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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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将进酒》
“龙王陛下，在给小孩儿办百岁宴呢？”
轻佻的嗓音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殿内众人的耳边炸响。
白灼低垂着头，沉默地跟在苍华的身后进入了殿内。
殿内众人喧闹的声音如潮水般向着两人涌来。
白灼微微皱眉，伸出手轻轻扯住了苍华的衣角。
苍华带着白灼在殿门不远处停了下来，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趁着两人停下来的这段时间，白灼听清了不少殿内宾客对于苍华来到龙宫赴宴这件事情的议论。
——“花族帝君怎么来啦？”
——“稀客，稀客。”
——“花族帝君从去年出世开始就有不少人给他递了帖子……那些帖子全部都被他拒了不是吗？”
——“花族帝君居然破天荒来赴宴了……”
——“匪夷所思……”
——“你们看，花族帝君居然还头一次在身边带了人。”
——“他不是向来独来独往的么？”
——“嗐，这谁知道啊……”
——“说起来，花族帝君……之前是不是在邓林那边？”
——“邓林那边之前不是有血桃花出世么？莫非……”
——“你是说……”
白灼在大殿内的一角中发现了与这一室嘈杂格格不入的两个声音。
“我最讨厌和海族待一起了！”满是嫌恶的少年声音带着一些隐忍的意味在角落里响起，“水火不容知不知道啊！”
“陆压，我记得，你阿娘同我交代过，若是你在东海龙宫对东海龙族不敬——”女子清冷孤傲的嗓音在角落里低低响起，“我自可以对你直接动罚。”
“好歹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女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少年嘱咐道，“要记得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九重天。”
“你来啦。”
不知何时，大殿内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远处让出一条道来，一名身着墨蓝衣衫的青年从大殿的另一头走到了苍华的面前。
“我当然得来。”苍华看向青年，歪了歪头，“敖广陛下，久违了。”
“久违了……”
“我这边前几日在邓林那里捡了个桃花族的小孩儿出来——”苍华站在敖广面前，一眼也不看四周的宾客，却只是笑，不等敖广说完便开了口，“正巧赶上你家孙儿过百岁宴，我带他过来讨个生辰礼……不算过分吧？”
大殿内的众人悚然，僵硬地看着苍华。
“父王。”
不知何时，一名白衣少年已带着一名五尺青衣小儿，不声不响地站到了敖广的身后。
白衣少年偏过脸凑到敖广耳边，压低声音，轻声提醒道：“邓林血桃花。”
少年笃定的话语将众人的注意力尽数转移到了白灼的身上。
——“那是血桃花！？”
——“花族帝君出来赴宴哪里能有什么好事！”
——“话不能这么说……”
——“要不是为了血桃花，估计花族帝君依旧不会来赴宴吧……”
——“不是，怎么诸位都默认了花族帝君赴宴是因为这邓林血桃花？”
——“你听不见啊！”
——“花族帝君都带着邓林血桃花上门来讨礼物了，你还看不出来？”
——“估计敖广也没想到花族帝君是来替邓林血桃花讨礼物的……”
——“嗐，看来这一次，敖广是要被花族帝君弄得下不了台咯。”
“龙三太子敖丙，字灵泽。”敖丙将那名青衣小儿交到了敖广的手中，看向苍华，微微欠身，“见过花族帝君。”
“这是我孙儿苍淮。”敖广笑着拍了拍苍淮的肩头，向苍华介绍道。
“遥叩芳辰,生辰吉乐。”苍华微微颔首，从袖中拿出一架五弦琴来递给敖广，“随手做的，聊表心意而已。”
白灼听到这句，下意识地攥紧了苍华的袖角。
——什么时候！？
“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敖丙轻笑，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木匣，弯下腰递给了站在苍华身侧的白灼，“愿卿平安，生辰吉乐。”
