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第三棒——平凡之人

　　树林遍布阴影，鞋底踩过满地的落叶，咔嚓作响。
　　见状，鞋子主人的脚步更加轻缓，但速度却丝毫不减。
　　因为这里很危险，那些怪物正在树林里游荡，并且不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它们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着。
　　必须快点找到解决的方法。
　　山崎古拿着手电筒，照向地面，不让光线扩散得太远。
　　由于中午直接回对策部帮队长处理文件，他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穿着神海学园的男生校服。
　　“本来以为只要打丛林篮球就好，结果却突然出现这么多的怪物……还好这边的学生我已经尽量疏散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鹿岛和悠里。”
　　平泽悠里的手机被未知存在偷走后，他们三人试图寻找，接着因为突发异变而走散。山崎古现在打算直奔中心区域，他的队友一定会去往那里。
　　“以他们两人的能力，不会出现问题的。”
　　山崎古抬头，视线穿过密集的树杈，看到那孤零零的圆月，以及它周围的深邃漆黑。
　　柔和的月光不会让他觉得刺眼，但也没能让他感到安心。
　　毕竟这只是看似美好的景象，身处危险的他不可能因此掉以轻心。
　　归根结底还是他能力太弱。
　　【你是——‘无用之人’】
　　山崎古失神地盯着那轮明月，很快调整好心态，接受了自己的平凡。
　　他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也难免诡异会如此判定。
　　这个身份的限制是不能做一些足以影响到大局的事情，山崎古口中的‘疏散学生’实际上是必然发生的事件，不在限制范围内。
　　窸窸窣窣——
　　头顶传来声响，山崎古立刻站定抬头，屏住呼吸。
　　一些树是干枯的，还有的树长满了茂密的叶片。这些树叶挡住了月光，以至于头顶一片漆黑，如深渊般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即使有倒吊的恶鬼始终在看着他，山崎古也不会感到惊奇。
　　当然，惊吓肯定会有。
　　手掌悄然探入衣兜，山崎古握住匕首和圣水瓶罐，额角渗出冷汗。
　　如果怪物出现，就把瓶罐丢出去。相比较于灵符，圣水很适合用于投掷对抗远处的异常……不过瓶罐破碎的声响或许会引来那些恶意怪物的注意。
　　一片树叶随着颤动落下，紧接着，一团倒悬的黑影钻出，伴着蠕动的粘稠声，想用它那冰凉的肢体触碰下方人类的脖子。
　　山崎古没能丢出圣水瓶罐。
　　恐惧爬满了他的内心。
　　并非是头顶的怪物太过可怕，而是当他放眼望去之时，无数诡异的眼瞳在黑暗中散发出不同色彩的，充满恶意的幽光。
　　不论是在树上，还是树下。
　　他被那些已经靠近这里的怪物们盯上了。
　　不再压抑声音，山崎古往后方丢出圣水瓶，不求击中，只求用声音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落叶踩踏声、怪物嘶吼声、叶片抽动声、喘息声此起彼伏。寂静的树林被怪物群覆盖后，开始变得喧嚣混乱。
　　怎么会这么多？！以不久前的怪物潮推进速度来看，这边不应该有这么多怪物的！
　　山崎古先前小心翼翼地行进只是为了躲避那些速度极快的少数怪物，这能让落在人群最后方的他以最安全的姿态逃离这块区域。
　　但……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妙。
　　身为对策部半个情报收集人员，以及半个战斗人员，山崎古平日并不缺乏锻炼，那瘦削的身形有着不弱的爆发力和持久力……
　　在受伤之前。
　　在林间的全速奔跑牵动未能痊愈的伤势，如同有无数蚂蚁在骨髓、肌肉、血液之中爬动啃噬。
　　山崎古倒吸一口凉气，四周源源不断的阴冷恶意更是加剧了这种感觉。
　　哗——
　　脚下的土层破开，树藤如绷直的绳索，变为横亘于前路的陷阱，拦在山崎古的脚踝前方。
　　急速奔跑带来的惯性让山崎古身体前倾，他惊愕地垂下眼眸，看向拦路的树藤。
　　——斩断即可。
　　脑海中闪过和平泽悠里对练之时，对方说过的应对方法。
　　山崎古拿着的是附魔匕首，攻击距离不够……但道理是一样的。
　　他没有犹豫，丢出圣水瓶。
　　脆弱的玻璃瓶罐碎裂，飞溅的碎片折射斑驳月光，伴着那溅散的透明液体，落在欲要缠绕住山崎古双脚的树藤上。
　　嗤——
　　树藤仿佛拥有生命，感受到痛觉般迅速抽离。这时山崎古才倒在地上，忍着疼痛向前翻滚。
　　他不敢停留，快速起身继续逃跑。
　　在树林中的逃亡又进行了数分钟，山崎古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已经用匕首斩杀数只来到他身边的怪物了，如果自己的行动被限制住……
