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5章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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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侯南北坐在路旁的枯树上，对着不远处和人聊天的秦韩喊道。秦韩对着侯南北的方向摆了摆手，继续跟身前的老太太聊天。
“齐奶奶，咱们说好的明天去罗大爷家打牌，不去孙奶奶那搓麻将了，您明天可千万别忘了。”
“好好好，我这记性不太好，小伙子，这……前几天你是不是也说过啊？”
“是，我今早问您家隔壁的邻居，赵姨说您去了罗大爷那打牌，”秦韩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他低头看向老人身后的小男孩，“小宝，明天别忘了提醒奶奶。”
被叫小宝的男孩子点了点头。
秦韩还想再嘱咐一遍，被等不及跑过来的侯南北拉着衣角催促道：“哥哥～走啦走啦，小宝都点头了，他答应了。”
秦韩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一个“齐”字还没说完，侯南北的小肚子咕咕直叫，她抓着衣角的手左右晃得更厉害，嘴里也开始嚷：“咱们回家吧！我想吃北嗣哥哥昨晚做的紫薯饼。”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咱们回家吧！咱们回家吧！咱们回家吧！”
秦韩拗不过她，只好和老人告别，被侯南北抓着衣角向罗北村的方向走。
“哥哥。”
“什么事？”
侯南北把小脸一扬，笑眯眯道：“我好饿，走不动了。”
秦韩：“不背。”
“为什么？林子哥哥和北嗣哥哥都背我回家，哥哥为什么不愿意背我？”侯南北被拒绝了好几次，也没什么羞愧的心，她就是有点执着于为什么。
秦韩看了一眼时间和日期，他抬眼看向远处又堆了一层的白雪，他说道：“南北，我们快走了。”
“……哦。”侯南北把手收了回去，她正了正背包，又开始犯蔫。
秦韩跟着迈了几步，他皱着眉半蹲下，侧脸要求：“没有下一次。”
侯南北立马阴转晴，快走几步扑上来秦韩的背，她乖巧地趴在秦韩的肩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好听小曲，讨好的意味很浓。
秦韩侧转头时，侯南北立马出声讨好：“哥哥，我是不是很轻？”
“背不背你和你轻不轻没关系。”
“哦，”侯南北歪趴着，小嘴因此微微嘟起，问出来的话有些不清楚，“那和什么有关系？”
秦韩：“和一位女孩有关系。”
“啊？又和姐姐有关系啊，哥哥你好喜欢你的女朋友啊！”
“你怎么知道？”因为侯南北的那句“你的女朋友”，秦韩语气都软了些。
“林子哥哥说的，他还说自己很不喜欢和你一起来罗南村就是因为你老是……老是撒狗粮。”
秦韩：“……”
“哎？对哦！北嗣哥哥又帅又温柔，还会做好吃的，为什么哥哥有女朋友，北嗣哥哥就没有呢？”
小孩子很好被俘获，周北嗣做了几次小吃，就把侯南北的心套得更牢了，在小姑娘心里的地位几近与梁新阳持平。
“你不需要知道。”
侯南北：“哦，好吧。”
“为什么呢？北嗣哥哥人是真的很好啊！”
“会做紫薯饼、苹果派、花生糖、薯泥、芝麻蛋卷……好厉害的！我也想让他有女朋友。”
“北嗣哥哥那么高，抱着我的时候，我看的可远了，他还会跟我拉钩，辅导我写作业，那么难的题目，他不想想就能直接给我讲……”
“北嗣哥哥好厉害啊，他为什么不愿意去罗南做普查员呢？真是太可惜了……”
专属于秦韩跟前的侯南北牌碎碎念又开始了。
“明天周哥送你上学，你自己问他。”
侯南北：“明天吗？北嗣哥哥说的？他最近很忙吗？饭桌上我都见不到他。”
“是，很忙。”
“罗大爷？”周北嗣拿着平板，进门喊了一句。
“哎！”
“小周喊得不是你。”说话的中年妇女拍了隔壁桌出声的男人，另一只手把三条打了出去，她高声喊道，“他罗大爷！”
中年妇女声音又高又尖，按理说整个麻将室的人都该听到，可除了刚开始的假“罗大爷”笑了一声，再没有响动。
“哈哈，小周你这又来迟了，‘罗大爷’走咯！”
谁知第二声‘罗大爷’声刚落下，麻将室的拐角和很多处都传来了应话声。
“叫我干啥子？”
“在这，交钱了交钱了，刚续完！”
“我……咳咳……等会儿走！”
……
周北嗣身旁的罗大爷笑得像尊弥勒佛，爽朗的笑声跟着一句句话越来越大声，他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人。
“小周啊，在场可都是你罗大爷！”
周围听见的人被这句话全逗笑了，麻将室里的碰撞声被一声声大笑盖过，颇为热闹。
周北嗣被笑得有些无奈，他把名单打开，等人都停了下来，朗声道：“罗国庆在吗？”
周北嗣又问了一遍，中年妇女笑着帮他又吆喝了一声。
“国庆上外面和一群小年轻聊天去了！”
“国庆叔也是，小周次次来，他就不好好坐着搓麻将等人，满村溜达，”中年妇女笑呵呵说道，“小周还差几个人啊？”
周北嗣：“一个。”