敖丙直起身来，转向苍华，轻声问道：“花族帝君，不知……在下能不能带他去龙宫御花园转上一转？”
“……人。”白灼往苍华的身后缩了缩，“这里的人……太多了。”
“……去吧。”苍华沉吟许久，答应了敖丙的请求，把白灼拉到了敖丙的面前，叮嘱道，“可别把人给我弄丢了。”
“他看不见。”
敖丙微微颔首，拉上白灼，轻声应允：“我会注意的。”
“我们这边走。”敖丙偏过脸看着白灼，轻声道。
“……好。”
众人自发散开，为敖丙和白灼留出了一条通往大殿门外的道路。
白灼落在敖丙的身后，默不作声地走在龙宫内部严丝合缝的金砖大道上。
“怎么不说话？”敖丙驻足，回首，垂下眼看了白灼一眼，“是……不习惯龙宫的环境吗？”
“……痛。”白灼别开脸，“又干……又涩。”
“嗯？”敖丙微微皱眉，指尖掐起御水诀，俯身凑近白灼，“干……涩？”
“……”
白灼松开了握着敖丙的那只手，警惕地向后退去。
“唔……”敖丙抿唇，驱散了凝聚在指尖的那些蓝色水雾，“看来……是戾气的问题。”
——水为万物之源。
木伴水而生——照理来说，身为花妖的白灼并不会在龙宫地界内感到不适，而是十分亲近才对。
只是……眼下的情况，却并不是这个样子。
敖丙眉间微蹙，抬手挥散依附在白灼身上的那些水汽，轻声道：“这样子……可以了吗？”
——这样……就好很多了。
白灼轻轻抿唇，小心翼翼地再一次拉上了敖丙的手，点了点头。
敖丙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攥紧了白灼的指尖，牵着白灼的手向前走去。
“我们走吧。”
白灼踌躇着跟在敖丙的身后，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绕进了龙宫御花园中错综复杂的小径里面。
海柳的枝条自小径两侧的水方之中荡出，划过两人的头顶。
敖丙驻足，回过身，轻轻抿唇，和白灼对视许久。
敖丙看着白灼，皱了皱眉，沉吟许久，道：“你……”
“我听得见。”白灼的语气冷淡，硬生生地截断了敖丙的问话。
“别那么生气。”敖丙失笑，半蹲下身子，与白灼对视，“我叫敖丙，字灵泽。你有名字吗？”
“我们桃花一族又不像你们东海龙族一样有族姓。”白灼别过脸，低声抱怨，“帝君那人虽然说把我从邓林里带了出去……但却一点也不靠谱！他自己都还是个没名没姓的呢！”
“还有……今天，帝君上来就要讨礼的事情……”
“没事的。”敖丙无奈地拉住白灼的手，诚恳地看着他，“父王向来不在意这些。”
“可是，在大殿上……直接开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没什么。”敖丙轻轻摇头，“这次宴会上请来的都是熟人，不会有那种乱嚼舌根的。况且——血桃花出世，大部分人都是知道的。就算花族帝君现在不开口要礼……等到他带你一个个拜访过去的时候，大家还都是要拿礼物出来给你。”
“可是……帝君不说……怎么会知道我是血桃花呢？”
“花族帝君从不随便将人带在身侧。”敖丙将视线落到白灼捏在手中的那只木匣上，“只是……你看不见，我这次备的礼……可算是备错了。”
“这是一颗夜明珠。”
“我在上面刻了御水咒。”敖丙伸出手，将木匣的盖子掀开，“本来，御水咒刻在夜明珠上，你带着这颗夜明珠在海底，向上看，就能看见特别漂亮的海水。”
“有多漂亮？”白灼仰起头，向着敖丙声音传来的方向偏过脸去，“我见过水，可我没见过海水。”
“很……蓝。”敖丙抿了抿唇，憋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像百鸟之国里面蓝孔雀的羽；又是透明的，像是梦境。”
“花族帝君应该会带你去广寒宫。”敖丙抬起眼，望向小径一侧的水方，“等你的眼睛治好了……亲自去看吧。”
“我的眼睛……还能被治好吗？”白灼却垂下头，声音极轻地问道。
“能被治好的。”敖丙蹲下身，用力地握住白灼的手，直直地看着他，突然道，“唤我灵泽罢。”
——怎么这么没有戒心……
“我……”白灼微微愣神，诧异地抬起了头，“帝君赐名……白灼。”
“叫我白灼就好。”
——既然……你这么没有戒心，那么，我也稍微对你放下一点点戒心好了。
——就只有一点点哦。
“不过……”白灼微微一顿，“这只是临时的称呼而已。”
“以后……会换掉的吧。”
“那就等你换掉了再和我说好了。”敖丙对着白灼歪了歪头，微微一笑，“白君。”
“我唤你白君……如何？”
“白君？”白灼不解，“为什么？”
“望汝成君子。”敖丙轻笑出声，站起身来，“既然花族帝君给你拟了名，那我就借着他拟的姓，为你再拟一个昵称吧。”
