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8章 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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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百鸟朝凤。无人知晓，重明青羽，君临西荒百鸟国。“我没想到，身为东海龙族皇族之人……”苍华坐在船头，支着右颊，偏过脸看着白灼，“苍淮居然能如此精于歌艺一道。”
“意料之外？”白灼坐在船篷内，对着苍华歪了歪头，“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都能在我的意料之中？”苍华戏谑地挑了挑眉，“这怎么可能。”
“我可没说我以为什么都能在帝君的意料之中。”白灼别开脸，冷声哼道。
“是我多心了。”苍华失笑，指尖捏起法诀，“接下来的路……若是再用这条船，可就不太好走了。”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白灼微微皱眉，撩开眼前的白纱，望向苍华，“怎么突然就要换了船？”
“接下来，我们去西荒。”
“百鸟之国。”
“元凤陨落之后，身化百鸟——除开元凤感五行之气后遗留下来的孔雀蛋之外，百鸟之中，与元凤血缘最为接近的便是凤凰、青鸾、重明三族。”
船只已被苍华的咒术变化成能够逆水而行的大船，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水流溯游而上。
苍华和白灼坐在船舱之内，围着一张木案，放松地享受着这趟旅途。
“那……在这三族之中，是由哪一族在统率百鸟？”白灼看着苍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放在身侧的纱笠，“我们这次要去拜访的那人……应当就是百鸟之国的统领者了罢？”
“不错。”苍华勾起嘴角，对着白灼微微一笑，“我确实是要带你去拜访那一位。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可不只是打算带你去拜访那一位而已。”苍华偏了偏头，挥手撤去木案上的器具，“要到乞巧了。”
“乞巧？”
“嗯。”
“岂能无意酬乌鹊——”
“惟与蜘蛛乞巧丝。”
苍华轻笑，垂下眼看着白灼，轻声道：“乞巧那晚，百鸟之国会有奇景出现。”
“想去看吗？”
“帝君何必问我。”白灼别开脸，起身向着船舱外走去，“帝君……明明已经直接决定，把我带去看了不是吗？”
“阿灼。”苍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你要学会变得不那么聪明才行。”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呵。”
西荒百鸟国——实际上却是位于西南荒的，两人逆流而上来到这里的时候，距离乘舟离开东海的那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月有余。
“把手给我。”
那只大船早就被苍华再度变幻回一叶扁舟之姿，在苍华的灵力操纵之下悄然靠在了岸边。
苍华站在岸上，俯下身来，将手伸到了仍旧盘膝坐在船上的白灼面前。
“我看得见的……”白灼无奈地叹了口气，搭上苍华的手，“帝君不必如此费心。”
“可是我乐意。”苍华轻笑，将白灼一把拉入怀中，另一手则趁机掐诀，将船符收回手中，“你好歹也是我亲自捡回来的桃花妖……我多多少少费心照看些许，又有什么问题吗？”
“帝君。”白灼微微皱眉，试图推开苍华，“莫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了。”
“这哪里是什么玩笑话。”苍华失笑，放开白灼，顺势向后退了几步，“你总不愿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毕竟帝君在这方面劣迹斑斑，难以为信。”白灼冷哼，背过身去双手抱胸，“帝君可总是说着满嘴的漂亮话，然后做出来的事情却也一点都不漂亮。”
“瞧你这话说的……”苍华伸出手搭在白灼肩上，哭笑不得地将白灼拉回身边，“我哪里是这样的人了？”
“帝君可一直都是这种人呢。”白灼在苍华的身边站定，把苍华的手从自己肩头拍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苍华，“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帝君……您之前在船上的那一个月的时间里……”
“阿灼！”苍华神色一凛，厉声喝道。
“嗯！？”
白灼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苍华便已将袖中的折扇取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白灼的耳边抖了开来——破空之音在白灼的耳边响起。