　　身后突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山崎古瞳孔骤缩，还未回头，疼痛感自右掌传来，匕首因为没能握住而掉落。
　　鲜血在黑暗中绽放，如同一瞬被碾碎的鲜红玫瑰，无声凋零。
　　直入脑髓的疼痛让山崎古青筋暴起，他能感觉到那荆棘般贯穿自己的东西正在吸取自己的血液。
　　身体愈发乏力，意识逐渐模糊……
　　阴暗树林中，身穿蓝白校服、面容平凡的男子站在原地，在他面前的不远处，是一片银辉洒落的土地，其上铺着的落叶沾着些许水珠，折射光芒。
　　他的右手被长满利刺的肉色长舌贯穿。他的左臂前伸，身形滞住，难以前进。
　　平凡男子表情呆滞地盯着前方，缓缓倾倒在泥土上，被一点点地被向后拉扯。
　　死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可是，山崎古却发现，自己此刻并不对此恐惧。
　　平凡之人的死亡不会引起任何波澜，他们不像盖世的英雄，能够名垂千古，也不像恶名昭著的恶人，遗臭万年。
　　他们平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平凡地过完一生，平凡地死去。
　　“我……”
　　若是现在葬身于此，正说明了自己的无能吧？
　　既然派不上用场，自己没必要占着对策部的资源，就这样死去也不算是多大的损失。
　　这么一想，所谓的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下的落叶被挤开，泥土被犁出拖痕，山崎古面无表情，瞳孔渐渐失去焦距。
　　有的人注定光彩夺目，受到无数人的追捧，未来拥有着无穷的可能性，令人羡慕。
　　有的人虽然出身贫寒，却有着惊人的天赋，其毅力更是常人所不能及，令人钦佩。
　　有的人……注定平凡。
　　幻想着更为远大的未来，却又不思进取；下定决心要做出努力，却又半途而废；渴求着更加理智的自己，却又主动徘徊；妄图去除自身的无知，却又停滞不前。
　　他们的思想被自我禁锢，双手被镣铐束缚，脚踝被负重拖拽，身躯被绳索捆绑，整个人都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箱子里。如同陷入粘稠的沼泽，无法挣脱，又像是温水中的青蛙，对此毫不自知。
　　他们并非没有出彩之处，但那微弱的光芒总是难以绽放。
　　在打开箱子之前，你无法知道里面的人能够是何种模样，将会是何种模样，他们始终处于优劣的叠加态。而事实是，那个箱子或许永远也不会被打开。
　　平凡的人会平凡地度过一生。
　　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山崎古只是其中之一。
　　山崎古尝试过改变自己。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羡慕那些能够取得高分的人，于是他决心追赶，结果显而易见。
　　不知何时，他放弃了这个目标。
　　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去做，于是开始尝试别的事情……直到学生时代结束，步入社会……
　　平凡之人所做的努力，最终皆以平凡告终，不值一提。
　　山崎古趴在地上，视线泛白，前面透过树林间隙洒下的月光仿佛正在扭曲。
　　“真是平淡且无趣的一生。”
　　被拖拽之时，各种怪物已然爬来，聚拢在他的身边。
　　山崎古的诡异道具是‘无’，也就是什么都没有，他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却无法触摸。
　　“至少……给个无用的道具也好，像是随处可见的石子，儿童的玩具球棒之类的……什么都不给是什么意思啊……嘲讽我是无用之人么……”他迷迷糊糊地说道。
　　血液逐渐被吸走，心脏的抽离感和无力感愈发清晰。
　　但是，有一团怒火自心底升腾而起，喧嚣燥热。
　　山崎古试图调动体内的灵力。
　　他并非从来没有成功过，至少他有着大多数人没有的灵力天赋，虽然这天赋并不出彩，但聊胜于无。
　　灵力的修炼法门并不罕见，只要有心搜索，就能在网上找到。
　　大多数人并不相信这些，可是也有像他一样努力尝试后发现这一惊喜事实的人。
　　这并不一定能让他们变得强大，尤其是在这个灵气稀薄的末法时代，天赋薄弱约等于没有天赋，还有可能被某些奇怪的组织盯上。
　　不过由于国家数据库的存在，一些不够谨慎的人可能会被官方人员上门查水表……其实也就是登记一下，这既是保护，也是警告。
　　山崎古凭借除灵天赋加入了神海区对策部，他们实在无人可用了，尤其是在两年前的崩坏事件之后。
　　虽然辛苦，山崎古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虽然他因此刷新了对自我的认知——依旧是个平凡之人。
　　一抹微弱的白光亮起，就像是夏夜里孤单的萤火虫，在月光的映衬下暗淡无比，看似随时可能熄灭。