“白灼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花族帝君根本没有给你好好起名。”
“我带你在御花园里转转吧。”敖丙垂眼，微敛眸光，伸出手将白灼拉到身侧，“既然看不见的话……那就用其他的方式去感知吧。”
“把手伸出来。”敖丙抬手，指尖拈起海柳垂落在身边的一根枝条，随手驱散了上面残余的水汽，递到了白灼的手中，“这是海柳。”
“海……柳？”
白灼茫然地歪了歪头，指尖微微收拢，攥住了敖丙放到自己手中的那一根枝条，张了张嘴，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海柳。”敖丙俯下身来，温柔地看着白灼，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海柳是珊瑚树的一种。”敖丙直起身，仰起头，向着海柳的顶端望去，“因为长得很像陆地上的柳树，便被唤作海柳了。”
“它还有一个名字。”敖丙微微一顿，指尖轻轻落在白灼手中的那根海柳枝条上，“叫做黑珊瑚。”
“黑珊瑚？”白灼极其缓慢地重复道，“是因为，海柳……是黑色的吗？”
“不是。”敖丙轻笑着摇了摇头，“它是白色的。”
“至于……为什么要叫它黑珊瑚……”敖丙将目光轻落在白灼的身上，“那是因为，记录在典籍里的名字，就是黑珊瑚而已。”
“只不过是遵循典籍而已。”
“就像……”敖丙微微一顿，哑然失笑，“算了，这些东西，以后会有很多人来和你说的。我若是现在就和你说的话……怕是要被你嫌烦了。”
“就不和你说了。”
敖丙的眼中盛满了易碎的微光，语气中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悲哀，却很快就收敛起了悲哀的神色，偏过脸对着站在身侧的少年微微一笑：“我带你再去认些别的。”
“把那个盒子给我吧。”
“这个吗？”白灼讶然，指尖微微放松，任由海柳的枝条离开手心，将那个装有礼物的木匣递到了敖丙的手中，“是……要用这个去做些什么？”
海柳的枝条搔过少年的掌心，迅速地逃离了两人的身边。
敖丙接过木匣，取出放在木匣之中的那份礼物，垂下眼看着白灼，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可惜了……”
白灼微微蹙眉，屏息凝神，试探着用灵力丝线逐步构建出御花园中的景色。
——终于，在敖丙合上木匣的时候，白灼再一次依靠灵力丝线恢复了视野。
敖丙抿唇，目光落在指间的那颗满是符文的夜明珠上面，随意地将夜明珠在手中盘了一圈。
刹那间，炫目的光华吞噬了白灼全部的视野，将白灼淹没在了一片绚烂的白色光芒之中。
“走吧。”敖丙将白灼又往身边拉了拉，带着白灼向水方之中迈步，“既然你看不见，那便不能只走在原有的路径之中了。”
“我带你直接去水方里面看看它们吧。”
“……好。”白灼抿了抿唇，，微微颔首，紧紧跟在了敖丙的身后，跨入水方之中，轻声道。
整个水方在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光华之下，晕染着柔和的光芒。
白灼借着灵力丝线构建出来的视野，打量着水方内的各式生灵在敖丙的带领下，穿梭在各类珊瑚树的枝丫之间。
白灼逐步收起铺散出去的那些灵力丝线，将注意力集中到周身的环境上来——这才发现，以敖丙手中的那颗夜明珠为中心，一个不大的隔水空间将两人笼罩其中。
“别走太远。”敖丙轻笑，“我最早刻咒术阵法的时候，就没有把这个隔水空间做得有多大——两个人的话，可能会嫌挤吧。”
——不算挤。
白灼打量了四周一圈之后，如此下了一个定论——只要不在满是海底生物的地方展开这个隔水空间，那么，空间的大小，应该是足够两个成人一起待在里面的。
“这株珊瑚是苍珊瑚。”敖丙牵着白灼的手，蹲下身来，看向身前那一株低矮的蓝色珊瑚，“是曾经在外面很多见的珊瑚……但不知道为什么，父王将这一株苍珊瑚挪进了御花园中。”
“曾经……很多见？”
“曾经随处可见，而且品类繁多。”敖丙看着白灼，无奈地舒展开眉尖，“你可以伸出手去摸摸看。”
“……好。”白灼依言俯下了身来，伸出手抚上那株苍珊瑚的枝丫，“这株珊瑚……”
指尖触及苍珊瑚的那一瞬，斑驳陆离的光影从白灼的眼前掠过。