这时，白灼才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焦味。”白灼整个人呆在原地，喃喃道。
——先前苍华的折扇发出破空之音那时，正是击退了一个气势汹汹地冲着白灼而来的火球。
“来者何人！”苍华眉心拧起，将白灼拉到身后，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冷冷地打量着四周景象，“这便是你们百鸟之国的待客之道了吗？”
“百鸟之国？”一名红衣青年冷笑着出现在了苍华的视野之中，傲慢地抬起了下巴，“我凤凰一族……何时屈于重明之下了？”
“至少在花族这边……”苍华刷地收起了手中的折扇，“西南荒这一块儿指的就是百鸟之国——敢问阁下，可是打算同东海龙族同其余龙族分割一样……离开鸟族，并入他族？”
“鸟族先祖元凤，我族名为凤凰——”红衣青年冷哼，“百鸟合该向我族俯首称臣。”
“君不仁，民不亲。”站在苍华身后的白灼却蓦然开了口，“阁下当是自视过高了。”
“况且……”苍华轻笑，“元凤身陨后，鸟族由你们凤凰、重明、青鸾三分天下——阁下为什么连青鸾一族都不能拉到身边？”
“重明一族乃是民心所向……”苍华抖开折扇，半掩面容，“不过……让我一个被天道直接指命成为一族帝君的来说这话，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呢。”
“阿灼。”苍华拉了拉白灼的手，转身向着山中走去，“我们走吧。”
“天道指命……”那红衣青年却收起了那跋扈的神色，皱着眉沉思了起来，“那是……”
“花族帝君！？”
“……没问题吗？”白灼跟在苍华的身后，抿了抿唇，“你的身份，被那人猜出来了。”
“无所谓。”苍华微微顿足，偏回脸看了白灼一眼，“全天下所有种族的帝君都需要得到天道的指命才能算作名正言顺的帝君……”
“我不过是初生之时便得了天道垂怜……才有了这花族帝君的身份而已。”
“其他种族……总少不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一般，天道都是等到他们的勾心斗角结束之后……再将胜者指命为一族帝君。”
“不过仅此而已。”
“像我这样的存在……”苍华眸光微凛，“在这四海八荒之中……从未有过。”
“好猜也是正常的。”
“莫要忧心了。”
“谁……谁忧心你了！”白灼柳眉一横——差点就被苍华的话语绕了进去——挣开了苍华拉着他的那只手，“我分明——”
“嘘。”苍华轻笑，指尖抵上白灼的唇，“白卿这话说得……可真令我伤心啊。”
——白卿。
明明是一个正经至极的称呼，却在苍华的口中百转千回，化作了一个比平日里的“阿灼”更为轻佻的称呼。
白卿……白卿。
白灼的心神被苍华突如其来的一句“白卿”给搅成了一地碎片——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开了口道：“帝君……”
——莫要再戏弄我了。
这一句话却抵在了唇齿之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灼垂下眼，试图在苍华面前掩去自己的心慌意乱。
“帝君，求你……”
——不要再这样待我了。
苍华却只觉得面前心慌意乱的少年人与邓林里桃树化作的那群桃花妖截然不同。
——就算是血桃花化形的关系……这惊慌失措的模样，也未免显得太过单纯了些。五⑧16○.com
桃花一族执掌世间姻缘，亦解世间万情——苍华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捡到身边的血桃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全然不像个由桃花树化灵而生的妖。
“不逗你了。”苍华便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垂下眼看着白灼遮在面前的那一层雾状的白纱，“带你去见鸟族的帝君罢。”
鸟族帝君——重明楠千桦。
百鸟之国中央，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名唤千羽。
千羽峰陡峭险绝，苍华便只能化了手中折扇踏在脚下，将白灼揽至身侧，掐起法诀凌空而上。
折扇载着两人沿着千羽峰的峭壁扶摇直上，寒风冽冽，在白灼的耳边回响。
在彻骨寒风之中，白灼颤了颤身子，不动声色地向着苍华的怀里缩去。
——却没想到连这微不可查的动静都被苍华发现了。
“冷？”青年将白灼向怀里拥紧，垂下眼，凑到了白灼的耳边，指尖变幻，青年的嗓音在寒风的影响下听起来颇有些缥缈无踪的味道，“再忍一忍……”
“好了。”
——凛冽的寒风消失在了少年的耳畔。
白灼抬起眼，借由灵力构成的视野试探着望向上方——那里有着一个泛着浅淡银光的蒹葭纹样。
那是苍华临时为白灼撑起的一个结界——隔风且防寒。
“是我疏忽了。”苍华温和地笑了笑，安抚着仍未脱离寒风影响的白灼，“桃树畏寒……”
“我早该想到的。”
“抱歉。”
