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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6-09章伯阳中

大周中兴 姬为毅 3944 Aug 6, 2021 1:44:57 PM

  距离鲁少子戏加冠还有段时间,近日,王子友疲于应酬,鲁国的各卿大夫纷至沓来,都巴不得结交于他。
  方兴最受不喜这种热闹,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那便是在镐京临行前,尹吉甫交代的“六经”大计。于是央王子友禀明鲁侯敖,请鲁国指派饱学之士,将鲁国珍藏的诗书礼乐之道相传。对此,鲁侯敖自无拒绝之理,欣然应允,便着上卿公子元于泮宫之中安排此事。
  次日,方兴见公子元车驾来接,大喜过望,便辞了王子友,带上伯阳,径直朝鲁国官学泮宫而去。
  沿途之上,公子元犹然称赞:“方副使,大周乃礼乐教化极盛之地,如何降尊纡贵,反向我鲁国下问?”
  方兴闻言,面带尴尬,只得解释道:“说来话长,二十年前,国人暴动之兵燹,将大周守藏室中经典多数毁去,只余片段残篇。天子每念及此事,痛心不已,又闻周礼于鲁国保存最为齐整,故遣我等前来讨教。”
  公子元这才醒悟,叹道:“浩劫哉,浩劫也!怪不得……”
  “唔?何事怪不得?”方兴听其话中有话,顺口追问道。
  公子元道:“怪不得,月初造访镐京时,天子礼乐颇有不礼之处……”
  方兴闻言,尴尬不已。可公子元却似乎毫不觉察失言,又对周王静接待鲁国使团时的瑕疵,一五一十地说个不停。
  伯阳见状好笑,却不敢吱声,只是掐着大腿强忍。
  换作他人,公子元的这番说辞,定会被认为是嘲讽大周、质疑天子权威,少不了被扣上各种不臣不敬的大帽子。但公子元不然,伯阳早听闻此人迂腐透顶,虽是学问满腹,但出言甚直,十之**便会将听者得罪殆尽。
  不过,公子元尽管不精于人情世故,但他在人格上却光辉焕发,令人崇敬——
  周王静继位之初,鲁慎公薨,他生前没有子嗣,只有鲁侯敖和公子元两位嫡弟,按继承顺位,二人并无不同,群臣与公族商量之下,大多决定拥立仁厚的公子元,而不是体弱多病的公子敖。然而,就当公子元得知自己即将登基之时,却大惊失色,自言德不配位,竟躲到国外,迟迟不归。无奈之下,鲁国人立公子敖为新鲁侯,公子元这才重新回国,并在鲁侯敖的盛情邀请之下,勉强答应出任上卿。
  公子元视君权如粪土,与君兄和睦相处,传为佳话。可到如今鲁侯敖一息尚存,其长子括和幼子戏却有了夺嫡之争,终导致废长立幼之闹剧,不知以公子元之仁心度之,会是如何嗟叹?
  说话间,车驾已来到泮宫之外。
  伯阳仰头望去,只见一座宏大建筑展现眼前,朱红大门,赤楹丹榷,匾额上乃周公旦亲笔所撰“思乐泮水”大字,竟比鲁侯宫殿还要气派。不禁感慨,鲁国真乃礼乐之邦,其重教育,竟甚于政事、军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踏过侧门,眼前便是一道玉石影壁,上刻周公吐哺、负成王、金匮、营造洛邑等壁画,令人顿生肃敬。绕过萧墙,左为观鱼之池,右有游廊,犹如抄手,上首题刻周颂名篇,下首则是鲁颂章句。又入二道门内,方见学馆,位居正中,占地甚广,白墙乌瓦,仿明堂形制,书声琅琅,乐音缈缈,不绝于耳。其左为演礼之亭、台,其右为藏书之楼、阁,各具气象。
  伯阳和方兴皆曾求学于镐京王城之辟雍,本以为彼处已是天下文脉之盛,不曾想,若与鲁国泮宫相比,如雉鸡之于凤凰,相形见绌,不值一提。
  学馆中,公子元早已安排下数位饱学之士,集齐鲁国各史官、乐官、礼官、祝官,互相见礼罢,便奉方兴坐了首席,公子元为次,其余各自择席坐下,伯阳敬陪末座。
  公子元命人奉上果品珍馐,便向方兴揖道:“敢问副使,欲从何处学起?”
