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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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冬月，屋外的天阴着不见彩色的光，气温低得像是整个世界都死了一样，伴着那夺命似的北风，呼号着令人胆寒的声响，逼得人纷纷躲藏起来，憧憬来年的春暖花开。两人睡到大上午才讲究着起了床，准备着过元旦。洗毕晨漱，穿着夹棉大褂子风衣套着围巾包裹严实地朝着附近的超市去。一路上两人插科打诨，调侃些彼此无聊的缺点，挖苦抱怨着生活里的陋习。不经意间就到了街口的拐角，只见对面路边的小报摊，老太太卷缩在摊子边，围巾遮了半张脸，双手藏在袖口里，发呆似的看着周围来往的人。
这一幕像是一把冰锥又一次刺进了安东胸腔里那颗柔软的心，引他转头对岩峰说：“你先去，我一会儿就跟上去找你。”
话一说完就见他朝着老太太奔去，岩峰唤他也不回头，只见人跑去说着什么，猜度着那一老一少之间不知道在做什么故事。
安东与这老太太的缘分在岩峰还不曾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结下了，岩峰搬过来不到一年也不曾知道更多的故事，这是第一次见安东不为人知的一面。
见那边两人有些激烈，安东不顾老太太阻拦替她开始收摊。岩峰赶忙过了马路来，就听见老太太扒着安东的胳臂一个劲儿说：“就一会儿，没大碍的，冻不着。一会儿我就收了！”
安东像头牛似的犟着，忙活着把杂志报纸摞起来，不说话。
岩峰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安东指了指旁边的书堆，说：“帮我把书捆一下。”
岩峰继续问：“干嘛呢？”
安东不理他，只转头对老太太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老太太抖着音儿道：“这报今儿不卖，明儿可就卖不出去了。”
安东忍着眼泪，怒道：“报纸比你命要紧么？能卖几个钱？我都买了还不成。”
岩峰转头看安东着急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间他想不透这两人的关系是什么。
老太太知道拗不过这小子，就只好顺了对方。
岩峰提馏着两捆书一路都不说话，只随行在安东身边，跟着老太太朝着陌生区域去。
七弯八拐地窜了不知道几条小巷，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三人停在一间仅比厕所大点的平房外，周围隔着的也都是同样大小不等的简陋得像是养殖场的牲口棚似的居室。来往要道的房檐上牵着横七竖八的铁丝，上面挂着周围住户的衣服内裤什么的。墙角那些堆积的垃圾散发着一层浅浅的恶臭，冬天都能闻见，可想夏天是个什么形景了。
安东环视一眼周围，他像是被榔头打了脸似的难受，鼻头一阵发酸。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和杂志，看着门里问：“您……一直住这儿？”
老太太一边解着头上的围巾，一边进屋说：“坐吧。地方有点小，可暖和着呢。”
安东进了屋来，灯泡就荡在门框边上，看着面前的一张床。床头上对着大大小小的包，包里应该都是老太太的衣物和床褥之类的。床下放着一只纸箱，箱子里全是空塑料瓶。床对面搁着一只凳子和一张小桌，桌子紧靠墙挨着，上面有碗筷和一台像是收音机一样的物件儿。桌下离着不远有个烧煤的小炉子，上面搁着一口小锅，里面的蜂窝煤奄奄一息地燃着。老太太的饮食基本上都靠这口锅，也只有这口锅。
那便是这间屋子全部面貌。
安东转头看着岩峰，岩峰注视着他发抖的嘴唇，心里彻底明白为什么了。
岩峰立刻笑着，开口道：“奶奶，您在这儿住多久了？”
老太太回笑着说：“好些年了。”
“您家里人呢？”
老太太没说话，只弓着腰找着什么。
“您找什么？”岩峰问。
“我给你们弄点水喝。”
岩峰赶紧阻止道：“不用不用，我们不渴，您别忙了。”
老太太继续忙着，笑说没事。
安东上前拉她到床边坐下来，说：“好好呆着，咱们说说话。”他看着老太太那额前的白发，抬手拨了拨，一个没忍住眼圈就红了。
老太太见他这样，直笑说：“没事。这儿挺暖和的……”
安东说不出话来了，面对这触目惊心的环境，和这个乐观顽强的老人，他心里形容不出有多疼。尽管他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或者说，他们只是一个过路的缘分，哪里值得这么伤心难过，就像是看到自家老人受苦一样。
岩峰刚想说话，突然就听见屋外一个声音传来。
“王奶奶在屋吗？”
老太太回道：“诶，在呢！”
岩峰转身就见一个穿着紫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来到门口。
这是社区居委会的主任刘爱丽，有的人管她叫刘姐，有的人管她叫刘大妈，算是个热心肠的好干部。