“帝君……”过了许久，白灼攥在苍华衣襟上的指尖缓缓松开，试探着将灵力构建的视线投向别处，“这里……”
“想问什么？”苍华像是早就猜到了白灼开口的目的一般，控制着折扇悬停在千羽峰的峭壁一侧，“只要是我知道的，就必定会对你知无不言。”
“我不是说过了的么？”
“……阿灼。”
可白灼却突然瑟缩不前了。
青年曾经的失信让少年垂着眼，轻咬唇瓣，站在原处踌躇不前。
“我……”白灼抿了抿唇，别开脸，不自觉地操纵着灵力构成的视线落在了身侧森冷的峭壁之上，挣扎着开了口，“我想知道……”
“这里，为什么叫做千羽峰？”
苍华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白灼会如此直接地接触到百鸟之国最为血腥的内里。
苍华几乎是艰难地蠕动着双唇，才控制着自己开口回答了白灼的提问——“你看那里。”
“那是……”白灼将灵力视野顺着苍华所指的方向扩散，却在视线触及那处的时候浑身一震，“鸟族的……尸体？”
“嗯。”苍华轻轻颔首，抬起手遮在白灼的眼前，阻断了他同那些灵力丝线的联系，“那是曾经鸟族还在重明、凤凰、青鸾三分天下的时候留下来的——”
“那是无数试图将楠千桦取而代之的鸟族。”
苍华俯身，凑到白灼的耳边，轻声道：“阿灼，你看，其他种族为了这个帝君的位置……”
“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啊。”
“所以……”
“花族内部，绝不是只有‘难以服众’这一个问题而已。”白灼面色一凛，从苍华的怀中脱出，冷冷抬眼，“帝君……”
“花族的先代帝君……是谁？”
“合欢，秦无衣。”苍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冷然宣告，“合欢妖族早在半年前便已灭族。”
——灭族。
白灼极其平静地抿了抿唇，问道：“合欢一族为何会陷入灭族的境地？”
“狂妄自大，目无天道。”苍华偏开脸，冷冷地看着千羽峰上的那些尸首，轻声回答。
短短八字，便已道尽合欢一族湮灭于世的真相。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不过是称帝的那条荆棘路上所必然会有的一切罢了。
苍华曾经以为白灼在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有着激烈的反应，却没想到白灼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里，有哪些鸟族的尸身？”
少年人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苍华身边响起。
“什么都有。”苍华敛起面上的神色，对着白灼轻轻一笑，“当然，留在这上面最多的……自然是凤凰一族的尸身。”
——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白灼收回灵力，偏着脸看向苍华，轻声问道：“那……为什么，我能感受到这里和其他地方的不同？”
“死气，杀气，戾气……”苍华垂下眼看着白灼，“你为血桃花，天生便是聚集这些凶煞气息的存在……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也不算什么怪事。”
“是这样吗……”
“不过不准再去接触这些气息了。”苍华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白灼的头，“听我的。嗯？”
“哦……”
白灼拍掉了苍华在他头上为非作歹的那只手，气鼓鼓地背了身过去对着苍华。
“唉……”苍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手向后退了一步，“等等到了地方……”
“我现在就把灵力收回来。”白灼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向后伸手，试图攥住苍华的袖脚，“帝君……”
“你说。”苍华轻笑，垂下手，轻轻巧巧地将袖角送到了白灼的指尖，“想抓就直接抓着。”
“谁！谁想抓着了……”白灼的气势却渐渐弱了下去，“只是、只是……”
——只是再怎么样，反复陷入黑暗之中的感觉总是不好的。
“我会去习惯的。”
白灼颤着嗓，喃喃地重复着——
“我会去习惯什么都看不到的世界的。”
苍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白灼拉入怀中，轻声道：“之前是想问些什么？”
“帝君……”白灼抿唇，“鸟族帝君在千羽峰上的居所……叫做什么？”
“重明阁。”
重明阁落成于千羽峰峰顶——且因峰顶尖若麦芒，远看去竟如空中楼阁一般。
“不过是拿阵法托住了而已。”苍华带着白灼停在重明阁前，轻蔑地偏了偏脑袋，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被称作“阁”的殿宇之上的金色飞檐和翠色琉璃瓦，“看起来……确实是重明一族的手笔。”