  气氛严肃,方兴倒拘束起来,于是指着伯阳对众人道:“这位小友名曰伯阳,乃大周太史之爱子。”
  话音刚落,只见鲁国史官“嗖”地直起身来,连连叹道:“闻名不如相会,听闻伯阳年少才高,旷古少见,今日幸会,幸会!”众人听闻此话,也都纷纷侧目,隔空作礼。
  我这么有名吗?这回,轮到伯阳受宠若惊,面色绯红,羞愧难当,手忙脚乱地回礼。尽管窘迫,但一举一动皆不敢违了礼制,又收来一片赞誉之声。
  方兴笑道:“今日我等前来鲁之泮宫,非为公事,乃是虚心求学。礼者,崇老而爱幼也,诸位皆耄耋高士,若不觉冒犯,便由伯阳小友发问,如何?”
  众人闻听此言,自然遂意,连连称善,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伯阳。
  伯阳思索片刻,便道:“礼者,里也。礼乐者,礼为里,乐为表,便想请教圣人制礼之道。”
  “好问!好问!”鲁国名士们先是称赞不已,随即推让一番,最后推公子元来解答。
  公子元摇头晃脑,娓娓便道:“人之为人,不在乎言,而在于礼。鹦鹉能言,犹是飞鸟,猩猩能语,无非禽兽。今人虽能言,若无礼,与禽兽何异?故而圣人制礼以教化人民,使人有礼,别于禽兽。所谓道德、仁义、辨讼、刑罚,非礼不成;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
  伯阳听此言论颇显迂俗,于是改问道:“敢问上卿,圣人又如何制礼呢?”
  公子元道:“昔日,我先祖周公制礼作乐,共分五礼,乃吉、凶、宾、军、嘉也。以吉礼事邦国之神祗,如祭天地、山川、祖先、鬼神等,皆吉礼也;以凶礼哀邦国之忧,如丧、葬、虞、哭,乃至丧服之制,皆凶礼也;后以宾礼亲邦国,以军礼同邦国,乃国之大事,不可偏废。最后,以嘉礼亲万民,如婚嫁之礼、六日后世子之冠礼,皆嘉礼之类也。”
  伯阳听得入港,若有所悟,又问:“敢问礼与六经之关联,又当如何?”
  公子元道:“礼乐不分。曲礼三千,无非事天地之神,辩君臣长幼之位,此礼之无形也。礼既无形,故周公述《曲礼》以节威仪,制《周礼》而经邦国。此尤嫌不足,尚辅之以《诗》而抒其志,以《乐》和其声,以《书》道其政,以《史》纪其行,以《易》使之上应于上天。因此,礼、乐、刑、政,其道一也。”
  伯阳闻道,拍手称妙,恨无纸笔,只能潜心记忆,不敢有任何遗漏。
  公子元言罢,便请鲁国司乐前来谈《乐》。
  那司乐银髯飘摆,双目已矇,强打精神,道:“乐者,音之所由生也,究其根本,乃是人心感于物也。心感於物而动,故形于声,声有千变化万,谓之音。此乐理之道也。上古先王作五声,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天下皆颂美声;五者皆乱,则靡靡之音大作,天无宁日也。”
  伯阳深以为然,于是追问:“敢问老司乐,乐与舞,有何关联?”
  司乐笑道:“无舞不成乐,乐成五声,奏之八音,歌之钟吕,舞之以干戚、羽旄,方谓之乐。此事不可空谈,还需亲临其境,耳听之、目观之,才知乐舞之玄妙。”
  伯阳想到镐京城内礼乐不兴,不禁叹道:“只恨如今礼崩乐坏,难得再见先王乐舞。”
  公子元却笑道:“这有何难?”
  伯阳目露喜色:“上卿,此话怎讲?”