“哟，有客啊。”那刘主任笑道。
她上前打量了一眼岩峰，又看看坐在床边的安东，开口问：“你们是？”
岩峰愣了愣，看看安东，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太太接话说：“这俩孩子送我回来的。”
刘主任一听，道：“您又去摆摊儿啦？跟您嘱咐多少回了，怎么不听说呢。这大冷的天，年轻人都不敢在外头呆着，您说您这岁数……”
老太太笑说：“这不是……东子就把我给揪回来了嘛。”
刘主任看看安东，脸色立马变了样，说：“你是老太太的孙子吧。不是我这当长辈的说你，怎么现在才来看老太太？早干嘛去了。”转头又问岩峰，“你们是兄弟俩吧，你们爹妈呢？让你爹妈来一趟，老太太一个人住这儿这些年，我就没见你们来过人。你知道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吗？照我的脾气，直接上公安局上法院，告你们个遗弃罪……”
老太太见刘主任当真起来，便急着辩解说：“小刘主任，不是，他们不是我孙子。”
刘主任怵了一脸茫然。
老太太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刘主任尴尬道：“哎，我说呢，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得嘞！”她笑说，“对不起啊，小伙子，大妈眼神不好，好坏不分就冤枉你们。”
岩峰调皮着说：“没事。换了我，我也骂。光骂还不行，得上手。”
刘主任笑起来，说：“就是就是，像这种人就不能跟他们客气。”
老太太问：“你这会儿来有啥事儿啊？”
刘主任说：“哎，这不是过元旦嘛。年年不都是来请您到我那儿去过节，今年不也一样。正好，今儿有两个好心肠的帅小伙子，都一块儿来。”
安东偷偷抹着脸上的眼泪，起身礼貌说：“不了，刘主任，我们就不去了，老太太这儿麻烦您费心了。”
刘主任欣慰地看着安东，说：“难得你这孩子好心，非亲非故的，你说她家里那些个畜生能有你……唉，算了不说了。”
岩峰边掏着钱包边拉着刘主任到了屋外道：“那今儿先这样吧刘主任。老太太生意被咱们给搅黄了，我这儿呢带的钱也不多，这五百可不敢说是孝敬老人家的，只当是我们买了那些报纸，反正搁到明天也过期了，麻烦您帮她收着……”
这边岩峰正跟刘大妈交涉着，安东在屋里，也掏着自己的钱包。
“今天那报纸不准再去卖了，一会儿我就拿走。这段日子不许摆摊，等天暖和一点了你怎么摆，摆多久我都不拦你。我身上带的钱也不多，这您拿着……当是我跟你买报的钱。”说着安东从皮夹子里数出几张百元大钞，硬塞到老太太兜里，“揣着，揣好了，可不能弄丢了。”
老太太推不过，只好一把抱住安东，可劲儿地夸他好孩子。
几人一直闹了好一会儿才从那陋巷里出来。
原路回到大马路上，两人一直没对刚刚的事情发表任何讨论，只沉默着到了超市。没怎么逛，也没敢放开了买，两人身上剩的钱都不多，紧着挑了些吃的就回家了。
午饭过后，安东洗着碗，岩峰站在一旁讨论着那老太太的事。
安东边忙活边说：“我没办法去形容她对我的意义，也可能是因为想到奶奶了吧。”
岩峰心疼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爱的这个人有一颗充满慈悲的心，对于人间的苦，他像一个普渡者。
沉默片刻，岩峰挂出一丝安慰对方的微笑，道：“所以这世道也不全是冷漠。”
安东忽然停下手来，转头看了看岩峰，没说话。
岩峰问：“咋了？”
安东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岩峰站直身板，笑道：“是不是觉得哥此刻特别伟岸？”
安东打趣道：“特别猥琐。”
岩峰话题一转，说：“想想这老人每年一个人过春节也挺可怜的。”
安东忽然就惆怅起来，突然说：“要不今年……留下？”
岩峰想了想，说：“不是都说好了要回老家吗？那你奶奶那边怎么办？扔下她一个人过春节？”
这话把安东难住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岩峰忽然一个激灵，说：“要不把老太太接来吧，你觉得怎么样？顺便还可以在这边好点的医院给老太太查查身体什么的。”
安东问：“来北京？”
岩峰点点头。藲夿尛裞網
安东埋头想了想，问：“来了住哪里儿？”眼睛往这屋里绕一圈，“就这么大块儿地方，怎么住？难不成还得去宾馆花钱？”“
岩峰说：“我姥爷家那老院子不是空着么？把卖报纸那老太太一块儿请过去住都没问题。”
安东眼睛一瓢，问：“你愿意回去了？”
岩峰无奈地说：“该过去的总要过去，该走的人始终是要走的。这快一年了，也该放下了。”
安东慢慢笑起来，然后冲上去不顾手上沾着洗洁剂的泡沫，捧着岩峰脸就一阵心花怒放地揉搓，这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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