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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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峰成林，壮如巨笋在身旁呼啸而过，这是犹留第一次来到野林边界。
　　借萤光石引路，前方已见静泽之腹，便是此处最宽的一段平地。原林本无路，经马蹄长年累月践踏而出的悠长马迹成径，后又因迎娶慕容娇英而紧急扩宽。
　　夜幕落地，玉镜幽暗，山高谷深，阴雾结霜。焦急刚刚步入其中，人马皆在玉镜腹内喘息，入耳清晰。
　　静泽原林乃是野林传说中神界的后花园，犹如一面玉色镜静卧在仙岭山脉的北段而闻名。全林皆是博赫家族的领地，尽头在长屏巡逻道范围内。
　　然传说在古时候，静泽得到仙岭诸神的庇佑，河溪纵横，涧泉稠密，水流交织如网，气息生生不绝。曾有一族神灵自存在起，便生活在林中食气养活。
　　淡淡银辉在暗绿上的树叶上熠熠闪烁，大道幽深悠长。行至半林之际，天穹忽然划过一道光亮。
　　“一线天方向。”云溪喊道。“是大哥，是大哥他们。”
　　犹留立即拉直脖子，仰望博赫家族特有的求救信号在黑暗中划出绚丽的弧度。
　　“糟了，敌人一定是利用一线天地势想要夺取大哥性命。”乔择的呼吸声徒然变得急促。“暗夜钢军最近的岗哨距离一线天还有两里地，如果敌人杀回头，大哥他们恐怕难以应付。”
　　仰着脸，仁泽问：“乔择公子，那大公子可还活着？”
　　“别担心，大哥活着。”乔择安慰道。“应是刚刚遭遇了突袭，现在应该是在修整并等待救援。”
　　“侍卫队若是保护失败，他们没脸发射求救信号。”云溪补充，幽绿在面盘上乱窜。“堂堂长子侍卫队，未来的族长近卫，若是连最基本的保护做不到，那便是无能。墨家父子绝对不会让家族蒙羞，更不会让自己成为近卫族世代以来唯一的耻辱。”
　　就在这时，第二次求救信号再次冲上黑暗。
　　“野林里，从来没有见过求救信号。”下巴对着夜幕，犹留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正是从一线天方向而来。不安使得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烟火绽放后迅速陨落，转瞬淹没在黑暗中。然而，这种诡异的直觉，令他他无法言说。
　　“大哥可能受伤了，”云溪的声音失去了镇定。“大哥的腿可能伤了，若是还能骑马，绝对不会原地休息。”
　　血腥味道越来越浓郁，绝对不是一个人受伤而已。自从秋决回来后，鼻子与日敏感，犹留越发紧张，这是从未有过直觉。入林后就像身在河中，血腥如浪滚滚，扑涌而至，一遍遍从他的脸上冲过去。“绝对不止一个人。”他喃喃自语。
　　隔着乔择，云溪却听见了，回应犹留：“一线天，是个设埋伏的好地方。”
　　萤光石在马鞍后方发出光亮，标志出前方马尾，为后方的另外两匹马指明了道路。
　　“野林百姓要从一线天下来，绝非易事，何况林外人。”话落，乔择扬鞭策马，和云溪赛马般冲出原林。
　　光亮转眼就消失在拐角，仁泽和犹留甩开马鞭，紧跟在后，马蹄飞驰在静谧里响起干脆利落的节奏。最后的马蹄也冲出静泽，直奔一线天，原林立即被黑暗吞没。
　　一路飞掠，急步惊飞山坞中的活物，前方骤然飞起火星，躲在左角下方如硕大的火花盛开，在阴寒中摇曳。
　　冲在前方，云溪甩鞭，马蹄更急，乔择始终并肩，仁泽和犹留依旧落后。
　　火星越来越大，最后在视野里变成篝火。率先到达的云溪翻身下马，直朝地隰飞身扑了过去。
　　“二公子。”白洋挺身而出，横臂拦住了云溪。
　　推开白洋，云溪踉跄向前两步，单膝盖跪地，望着包扎过的腿，立即抬头怒目质问侍卫长：“要你们何用！”
　　“二公子，是我们的失职，等回城后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墨成拄着长剑，直视云溪的脸。
　　最后下马的仁泽从犹留和乔择中间挤出，双膝跪地细细地检查。
　　须臾后，仁泽一边打开药箱子一边哽咽道：“大公子......”