　　山崎古的左手微微用力，五指扣进泥土之中。
　　借着不知从何处涌来力量，嘶哑的低吼声在阴暗的树林中回荡：“我不是……无用之人……”
　　神采渐淡的瞳孔如回光返照般亮起微光。
　　“哪怕再怎么平凡，我也有……能够办到的事情。”
　　他攥紧被洞穿的右手，被肉色舌头长满的利刺继续刺穿，像是花洒一样喷溅更多的鲜血。
　　吸血怪物惊惧地吼叫一声，身边的恶意怪物们也停顿一瞬。
　　“如果不想变得更好，如果不想不再平凡，我就不会加入对策部，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啊！”
　　嗤——
　　他的左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刚才掉到地上的附魔匕首，毫不犹豫地将右手连同那根舌头刺穿！
　　山崎古的神情因为各种叠加的疼痛扭曲着，但他瞳孔流转的光彩却愈发骇人。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不想平凡且憋屈地死去……不想再一直困在‘箱子’里面，看不到自我，看不到改变……”
　　他回过头，死死盯着那只张开嘴巴吐出长舌的，猴子模样的怪物：“和我这个平凡的人一起迈向……”
　　话语戛然而止。
　　瞳孔渐渐黯淡下去，山崎古能感觉到方才强行激起的力量正在抽离。
　　他应该更早一些就这样做的，由于被吸走过多的血液，身处怪物包围之下的他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长舌猴子怪物因为附魔匕首的特性失去了力量，它和多数怪物一样，由于设定的不完善而不够强大。
　　但现在的山崎古没法拉它陪葬了。
　　他想起以前问过平泽悠里的一个问题。
　　“如果遇到能把你打得半死的异常，你会怎么做？”
　　“砍了它。”
　　“呃……要是你已经被打得半死了，没有力气这么做呢？”
　　“砍了它。”平泽悠里重复了一遍，补充道，“靠毅力。”
　　“……”
　　眼前的一切愈发朦胧虚幻，山崎古瞥了眼紧握着匕首，刺穿右手的左手，咧嘴笑了笑。
　　“看来……平凡的我……”
　　毅力还是不够啊……
　　……
　　【身份变更】
　　【你是——‘平凡之人’】
　　……
　　轻盈的月光斑驳地落下。
　　充斥着危险怪物的树林里，吵闹声此起彼伏，它们钻进山崎古的耳朵，让他本就模糊的意识更加混乱。
　　那月光……正在扭曲。
　　隐约间，山崎古看到一颗老树出现在那团光线之下。
　　“……”
　　这棵树，他有印象。
　　五天前，他在石桥下的河岸草地看到过。
　　上面刻着五个字，经历了风吹雨打，有些难以看清，但似乎印刻着某个人的念想的五个字。
　　——加油，活下去。
　　平凡男子的嘴唇张开，却无法吐出言语。
　　他的手指动弹了一下，企图站起来，却没能做到。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于是他再次尝试活动手指。
　　怪物们裹挟着恶意，已经贴了上来，那只猴子的长舌头还扎在自己的手里，无法挣脱。
　　山崎古想要活下去。
　　强烈的执着难得一次从这个平凡之人的心底涌出，如同火山口喷发的岩浆一般，炽热且滚烫。
　　“嗬……”
　　夜晚的树林很冷，当这些怪物出现后，这种阴冷感伴着恶意，愈发猖狂。
　　白色的雾气从山崎古的嘴中吐出，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手脚不停地挣扎着。
　　阴冷和内心的炙热互相碰撞，传遍全身。在感官的刺激下，山崎古依靠着莫名的力量，背负着缠绕而来的几只蛇形怪物，站了起来。
　　他能动弹了。
　　这股力量似乎来源于诡异产生的道具，山崎古凭此成功起身，但也仅此而已。
　　他还是逃不掉，没法活下去……
　　呼——！
　　空气撕裂的声音从远处树林里荡来，就像是不灭的烈焰在风中咆哮，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山崎古瞳孔颤抖地看向那个方向，树木遮挡下的幽邃黑暗中，一团更为漆黑的阴影迅速袭来！
　　如炮弹一般轰然掠过，阴影将悬在空中的长舌头从中截断，径直奔向远方。
　　山崎古呆滞地看向自己被刺穿的右手，那根舌头无力地耷拉下来，那些尖刺彻底变软，从掌心脱落，留下数个洞口。
　　隐约间，他听到了接力棒传递给另一个人的声音。
　　怪物们发出了杂乱的噪声，它们被那团充满‘恶念’的沸腾阴影吸引注意力，丢下山崎古，纷纷追去。
　　我……得救了？
　　匕首还没有拔出，山崎古捂住右手，看着阴影过来的方向。
　　在那边，浩浩荡荡的怪物大军从树林里钻出，他不敢再发呆，连忙换了个方向，踉跄地离开。
　　嗡嗡嗡——
　　山崎古离去不久后，宛若黑河的蚊群抵达，它们察觉到了什么，分出一部分涌向地面的鲜血，追往另一个方向。
　　同时，还有一道幽幽飘来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