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1章 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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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手在祠堂的灯火里抖似筛糠，和庄司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似乎是对什么感到本能的恐惧。她在害怕什么？
背后顶着无数只手毫不间断的拍打，面前是高高垒起的灵牌，庄司被震得头晕目眩，耳边只听得见女人的啜泣声。
忽地，两截苍白如同瘦纸裹枯枝的手掀开庄司的衣摆，它们飞快扎进庄司的肚子，他甚至能感觉到女鬼柔软的身子在自己的皮肤上扎根，直至融为一体。
后院！
庄司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似乎是那个女鬼的记忆。
提起裙摆，庄司穿过香油明灯供奉的神像高牌，像众目睽睽之下逃命的小兽，飞也似的推开祠堂的后门。
祠堂后头是口老井，井壁上布满攀缘的苔藓，缝隙里蠕动着喜潮的小虫，青石砖围就的井口像一张大嘴，下头黑水微澜，是被庄司掐落的碎石激起的涟漪。
“新娘子去哪儿了！”
“可不要误了吉时！”
“祖宗知道了怕是要发怒的！”
“后院，去后院看看！”
祠堂的门没了阻隔就像台风天破了口的小窗，把外头那些凶狠的东西挤出更毫不避讳的张狂，迎亲的人涌到了后院，每个人都穿得喜气洋洋，大红嘴唇还不停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话，好像真是在进行一场莫大的喜事。
眼看这些人步步逼近，庄司爬上井口，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绣花小脚在湿滑的石头上瑟瑟发抖。
看着来势汹汹的陌生面孔，庄司只觉得脚下一轻，意识就随着这具躯体一同坠入深井里。
“咳咳——”庄司吐了口血，坠落的痛苦不止来自于撞击，还有被粗糙岩壁的刮擦。
本以为这一跳能触地，没成想这口井上宽下窄，自己反而被卡在了半道。
庄司觉得自己真是凄惨无比。
唯一可见光的井口陆陆续续有人头探出，好像反反复复被天狗蚕食的太阳，似乎是在观望自己的情况，他们讨论的声音被井口完完全全收束进庄司的耳中。
“这下可怎么办？”
“再过半个时辰可就要错过吉时了！”
“把人捞上来吧，是死是活不重要了。”
“等会儿她上来又跑怎么办？”
“干脆用石头先砸碎了，到时候架着进洞房就行了。”
……
而后就是一块又一块的巨石落下，砸在庄司的脸上和身上，把本就逼仄的井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庄司的嘴里发出女人孱弱的呜咽声，他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其实在那个女鬼爬进自己身体里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自己是在重复她的过去。
脸上似乎有很多的伤口，庄司试图睁开眼睛，却被沉重的头冠和粘腻的血肉压得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隙。
明晃晃的井口放下来一根钩子，正好与庄司的喉咙齐平，锐利的锋刃几次从自己喉头擦过，像是在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井口忽然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庄司并不认得，可身上的女鬼反应激烈，脸上的青筋都暴涨得快要裂开。
“娘……阿娘……”庄司的喉咙里灌满了血，一张嘴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口井在往外卟卟地出水，腥臭味溢满了鼻腔。
井上头的中年女人朝着井里喊了一声：“阿秀，听话，嫁给丁少爷咱们家就好了，就好了……”
听完这句话，庄司突然觉得身上那股不屈的抵抗陡然消散，阿秀的灵魂万念俱灭，身上的伤痛远不如被至亲之人推出去剜肉的心痛强烈。
“阿秀，你叫阿秀？”庄司这才算第一次开口，小心翼翼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女鬼没有回应，那弯尖勾已经找准了方向，就卡在庄司的下颌骨。
庄司又不能出声了，他被迫抬起头以一种心甘情愿的状态贴上冰冷的铁勾。
这是当初阿秀的选择。
“噗——”
锐器入肉，听了声脆响。
庄司觉得自己像一尾鱼，脑袋仅靠着脊椎和薄弱的软骨与压在碎石下的身体连接着，无望且无法挣脱。
庄司被钓出井时还喘着气，喉咙豁了个大口子，进气多出气少，呼呼地往里头灌着风，发出类似于野兽凫水的溺毙声。