　　汗珠子从额头上不断滚落，地隰冲仁泽摇摇头，接着抬起脸，对云溪说：“一条腿而已，堂堂博赫家族的长子，这点疼算不得什么。你别为难墨成，他尽力了。这些人早有准备，这是命中注定的。本来不至于如此，是我掉以轻心了。”
　　“回城后，我就去找外公要医女。”云溪恨得咬牙切齿，紧握着长剑，却找不到仇人。“医女的医术超凡，大哥的腿一定会和以前一模一样。”
　　“大哥所言有理，墨成队长肩负保护长子使命，料想任何时候都会挺身而出。既然大哥已经受伤了，这是改变不了事实，那我们就应该把凶手揪出来。今日敌人敢袭击长子，明日敌人就不会放过博赫家族的任何人。大哥的腿若是治好，这就是一般的仇，若是大哥失去了这条腿，那就是博赫家族的长仇。既然是博赫之仇，岂有不报的道理。”乔择收起了平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目光如冰箭，射向以一线天山巅。“无论千万年，无论天涯海角，绝不善了。”
　　闻此言，墨成的神情奇怪，异样转瞬即逝，身为侍卫长始终立身于地隰前面，寸步不让。
　　“队长，可是怀疑特纳家族？”乔择直截了当道。
　　“族长之位，三公子当真毫无兴趣？”墨成问。
　　疼得五官移了位置，地隰喝斥道：“墨成，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大哥，无妨。”乔择低头望了一眼地隰，接着看着墨成。“队长忠诚护主，令人动容。既然队长坦诚，我也不该继续虚伪。今日，博赫努一四子皆在，也无旁人。”接着，矮身附耳对地隰说了一句悄悄然。“大哥已受伤，空出族长之位，如何？”
　　长剑出鞘无声，已横在乔择的脖子上发出冷辉。云溪望着脖子，冷笑道：“这张蛊惑人的脸竟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真叫人刮目相看。那女人不见蠢相，怎会教出你这样的无知之人。”
　　“二哥的手千万别抖。”乔择说。
　　“好。”地隰答应了。
　　“大哥！”云溪惊呼。
　　“你带的人够用吗？”地隰问乔择。
　　“多谢大哥信任。”乔择行礼回应。
　　一个手抖，长剑已破衣领，露出一道细长的剑横。“只要我活着，你想都别想。”云溪动手前特意望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地隰，再直视篝火下乔择那张熠熠的脸，不由皱起眉头。“你的戏真好，不去都城当戏子，简直是暴殄天物。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到底想如何？”
　　“二哥心明眼亮，早看穿了我的野心。平时不是一直都挂在嘴边，怎么突然健忘了？”乔择的嘴角扬起了得意，直攀颧骨。
　　仁泽躲在地隰身后，犹留手足无措，却瞥见墨成镇定自若，便沉默不语。
　　“犹留！”云溪喊了一声。
　　“四弟最好别乱动。大哥都乖乖就范了，四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选择。”随即乔择露出了笑容，指着地上坐卧的地隰。“长子已经受伤，我母亲乃是博赫城堡主母，身为儿子，从今往后，我就是最佳的族长继承人。”
　　“特纳家族玩得起吗？”地隰问。
　　“既然身在游戏中，玩不玩，都必有输赢。”乔择用左手食指移开了云溪横在脖子上的剑。“博赫家，输得起吗？”
　　仁泽见墨成和白洋未有反应，便将自己的上半身彻底垫在地隰身后，彻底做了人肉椅背。白洋转身往活力添了木头，便拿着仁泽的药箱子往士兵休息处走去。
　　地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满不在乎道：“长子已失去双腿，恐成残废，往后日夜不过苟活。三弟若是还念及博赫姓氏，就让我老死在长子楼，也算是成全了兄弟情义。”
　　“我与大哥同姓氏，定会命人为大哥量身打造一轮椅。请放心，椅成之日，大哥即可尽览野林风景。”乔择行礼保证。
　　“野林没有这样的技术。”地隰说。
　　“冥度有，冥度不够好，那就荒极。荒极匠人不细致，那就另寻他处。”
　　“天下最大不过荒极。”
　　“事在人为。博赫乃是野林七子七族之一，不是小小蚂蚁，谁都能踩一脚。”
　　“从不知道三弟也是有心人。”
　　乔择绕着仁泽走了两圈，才缓缓道出：“说来，也是应该要感谢仁泽姑娘对大哥的一片痴心，若不是这片真心，我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母亲从小就教导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回城堡后，还请大哥将仁泽姑娘送我如何？”
　　犹留听得一头雾水，目瞪口呆问：“三哥，你在说什么。”
　　“一直以来，我以为城堡里最擅长经营之人是二哥，却忽略了听话的大哥。身为长子，肩负重任和家族荣誉，父亲才对大哥尤其严厉，甚至苛刻。”乔择没有理睬大家脸上的诧异和迷惑。“辛苦了，大哥。往后，统统都交给我。”