“哈哈……国庆这绝对是故意的，前天跑去咱村东边的二媳妇那，让你白跑一趟，今天又去咱村南边大媳妇那唠嗑，”‘罗大爷’笑呵呵道，“小周你就是太实在，你去他家院子里站着，国庆又不能跟他俩媳妇住！”
“他这俩媳妇不能说不孝顺，给国庆叔加盖了新房，要啥给啥，可要说孝顺又差点意思，哪有让老头子天天吃饭两头跑的？”
“得亏国庆叔现在还能自己走两步，这要以后……哎！”
周北嗣在一旁的货架上挑了一盒软糖，他喊了一声：“红英婶。”
“来了来了！”胡了牌的宋红英一推桌椅，把钱收进口袋里，跟进来的一位中年女人道，“巧了，阿欢姐，我那三缺一，要补位不？”
来人点点头，宋红英便指了指位置，她转头和周北嗣聊天：“南北那丫头天天吃这玩意，还没吃够呢？”
“是，今天给她做布丁。”
“小周啊，你这年纪轻轻就这么会宠孩子，要是有了自己家娃，那怎么得了？再疼也不能这么宠，”送红英把软糖盒递过去，“十五。”
周北嗣扫了码，抬头道谢：“谢谢红英婶。”
“嗐，你这孩子这么多天了，怎么还这么客气，要是我家孙子在家，你那做的小零嘴我早就要一份了，”宋红英双臂压在柜台上，她向着周北嗣的方向前倾了些，“明就走了？”
“嗯，还有几个村子要去。”
“天天来这，红英婶都有些舍不得你了！”宋红英笑着开玩笑，“你每次推门进来，我就总以为是我儿子回来了。”
“快过年啦，我那大胖孙子也要回来看我了，哎……能提前几天回来就好了，也能跟我多亲热几天。”
麻将室里有人喊了一声“红英婶”，宋红英拍了拍周北嗣的手臂：“时间不早了，快去找国庆叔，也好早点回去准备。”
“嗯，红英婶再见。”
周北嗣根据提醒，从村中的麻将室找到了罗国庆在的地方。
刚走近就听见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他看了看大门左侧的几个大字，抬步跨了进去。
“哈哈……那可不，谁能想能闹那一出？”
屋内围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的中年女人没有注意到周北嗣，只有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罗国庆对着他招了招手。
“你咋又来了？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我罗南村的，不住这。”
周北嗣也不嫌弃，直接跟着坐在了台阶上，他把平板拿出来，打开信息界面回话：“我知道，我同事在那边没找到您，您能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吗？”
罗国庆抽了口烟，因为是午后，他另一只手里攥着自己的帽子，稀疏发白的头发软趴趴的贴在额头上，软塌下来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道道皱纹在光下浅淡了些，脸上长出的褐色老年斑也被光打散，显得模糊不清。
“好，我这眼看不清近处的东西，你问吧。”
周北嗣点了点头，照着信息填写开始一个个问，屋内吵吵闹闹的聊天声，也在两人一问一答中响在耳边。
“你真见到梁家那二丫头了？”
周北嗣：“身份证号码还记得吗？”
“那还能有假，就搁江荆那医院里，小孙子出生的前段时间，我小媳妇在那生的产，我被叫去帮忙照顾的时候看见梁二丫头好几次，能有错？”
罗国庆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烟蒂，猛吸了一口，他把烟在地面上按灭，接着把半截烟塞进了口袋。
“记得，456312195508214167。”
周北嗣继续问：“婚姻状况，您现在是一个人？”
“说也是，这都快过年了，福利这媳妇还没回来，我当时上前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来，她急匆匆就走了，哪知道原来是偷跑出去的！”
“听说都怀孕了，那肚子不显怀，产检的时候，福利没……”
“我老伴前年去了，”罗国庆的右手下意识摸向口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了手，他半侧着脸看向周北嗣，“我那老伴是罗南村的，人死了也要用这玩意记录吗？”
“是是是，哎哟，可不！也是奇了，娘俩一起怀上！”
“这两年梁国栋嫁了二女儿，今年上半年就补办了婚礼，谁知道被大女儿回来闹了一通，好好的婚礼给闹没了。”
“哎，我听说……他媳妇那时候在婚礼上就见红了！”
“咋见红了？”
“你也不想想都多大年纪了，这能怀上就挺不容易了，又被吓得不轻……说到底，两夫妻也挺不要脸，两人年纪都多大了，还打算老来得子。”
“不是有句古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
“那新阳不是儿子？还准备给新阳搞个弟弟吗？”
“以后老的躺床上二个儿子也能轮番照顾，不累着儿子。”
“其实要我说也难怪二丫头要跑，彩礼钱自己一分没捞到，要是她妈把肚里的那个生出来，要我，我都不好意思带着自己肚里的回娘家！”
“也不嫌害臊!丢死人了!”
