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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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住所已是黄昏。
    一路上公主脸色惨白，一言不发，进了房间，就跌坐在窗下，默不作声。
    “公主晚饭想吃些什么？”沐弘问。他们停留时间短，没有雇仆人，每天的饭食都在外面吃，或者让酒楼送。
    公主摇摇头。沐弘也觉胸口堵了一团乱麻，毫无胃口。他走到院子里，叫两名保镖自己出去吃饭，回来时顺便带些食物。
    夕阳下山，余晖散尽，屋子里愈发昏暗。沐弘点亮一支蜡烛，搁在桌上，斟酌了一下言辞，开口劝道：“事已至此，公主还须节哀顺变。姚苌狗贼弑杀陛下，定然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公主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万幸，不是阿弟……”
    沐弘心头一震，的确，幸好不是慕容冲下的手，幸好是姚苌干了这件恶事，背负了千古骂名。否则他们俩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阿弟虽没有弑杀陛下，但他却是罪魁祸首……”公主悲泣，“他本可以像皇叔那样，回到燕国故地，开辟疆域，为何非得去攻打长安……”
    “那是他的心魔……”沐弘想起知客僧用的这个词，“心魔不破，他此生难安。”
    “攻打长安也就罢了，为何要屠城？那么美丽的一座古都，我们住了那么久，就像是半个故乡，他怎么忍心……他为何要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公主泪流满面。
    “这……皇上手下那帮人，都是虎狼一般凶残，视人命为草芥，皇上不一定控制得住……”
    “那也是他的错，是他带着这帮人围攻长安。没有他领头，他们就是一盘散沙，哪有胆量与天王为敌？他们犯的罪就是他的罪，他难辞其咎。”
    “……”沐弘无言以对。
    “我也有罪。我不该离开阿弟……”
    “公主不必自责，这些都与你无关……”
    “我离开阿弟，还把你带走。不但带走了你，还阻挠你回去。我知道到了平阳，你就要回阿房，所以我就不愿去平阳，改道邺城。我一路游山玩水，在洛阳盘桓多日，拖延时间……沐弘，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我太自私了……”
    “……即使臣回到阿房，也不一定能阻止这场灾难……”
    “你会的，你会劝阻阿弟，不让他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
    “臣会劝阻，但皇上不见得会听从……”沐弘心中叹息，那个家伙，他若肯听自己一句劝告，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至少你在他身边会提醒他，给他忠告，至少他有幡然醒悟的机会……是我毁了这个机会，都是我的错……”公主掩面痛哭。
    “公主，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沐弘劝慰着，但这样苍白乏力的言语难以安抚公主内心的悔恨与伤痛。
    那天夜里，沐弘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乘着祥云从空中飘然而下，宽袍广袖，一派仙风道骨。
    咦，天上还真的有神仙？他迷迷瞪瞪地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神仙下凡？”
    “老朽不是神仙。”白胡子老头摆摆手，“老朽是宋朝的司马光。”
    “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司马光老先生，久仰久仰。”沐弘连忙拱手施礼，脑子里调出一连串司马光的事迹：砸缸、保守派、反对王安石变法，最有名的功绩就是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
    司马光伸出手，手上托着一卷书册，“老朽带来拙著《资治通鉴》中的一部，这个时代的历史都在上面写着呢。”
    沐弘面前凭空出现一张案桌，他盘膝坐在案桌前，那本书册就摆在他面前，厚厚的线装书，书页泛黄，毛笔书写的繁体字，竖向排列，一个挨着一个没有空隙。
    “快看看吧，你不是想知道往后的事情吗？”司马光慈祥地微笑着。
    “我怕看不懂。”沐弘脸红起来，读文言文就够吃力的，没有标点符号分割句子，他这个穿越的现代人哪里读得下来？
    “别担心，你能看懂。”司马光的声音里蕴含着魔力。
    一阵风吹来，翻开书页，那些文字出现在他眼前，无需翻译就能理解，就像在他脑海里自动展开了一幕幕流动的画卷。
    “哦，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样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干……这可不好……坏菜了……不，不可以……不要，不要……”沐弘惊恐地大叫，“不要杀他，司马光，求你……”
    “天命不可违。”司马光叹道，“老朽不过是一名记录者。”
    书页自动地往后翻动，烽火连天，尸横遍地，中原大地就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把万千生命毫不留情地卷进刀刃，搅成碎渣。
    “太残酷了，我不要看，我不想知道这些事……”沐弘双手蒙住眼睛。
    书页继续翻动，画卷继续延伸，闭上眼睛，蒙住眼睛都不管用。穿越前她在电视上看到过一则新闻，说有一种量子阅读法，学员蒙上眼睛，翻翻书本，内容就会自动进到脑子里。看着一排排黑布蒙眼的小学生把书本翻得哗哗响，她笑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对同居男说，竟然会有人相信这种骗局，这些家长也是脑壳坏了，活该交智商税。男人嗯嗯地应答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
    现在，他亲身体验到这种怪事，非但不觉得有趣，反而吓得毛骨悚然。如果自己的大脑被不想要的东西任意侵入，那么作为一个人，岂不就失去了自由意志，变成了受他人控制的行尸走肉？
    沐弘挣扎着站起身，一脚踢翻案桌，那本书浮起在半空中仍在翻动。他一把抓住，恶狠狠掷向司马光，大声喝道：“你这个妖怪，给我滚开。”
    司马光长笑一声，身上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沐弘睁不开眼。沐弘忙用手遮住脸，再睁开时，看到一线阳光从窗缝里射了进来。
    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沐弘走出房门，院子还是那样窄小破旧，老槐树沙沙作响，对面屋顶上飘起白色炊烟，小贩在巷子里叫卖炊饼，隔壁的黄狗狺狺吠叫。市声入耳，眼中所见仍是原样，但沐弘已经不是原来的沐弘。他的神思升上树梢，看到这个小院，这片街区，继而是整个洛阳的大街小巷，宫殿园囿，城外山川绵延，河流交错。他继续上升，直到中原大地呈圆弧形展现在眼前，就像个巨大的沙盘，每一处城郭，每一处关隘，田野丘陵，森林沙漠，全都历历在目，纤毫毕现。他停在这个无与伦比的高度，默默俯瞰，徘徊流连，目光悲悯而冷漠，热切而哀伤。
    昨夜，天书以量子的形式强行进入他的脑袋，让他了解了未来几十年里将要发生的每一件大事。他知道每个人的命运，知道每个国家的兴亡，书中没有关于他的记载，但他同样知道自己的命运——历史不允许剧透，既然他已经知晓一切，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