  鲁司乐笑道:“鲁国为周公封国,周公薨后,周成王便下令,特许鲁国可用天子礼乐以祭周公,故而鲁国常演练上古先王‘六舞’,不敢偏废。”
  伯阳闻言,喜不自禁,连连目视方兴。方兴自然也乐得观舞,于是请公子元派人演练。公子元早已准备停当,木柝三响,便有乐师、舞师鱼贯而入,成八佾队列,准备演舞。
  乐师正待下令,伯阳突然觉察异常,赶忙制止道:“不可!请撤去二佾!”
  方兴不解,乐师也奇道:“小友何意?鲁国演舞,历来皆按八佾排练……”
  伯阳连连摇头:“八佾乃天子之制,诸侯六佾,这才不算违制,否则这僭越之罪,何其大也?”
  公子元这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慌张道:“伯阳小友此言甚是,我等竟疏忽至此,死罪死罪!”又同诸礼官解释一番,众人皆言惭愧,没想到鲁国堂堂礼仪之邦,在演舞一事上逾制多年而不自知,竟不如一个年未弱冠的黄口孺子。
  鲁乐师忙来谢罪,使得伯阳也有些不好意思,方兴笑称无妨,便请乐师、舞师演出‘六舞’。
  于是,乐师奏黄钟、大吕,舞师舞《云门》,此乐舞乃黄帝所作,后世为祀天神之舞;又奏大蔟、应锺,舞《咸池》,此尧帝祭地之舞;又奏姑洗、南吕,舞《大韶》,此舜帝祀四望之舞;又奏蕤宾、函钟,舞《大夏》,此大禹祭山川之舞;又奏夷则、小吕,舞《大濩》,此商汤享先妣之舞;最后奏无射、夹钟,舞《大武》,此武王享先祖之舞。
  六舞舞毕,余音绕梁,伯阳和方兴如坠云中,陶醉得难以自拔。
  不觉间,半日已过,众人用罢午食,又移步收藏室中,讨论起《诗》、《书》来。
  鲁国虽藏有完备的《雅》、《颂》之诗篇,未经战火,但比起尹吉甫之收藏来,却嫌不足。伯阳出使前,曾拜尹吉甫为师,向其讨教《诗》之奥义,如高屋建瓴、登泰山而小天下也,今鲁国诗官固然博学,如何比得上尹吉甫之万一,伯阳只听得索然无味。
  待论及《书》经,方兴便来了精神。伯阳知道他在彘林之时,便多与先王厉天子论书,亦得了三坟五典、虞夏商书之精髓。只是鲁国守藏丰饶,方兴竟在此间找到数十篇国人暴动中散佚的孤本,皆是昔日周公所作之原稿,如获至宝,赶紧命人誊抄,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身边,感叹不虚此行。
  日已西斜,伯阳如饥似渴,最后向鲁国祝官讨教起《易》来。
  鲁祝官道:“易乃玄学,分‘三兆’、‘三易’、‘三梦’之法。兆者,上天垂象于龟壳者也,颛顼时称《玉兆》,帝尧时称《瓦兆》,皆蝌蚪文字。于有周一代,文王拘于羑里,而作《原兆》,变化万千,只可惜后人愚钝,无从得知《原兆》之奥义。
  “至于‘三易’,伏羲氏作《连山》,黄帝作《归藏》,周文王作《周易》,又有《洛书》、《河图》,大多无从可考,传世者仅八八六十四卦而已,老朽白首穷经,犹不能知其万一。至于《致梦》、《觭梦》、《咸陟》之‘三梦’,同样不得传世,乃今人之大憾也。”
  伯阳闻言,怅然若失。他家学渊源,家父太史颂本就是《易》学名家,鲁国祝官之言,味同嚼蜡,不提也罢。
  当晚,方兴与伯阳回到官驿,与王子友谈至深夜。其后数日,二人又多次造访泮宫,对六经中不甚明了之处,或详或略,都问出个大概,这才心满意足,浑身通畅。
  不觉间,晦日已至,鲁公子戏的加冠典礼,已万事俱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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