不方便回答?不妨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你出了车祸,人都要去了也没人去医院看你一眼。你醒过来以后一定觉得不好受。大概你本来并不觉得身心分离是多大的事,可是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你肯定不喜欢。这三年里,你在继续维持原貌跟做出改变之间权衡,最后可能觉得,周缇缇的分量,或者说,周缇缇跟我加起来的分量比蓝玉柔温怀之类的人要重那么一点,所以你现在选择了妥协——我有没有说错?”
    周晏持看着她,说:“阿蘅,不要低估你自己对我的影响力。”
    “我不敢高估。”杜若蘅说得很诚实,“以前可能会,但现在早就没了这个自信。”
    这话让周晏持沉默下来。杜若蘅看着窗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算了,是我不该太较真。”
    她往外走,周晏持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杜若蘅要回景曼,周晏持也跟着她到了景曼附近的公园,然后停下脚步。杜若蘅下意识扭头瞅了他一眼,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你才和康宸分手,我和你一起出现,可能会对你的声誉有影响。”
    杜若蘅像是听了一记笑话,忍不住挑眉打量他。然后嘴角往上弯了弯:“我居然能从你这里听到这句话,真是让人吃惊。”
    她的潜台词意味明显。离婚之前他与别的女人暧昧时,基本没有考虑过她的声誉问题。离婚五年之后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如果当时也能考虑到她的处境,大概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周晏持无言,对于她的指责他无话可说。
    杜若蘅回了景曼,拿到信封,在大堂休息区用钢笔一笔一划工整地给山区的孩子回信。她写得很仔细用心,也很慢,刻意拉长时间。一个半小时之后她跟汪菲菲一起去员工餐厅用午餐,两人闲聊了一会儿。
    当时康宸与杜若蘅确定交往关系,汪菲菲是第一批知情人中的一个。女人与女人之间往往通过分享品味建立友谊,继而通过分享秘密巩固关系。汪菲菲在这两点上很是知情识趣,与杜若蘅的关系也一直算是不错。两人一起吃饭的空当,杜若蘅把跟康宸分手的事告诉了她。
    汪菲菲发怔半天,才说话:“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辞职……你们闹了什么矛盾?”
    杜若蘅简单回答:“性格不合。”
    “不能挽回了?”
    杜若蘅说:“应该是这样。”
    汪菲菲哎了一声,有点儿感慨万千的意思。她没有再刨根究底,片刻后转而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杜若蘅其实也茫然。她发呆片刻,然后还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在家认认真真照顾女儿可能也不错。
    汪菲菲替她想了一会儿,说:“你前夫不是在T城?要么你带缇缇回去住一段时间也好嘛。小姑娘在爸爸手心里那么受宠,这三年都没怎么见面,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舍不得。”
    “单亲家庭的小孩都不容易。”汪菲菲接着说道,“我表姐之前离婚又结婚,以为女儿乖巧懂事能接纳新的父亲,对女儿的心理工作也就没做好,结果隔了好几年我表姐才发现她女儿得了儿童抑郁。”
    杜若蘅说:“让我考虑考虑。”
    汪菲菲察看她的脸色,最后试探着问:“你现在对前夫还是很厌恶?”
    “没有。”
    汪菲菲有点儿不相信,目光一直在她的脸上琢磨。杜若蘅笑了笑:“是真的没有。”
    平心而论,她确实已经不怎么恨周晏持。不管是因为他的态度,还是时间的磋磨,或者两者皆有。总而言之,杜若蘅三年没有提及周晏持这个人,三年后她发现,周晏持留给她的教训远比恨意要深刻。虽然提及往事的时候仍然还是忍不住想出口讽刺,但情绪与态度都已经比以前要温和许多。
    杜若蘅想,这应该算是好事。如果能更轻松一些活着,谁都不想负重前行。
    不能不说两人现在还能有关联,全都是周晏持单方面不肯放弃的结果。两人离婚后五年,周晏持对待她还跟以前没有区别,这样的感情实话来说,比杜若蘅原本认为得要深一点点。这三年里极为偶尔的夜深人静时杜若蘅也曾梦到过周晏持,当然全都是噩梦,梦见他没了她过得比以前更开心快活,一会儿是绯闻遍地,一会儿又是新的美人娇妻。
    所以今天上午周晏持坦白这三年的处境时,杜若蘅其实有点惊奇。
    下午两点杜若蘅才离开景曼。远远就看见周晏持还等在公园外面,手里握着一杯咖啡坐在长椅上。
    杜若蘅等走得近了,问他什么时候回T城。
    她跟他晃了晃手里的电话:“张雅然给你打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刚才催问到了我这里,她可能确实很着急。”
    周晏持直接说没什么事,不用理会她。
    杜若蘅瞧了他一眼:“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的作为还挺让人受不了的?”
    周晏持说:“我什么作为你说说看。“
    杜若蘅说得很干脆:“目中无人,刚愎自用,狂妄,傲慢。独裁,暴政。”
    这几个词汇让周晏持消化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如果你想让我改的话,我可以改。”
    杜若蘅诧异看他:“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你自己的毛病。”
    她去超市买了几瓶酸奶,到了傍晚时分回家。周晏持一直跟在她身后,代为结账的时候被杜若蘅冷淡地盯了一会儿,然后他收了手。他跟着她一路到了家门口,杜若蘅开了门之后把他挡在外面:“你今天回不回T城?”
    周晏持表示不回。
    “那就去住酒店。”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背着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成熟男子的身形轮廓。目光很平和,泄露出一丝温柔意味,轻声问她:“我住在这里行不行?”
    杜若蘅说:“你想得美。”门已经砰地在他眼前关上。
    杜若蘅给自己煎了块牛排,这是她最近的拿手菜色。房间中全都是食物的香气,等她品尝完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外面早就没了声响。杜若蘅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了看,周晏持仍然等在外面,一直没走。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偏过头来,隔着门板跟她对视。然后叫了她一声蘅蘅,声线缓缓低回。
    杜若蘅说:“你直接走好了,我不会开门的。”
    他说:“我有点儿头晕。”
    “别使苦肉计,你知道没什么用。”
    “我是真的头晕。”
    “你还不如直接说你胃疼更真实一点儿。”
    周晏持静了一会儿,有几分无奈:“你回想一遍,这些年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话。”
    过了几分钟,门被从里面打开。杜若蘅站在门口问:“你这回来S市做什么?”
    他轻声开口:“我不想让我们两个之间再产生什么误会。”
    “你放心,我没什么误会。”
    周晏持看了她一会儿:“还想来看一看你。”
    杜若蘅突然说道:“你是不是还希望能复合?”
    她问得很直接,让人没法防备。反应过来的周晏持很轻易便点头承认:“是。”
    杜若蘅想了片刻,回过神之后说:“这是不可能的。”
    周晏持没有回应。看她的眼神包含很多意味。
    杜若蘅冷着脸:“你不应该这样。这不是最优选择。”
    周晏持开口:“没有什么选择。你最重要就是。”
    这话被他说得像呼吸一样很自然,也没有包含什么百转千回的柔情蜜意在里面。周晏持不懂情话,隔了这几年仍然不懂。以前他翻来覆去跟她讲过的也只有寥寥那么几句,并且很少说得款款甜蜜,杜若蘅想听的时候他也会配合气氛地讲一些,但大多数时候都不加渲染,只是行云流水一般地说出来,往往反而是眼神与肢体动作里的感情比言语之间要更浓一些。
    杜若蘅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没再开口,侧身让他进屋。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卧室,反锁上门,把周晏持一人晾在客厅,过了很久都没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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