周北嗣摇了摇头，他顿了一秒，挑了下一个问题：“罗大爷，说一下您的子女情况，您子女的姓名，简短的婚姻状况。”
“你说这梁国栋家的女儿怎么这么能作呢？这个自己跑了，我记得大的当年是不是也跑了？”
“大儿子罗建华，媳妇是屋里的刘丽芳，小儿子叫罗建斌，媳妇你见过，就蔡蓉华。”
“可我看那梁国栋家里挺好啊，罗南村数他家那房子气派，老大听说在外面是个大作家，小儿子去年免费上了林南一中，二女儿不是亲生的，估计脑子不聪明，你看这事闹得！”
周北嗣把子女信息补完，问道：“您的二个儿子是外出打工吗？”
“招娣啊，你刚来没几年，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别看梁国栋现在儿女双全，过得还挺美得，他大老婆没死的时候，他天天被人戳脊梁骨……”
“对对对，我婆婆说，梁家差点就在他那断子绝孙了，他大老婆肚子坏的那几年，吓死人嘞！”
“怎么个吓人法？我上次去拿药碰见过几次，看着挺亲切啊！”
“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大老婆一直生不出儿子，有一次流产后肚子直接坏了，听说那肚子里流掉的就是个儿子……”
“我家那口子也跟我说过，说流产切子宫是被他大丫头造没的……”
“我的天……”
“小周？小周？你这娃子怎么愣住了？”
周北嗣被拍了拍，他吐了口气，牵扯嘴角说道：“不好意思，罗大爷，我刚刚没听清，您能再说一遍吗？”
“哦，好，你个娃子怎么聊着聊着跑魂了？”罗国庆看了一眼半掩着的门，他操着烟嗓沿着屋里的聊天说道，“听着了？吓到了？”
周北嗣的指面泛白，他盯着指尖轻声问道：“罗大爷您知道？”
“这谁不知道，我和我老伴年轻的时候就住在罗南，老了才给两儿子在罗北村建的房子，”罗国庆的右手又摸上了口袋，他的手还是在口袋沿踌躇不前，最终还是放在身侧轻捻指腹缓解烟瘾，“梁国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意思？”
“屋里我儿媳妇她们说的一半一半，林老师，就梁丫妈妈，林叶那时候肚子生不了，梁国栋想儿子想魔怔了，我和老婆子劝过他好多次，他就是不听！”
周北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家暴？”
“家暴？打人吗？”
周北嗣：“是，对妻子进行殴打。”
“那就是家暴，有时候我和老婆子就能看见林老师身上有淤青，有段时间，我家老婆子夜间睡不着觉，喜欢出去溜达，我就陪着出去。”
“经过他们家的时候，我俩好几次听见他们家后院传出来那种压在嗓子里的呜呜哭声。”
“声不大，也是可怜，唉……”
“……梁丫呢？”周北嗣皱着眉，声音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低哑。
“所以说梁国栋不是个东西！他后来简直是疯了，梁丫那丫头那么听话，他也打，晚上一关门谁能进你家门，那时候小丫一哭，我家老婆子就哭，孩子哪有什么罪呀，受这苦。”
“你说是不是畜生！死了的儿子难道比不上活着的女儿吗？”
罗国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唾了口唾沫，咬着牙道：“小丫毕业那年，干的那都不叫事，那哪是一个父亲能干出来的事？”
“什么……事？”
“拿女儿卖钱!”
“这二丫头梁月自己本来在外面有个处的挺好的对象，他家那房子建起来，我就知道这又是把梁月那丫头卖了!”
“狗娘养的！”
“亲生女儿换钱给老婆治肚子，养女换钱给儿子建房买车，你说这还是人吗？”
罗国庆气得把半截烟拿出来，抖着手点着之后，吸了一口。
周北嗣把平板放在身旁，他双手搭在膝弯处，指尖肉眼可见的微颤。
罗国庆把烟屁股按灭，又装进了口袋里，他听见身边传来阵阵声响。
“哟，哪来的烟？”罗国庆把烟接过来，自己亲自点着后塞进了嘴里，他叼着烟嘴含糊不清道，“没想到小周你这乖娃子还抽烟？”
周北嗣盯着膝前猩红的火光，被烟浸过的嗓子略微沙哑：“嗯，很久没抽了。”
周北嗣隐在发梢之后的眼睫略抬起，他看向让人眼眶直发痛的太阳。
过了片刻，他空着的手捂住上半张脸，声音闷沉含糊：“我到底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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