　　“现在知道也不迟。”地隰扯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仁泽抱着地隰的胳膊，拼命摇头：“大公子，我只想呆在大公子身边，哪里也不去。”
　　“若不是你对大哥真情流露，也就没有这么一出戏，如此说来，我也是该感谢你给我制造了良机。”乔择矮身看仁泽，“对着这张倔强的小脸，谁敢说野林无美女。”
　　“大公子！”仁泽继续哀求。
　　地隰抓着仁泽手给予安抚，问乔择：“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刚刚好。”
　　“云溪的油腔滑调，你少学。”地隰皱起眉头。“二公子，博赫家族有一个足够。”
　　“大哥都失去了双腿了，还如此泰然自若，不得不教人佩服。定是父亲自小偏心，只对长子有心。”
　　“狼谷里都是饿狼，你喜欢送你好了。”
　　乔择打开扇子摇了起来，合扇之际问：“上次巡逻时，暗夜钢军的兄弟告诉我，一线天有一狼窝。今日墨成护住不力，令大哥遭受群狼攻击，身受重伤，此后卧床不起。念及忠诚，罚墨成和白洋长子楼内照顾大哥起居饮食，寸步不离。”
　　“三公子？”墨成一脸懵然。
　　在地隰目光的警告下，无人敢无礼。“乔择，你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云溪一头雾水。
　　“你要是不同意惩罚，那本公子就把你们父子丢进狼群。”乔择用扇子隔开了云溪的脸，直视墨成。
　　“三哥！”犹留无法置信眼前之人便是乔择。
　　“冥度的看门狗，你想干什么！”云溪骂道。
　　“难道我要告诉父亲，大哥在一线天遇埋伏是特纳家族所为？二哥的耳朵长得挺好，就是脑子还太好使。”乔择说。
　　然而，一直站在地隰身边的白洋却横臂拦住了墨成，点头答应：“三公子，侍卫队保护不周，我和父亲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你还有什么疑惑？”乔择飞着扇子驱逐碍眼的枝叶。
　　从腰包掏出一张已经近乎洗去血迹的脸皮。“三公子，可认识这张脸？”白洋举着新鲜的脸皮问。
　　稍稍望了一眼，乔择立即辨认出，直说：“甚是眼熟。”说罢，便朝天穹发出信息。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三公子处理了。”白洋折起脸皮，包裹在黑布里，递给了乔择。“还需要做什么，请三公子吩咐。”
　　云溪刚想张嘴破骂，却硬生生被地隰的眼神制止，只能咀嚼后槽牙。
　　不知何时，犹留身后已冒出了几名黑衣侍卫。
　　乔择令自己的侍卫接过脸皮，低头问地隰：“大哥，后悔吗？若是不娶王后侄女，你就不会失去族长继承权。若是不失去唾手可得的权利，你就不会失去双腿。”
　　“在父亲眼里是什么，我到底算什么？长子不过就是个好用的工具，哪有什么父子情深。”地隰说。
　　“大哥，父亲绝不是这种人。”云溪辩解。“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放弃大哥的。”
　　“他不仅仅是我们的父亲，他还坐在青铜宝座上。”地隰提醒云溪。
　　“虎毒不食子。”云溪坚持。
　　因为疼痛而呲牙，地隰反问：“博赫领地上的百姓嗷嗷待哺，既然谁都可以牺牲，那牺牲一个长子算什么？”
　　乔择低头看了一眼伤腿，承诺：“我已得到我想要的，大哥的伤止于今日。兄弟一场，我也不能赶尽杀绝。”
　　“你以为你是谁？”云溪说完，逼着乔择倒退几步，恨不得一口把乔择吞了。
　　“博赫努一第三子。”
　　“云溪！不得放肆。”地隰喝斥。
　　仁泽吓得直哆嗦。犹留的脑子里嗡嗡乱响，但地隰愿意把一切交给乔择，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
　　“就算你失去了双腿，你依然是我的大哥。”云溪趴在地隰身边承诺。
　　“护送大公子回城！”乔择下令。
　　“是。”手臂上绑着特纳家族族徽的黑衣人立即上前，迅速将地隰、仁泽搬进马车。犹留记得这是特纳兰英的马车，不过繁琐的装饰已经被卸掉。
　　犹留不知如何是好，伫立在原地。
　　乔择翻身上马，转身对他和云溪说：“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回城后，谨言慎行，云溪你别忘了，大哥还在我手里。”
　　“乔择，你个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云溪冲着冲进林子里的马尾怒吼。“睡觉时，看好你的脖子。”
　　“你着急替大哥收尸，我也不能拦着你。”乔择说。
　　接着，犹留与云溪一前一后穿过林子，原路回城。他心知肚明囚禁地隰是乔择的临时决定，却不知此葫芦到底卖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