“我可没想到我们给花族帝君留下的印象是这个样子的。”一位青衣男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从重明阁中凌空踏出，抬眼看向苍华，“欢迎二位光临寒舍……”
“若是你这重明阁都能算作寒舍的话……”苍华将折扇收回手中，挡在面前，带着白灼御风而立，垂下眼对着那人讥嘲道，“怕不是我花族大部分人的居所……在阁下眼中连彘圈都不如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青衣男子失笑，忽而正色，“花族帝君这次来访我百鸟之国……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就让我站在这外面同你讲？”苍华挑眉，“楠千桦，你们百鸟之国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的吗？”
“那便进去讲。”楠千桦转过身，向着重明阁内走去，捏着鼻子皱着眉，低低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今天明明同囡囡讲好了要陪她玩的……”
“那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苍华轻笑，“若是为难的话，我便带阿灼先去别处……”
“你总归都是要来这里的。”楠千桦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我早在龙宫生辰宴上看到你的时候便知道了。”
“你去了龙宫？”苍华微微皱眉，“看来是我疏漏了……”
“不过也幸亏我一回来就通知了工匠……”楠千桦回过头看着苍华，目光落上白灼遮面的白纱笠，“血桃花若只是失明……也用不到这一顶白纱笠罢？”
“无需阁下操心。”苍华刷地收起折扇，将白灼护在身后，眸光冷然，“既然阁下已在龙宫见过我们了……那，我家血桃花的生辰礼……阁下总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我、去、拿。”楠千桦神请扭曲地捏着鼻子，拂袖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咬牙切齿道。
“慢走。”
苍华带着白灼在重明阁外沿的汉白玉阶梯上站定，向着楠千桦愤然离去的身影优哉游哉地挥了挥手，“唉……楠千桦这人还真是别扭。”
“明明是帝君打扰到重明阁下了。”白灼站在苍华的身后，试探着用灵力丝线去感知重明阁的建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重明阁下，本来是打算拿这一日的时间去陪伴家眷的。”
“家眷啊……”苍华喃喃，收起了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陷入沉思，不经意地偏过脸看到了站在身侧的白灼，“说起来……”
说起来——他们两个都没有亲眷存在于世。
白灼是有父母的——但那两人早在他第一次化形前就已被那些贪婪的人族杀害。
等到白灼成为血桃花，再次化形的时候——那两个桃花妖已经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了。
那个在月夜下化灵的血桃花——他是一无所有的。
可白灼呢？他是一无所有的那种存在吗？
这样的念头在苍华的心间一闪而过。
“我得帝君赐名‘白灼’……”白灼像是听到了苍华一闪而过的那道心念一般，抬眼看着陷入沉思的苍华，“我并非一无所有。”
“得伴帝君身侧……”
苍华听到白灼冷哼——“怕也是我拿了这一生的运道换来的吧。”
已经脱离沉思的苍华便轻笑着抬手揉了揉白灼的发旋，轻声附和着少年人别扭而阴阳怪气的安慰话语：“是啊，能与阿灼相遇……怕也是我拿了此生全部的气运，才能从天道手中换得的大礼吧。”
“白卿这话……”苍华失笑，望向重明阁外层层叠叠的云翳，气若游丝道，“若是真心的便好了。”
“帝君既知我是假意，又何必附和我？”白灼冷笑，“我早已过了那种要人哄着才能过日子的年纪了。”
“我对白卿……向来都是一片真心。”苍华无奈地笑了笑，垂下眼看着白灼，“只可惜——阿灼看起来从来就没信过我啊。”
苍华蹲下身来，握住白灼的双手，与白灼平视，轻声道：“阿灼，再信我一回罢。”
“哼。”白灼的目光试探着从面前的白色纱幔中透出，瞥了苍华一眼，冷哼道。
那两句本是两人随口说出拿来哄人的玩笑话——却不曾想，这两句玩笑话竟终有一日，成了真心。
——可，真心与假意……谁又能知道呢。
又有谁能读的懂呢？
“花族帝君。”
这时，一个温婉的女性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凝固的气氛。
青衣的女子牵着一名蓝衣女童，出现在了重明阁的侧门门口，向着苍华招呼道：“初次见面，我是青鸾。”
“青鸾南宫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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