庄司满脑子想的却是：阿秀当时该多疼啊？
庄司又被众人披上盖头重新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骨头都已经碎掉，像是屠宰场里一具任人宰割的猪肉，或者说是已经被镇关西细细切做了臊子。
温热的布巾在庄司的脸上反复擦拭，好像要擦掉他的一层皮才肯罢休，四肢被长钉固定在木撑上，由无数只手操纵，仿佛一个扯线木偶。
“新娘子回来啦！”
“恭喜恭喜！”
“大吉大利……”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庄司心里的恐惧只剩下了对这些吵闹声响的厌烦。
又是一次三叩首，庄司感觉自己被人抬到了一个长长的方格里，身边似乎还躺着一具冰凉的死肉，不用多想，这应该就是一副棺材，身边的也就是那个早死的夫君。
“哎呀！阿秀娘，这下你们家算是光耀门楣了！能进丁家祖坟的姑娘可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谢谢，谢谢，这也要看命的！我们家穷了一辈子，没想到生出阿秀这么个和丁少爷命格的，也算是积德了……”
大棺一盖，眼前这才算是没了半点光亮。庄司听见外头有人在锤钉子，眼泪不自觉地滑下，却没有力气去擦。
“阿秀，你怕黑吗？”和阿秀一体的庄司压抑着话里的颤抖，鼻头酸涩得快要窒息。
“我怕。”熟悉的女声从腹部发出。
庄司觉得有什么东西刨开自己的肚子爬了出来，先是一双手，再是头和身子，最后是腿。
是阿秀。
阿秀就是这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女鬼。
庄司和阿秀分离的那一刻，身上所有的痛苦也随之而去。
阿秀趴在庄司的胸口哭泣，庄司伸手只能摸到满掌的粘腻，那是阿秀被石头砸出来的伤口。
庄司只觉得心痛。
早年的冥婚确实都是聘的八字相合的已故男女，不过也一直有强配活人的传言，没成想，阿秀就是这其中一个。
庄司轻轻抚摸着阿秀的头发，手指被碎骨茬划破也毫不在意，他只是温声细语地哄着：“阿秀不哭，阿秀不哭……”
“小郎君，你是个顶好的人，我不能害你。”阿秀破口袋似的嗓子往外喷着血水，庄司觉得胸口的衣服又被浸透。
棺内的另一具尸体突然有了声响，如果没有放错，这应该是刚才拜堂的那个丁少爷。
想到这里，庄司第一反应是把阿秀护在了怀里。
一只手于暗处勾住了庄司的脖子，那手上的脉搏与他的合二为一——是秦言。
“啊！”
不知发生了什么，怀中的阿秀叫声凄厉，几乎要划破庄司的耳膜。Μ.5八16０.cǒm
耳鸣片刻，棺盖被从里推开。
庄司重见光明，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敢把眼睛完全睁开。
天边是层叠的云海，身旁躺着的人是秦言，庄司发现手里握着的只有一粒硬石子。
“阿秀呢？”庄司茫然地看着秦言。
秦言坐起身，把庄司握拳的手打开，露出那枚石子似的的东西：“阿秀在这里。”
庄司把石子捧到眼前，这才发现它其实是一粒干瘪的种子，种皮瑟缩地绷出里头小芽的形状，像极了阿秀被乱石埋住的模样。
“阿秀是被卖给丁家的，因为她是难得的开金命，葬在丁家祖坟里能保佑他们世世代代福寿绵长。不过枉死的人总是怨气很重，阿秀这样心怀怨恨的也最终要变成厉鬼，婺萍岭的丁家并不长寿，只到下一代就断了香火，当年参与这门亲事的人也都不得善终。”
庄司脸上还有血污，面容憔悴，安静听着秦言讲述这事的来龙去脉。
“婺萍岭这件事按理不该和你有关系，只是你刚巧捡到了阿秀的聘礼……”秦言皱眉，发觉事有蹊跷。
因为这两个地方实在是相距太过遥远，难道真的是庄司天生的煞气重？秦言也不知该往何处推测。
“那阿秀会怎么样？”庄司听不出秦言的忧虑，捏着这粒种子怔怔开口。
“你还记得碧落公寓有面开花的墙吗？”
“嗯。”庄司点头。
“把阿秀的种子带回去，种下来，如果能开花的话，她应该能再入轮回。”
庄司想起了第一次进碧落公寓时看到的满墙的绿荫，原来那些都是秦言种下的希望。
“秦言，你真是个好人。”庄司一头扑进秦言的怀里，脑中闪过阿秀生前的种种惨痛回忆，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以后我就是你小弟了！大哥要好好带我……”
说到底，庄司其实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半大小子，稚气又冲动，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还是难免害怕。
秦言的手在庄司颤抖的背上悬了片刻，还是按了上去：“好。”
掌下的心跳紧贴着经脉继续共鸣，秦言看着乍破的天光，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庄司和自己的这种奇妙联系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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