白灼微微一怔，身体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道：“永夜相逢笑语同，一樽聊复寄诗筒。明朝又向江湖去，回首蓬莱第几宫。”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这首诗就从白灼的嘴中说了出来。
敖丙微敛起面上的神色，伸出手，一把便将白灼从苍珊瑚旁拉了开来。
“是……卜筮。”
此刻，白灼的眼前，却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的眼前，是一位白衣青年和一位白衣少年在龙宫御花园的小径上并肩而立。
“看起来……龙宫养这些东西，倒是挺费心思的。”
青年抬手拈上海柳漂出水方的一枝枝条，指尖骤然施力，看着海柳白色的枝条在自己的指间化为齑粉，轻蔑一笑，淡然道：“我们去看看别的。”
“好。”少年微微颔首，应声道。
白灼看着两人向前走去，在某一处又停了下来。
“——比如说角落里的那一株。”青年信手指向水方的一角。
白灼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那个角落，瞳孔骤缩——是那株苍珊瑚！
“角落里的那一株？”少年驻足，侧过脸，将目光落在青年所指的那一个角落。
“苍珊瑚。”
——果然！
白灼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逐渐对眼前的景象放下了心来。
“白君！”
眼前的景象被撕裂，白灼被敖丙的声音惊醒，拖回了现实之中。
不知何时，敖丙已带着白灼离开了御花园，来到了龙宫供给宾客暂时歇脚的客房之中。
“你没事吧？”敖丙担忧地低下头，看着白灼，“你刚刚……”
“我刚刚？”
“我好像有嘱咐过你……”苍华的声音在白灼的身侧响起，“要好好照看白灼吧？”
“……是。”敖丙自知理亏，垂下头，向后退去，“花族帝君，是在下大意了。”
“你自己知道就好。”苍华面上的神色难分喜怒，将白灼拉回到自己身前，低下头轻声唤道，“阿灼？”
“我……”
“蒹葭。”是敖广的声音，“你……未曾在血桃花的身上发现过卜筮之力？”
“未曾。”苍华的声音冷得像是能结成冰一样。
“说起来，我更想知道……”苍华微微一顿，“为什么，那一株苍珊瑚，能让阿灼变成这样？”
“那株苍珊瑚的身上曾经有一个来自道祖的卜辞。”敖广无奈地叹了口气，“永日斯文岂偶然，存家何处是神仙。于今幸有千年在，世事悠悠只自怜。”
“藏头。”苍华抿唇，看向敖丙，“永存于世。那之前……你听到的，阿灼说出来的那首诗……”
“永夜相逢笑语同，一樽聊复寄诗筒。明朝又向江湖去，回首蓬莱第几宫。”敖丙上前，抬眼直视着苍华的双眼，轻声答道。
“是……‘永恒’之意。”苍华垂眼，“阿灼，你……在碰到苍珊瑚之后，看到了什么？”
花族帝君极善解卦——因此，在场的几人都未对苍华的话语提出异议。
白灼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我……看到了两个人。”
“也许，是在后世。”
“一个是青年人，另一个是少年人。”
“也许是师徒的关系。”
“我听到……”白灼微微一顿，“那个少年人，唤青年——‘先生。’”
“依旧是在龙宫的御花园里。”
“若是说……他们两人的行动与我和龙三太子殿下的行动有什么相同之处的话，就是他们两个，也看了海柳……”
“还有苍珊瑚。”
“这不是卜筮。”苍华微微皱眉，抬眼看向敖广，对此下了定论，“这是……”
“对未来的宣告。”清冷的女声在白灼的左侧响起，“这不是卜筮那一类的大致推断，是确定的。”
“血桃花所看见的这个未来，不是千万种可能之中可能性最大的那几种之一……”
“而是绝对。”
“他能看得这么清楚，意味着……这个未来，是已经被确定下来了的未来。”
“常仪阁下。”苍华失笑，“您是准备……回去向帝俊阁下禀告这件事情吗？”
“把陆压殿下一个人丢在这里……可不太好。”
“无妨。”常仪看向白灼，“就算我不去说，他们两个也早晚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听蒋子文说……你是打算带血桃花走桃花道？”
“是太上忘情道。”苍华微微正色，压低嗓音，“毕竟……我们都知道的……”
“无情之人最多情。”
“多情之人……”
“最无情。”
“桃花道和无情道……不过都是太上忘情道的分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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