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章又见许1鸣
两天后。11月16日。天下着小雨。
上午四节课上完后，陈致远披上雨披骑着摩托车前往江北运输公司三产食品厂。
江北运输公司坐落于文华东路与江阳街交界处，而三产食品厂位于运输公司正北门外，在它不远处是运输公司的家属区。
陈致远来到了食品厂大门外。厂两侧的围墙上，刷着一层白色涂料，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的‘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的标语。
忽然，一辆本田小轿车呼啸着开过来，“吱嘎”一声停在了食品厂的大门口，车轱辘压在门口的一个小泥水坑上，溅起来的泥浆正好溅到了陈致远的裤子上，他的脸色微微有些沉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脑门发亮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拎着一个黑色的大哥大，脚上穿着这个年代非常流行的尖头皮鞋，穿得西装革履的，最显眼的还是他的大肚子。
中年男人下车后，一看陈致远的样子，顿时大惊，连忙冲向前，歉意道：“抱歉，抱歉。溅了你一身泥。你......原来是你啊，我们上次还在信用社见过呢，记得吗？”
是的，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上次在信用社插队的大腹哥。
他一边指着后面的厂房，一边说道：“我是这家厂的老板，办公室里正好有一条干净的裤子，你不嫌弃的话，我带你去换下吧。”
看着大腹哥诚恳道歉的样子，陈致远也不便计较，脸色不好的说道：“算了，不必了。”
上次，他来食品厂时，从郝兴国那里得知：三产食品厂在上个月被一个叫包成山的人承包了。
莫非大腹哥就是包成山不成？
这时，大腹哥的大哥大响了，大腹哥对陈致远报了歉，走到不远处接了电话。
陈致远看了眼他后，便来到了门口屋檐，而坐在窗口穿着便服的老大爷看见他，拍拍窗口，“哟，小伙子，你又来了？”
陈致远露出笑容，“大爷，我找你们郝厂长，，他在哪？能通知下他吗？”
“通报啥呀，自己进去。”门卫大爷懒洋洋指着右边第二座车间，“我刚瞅见郝兴国就在那个灌装生产车间，喏，第二个，看见没？”
陈致远汗了一下，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进厂，你们什么治安？况且，你们厂的老板还在后面呢，你就这么随意？看来那位包成山威严不足啊！
不过既然可以节省功夫，他不会自讨没趣，和门卫大爷道了声谢，便走了进去。
在计划经济时代，物资严重匮乏。国企为了自身发展的需要，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三产存在。而且规模越大的国企，三产的规模也就越大，三产的门类也就越齐全。
比如职工家里的小孩没有人看，那单位就要建个幼儿园；职工生病了没地方看病，那单位就要建个医院；职工缺生活用品了没地方买，那单位就要建一个供销社；职工想看电影了，那单位就要建个电影院；甚至职工死后为了火化的问题，单位还要配合建一个火葬场。
总之，什么洗澡堂、图书馆、服装厂、汽水厂、副食品厂等，职工缺什么，单位就建什么。
国企接管了职工生活的方方面面，俨然构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里面包含着各行各业，一应俱全，职工从出生到死亡国企全都给你包办了。像江北运输公司的食品厂，也是为此而建的。
不过，在1986年，国企利改税后，要求国企三产独立经营，效益独立核算。失去了“母体”的庇护，大多数的国企三产都无法适应激烈的市场竞争，最终走向了倒闭的道路。
......
灌装生产车间内。
门口，包成山大声对着刚走进来的干瘦中年人喝道：“老宋，你怎么又迟到？”
老宋提着工具箱，一脸无所谓道：“下雨路上滑，不敢骑快，下次不会了。”
“什么？还下次？没有下次了！”包成山有点恼怒，大手一挥，“昨天磨蹭了一下午没修好，这机器到底能不能修？不能修早点说！”
“老包啊，这机器是进口货，我得仔细琢磨下，不然搞坏了这么办。”老宋还是那副表情，似乎一点都不生气。
这边刚训完老宋，包成山又发现靠墙角一小青年懒散地换工作服，他皱眉道：“刘东强，你乌龟速度啊？快点！”
刘东强年纪不大，人倒是挺老油条，笑嘻嘻应付道：“好咧。”
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见加快。望着车间里三四十个工人漫不经心的样子，包成山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郝兴国领着陈致远在车间转了一圈，来到包成山面前，道：“老包，我带小陈老板参观完了。”
包成山正生闷气，听到声音随意往旁瞥了一眼，他立刻脸上露出容，“参观完啦？”
陈致远参观完生产流水线后，他感觉和林静雯介绍的有些出入，问道：“这是什么生产线？”
包成山介绍道：“小兄弟，这条流水线，全名叫做‘多功能灌装线’，不光能生产瓶装酒，只要更换一下模具，凡是‘灌装进容器的液体食用物’，基本上都能生产。比如：橘子汽水，口服液等等。”
“哦。”陈致远点点头，笑道：“包老板，我的货明天能按时完成吗？”
“这个......”包成山讪讪一笑，眼睛余光瞥了眼工人，发现好多人站在那边看他和陈致远说话，便转过身叉着腰指着骂骂咧咧道：“你们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想不想干了？不想干给我滚蛋！”
“干活，干活。”
“老包又发火了。脾气像个火药桶似的。”
“嘿，他除了发火还会干嘛？”
工人们稀稀拉拉假装忙碌着，而且嘴里不饶人，声音还特别大，似乎根本没把包成山当回事情。
陈致远好奇地看看这一幕，看来刚才在厂门口的想法有点差错，包成山不是没什么威严，是半点威严都没有。
被外人见到如此，包成山脸色更难看了，欲盖弥彰来了一句，“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到我办公室去。”说着转身带头朝外走去，随口对郝兴国道：“兴国，回办公室。”
郝兴国哦了一声。
陈致远跟在他们俩人身后，在跨出车间大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发现有个工人在看见包成山离开后，随手从裤子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吐云吐雾起来。
陈致远震惊了，这不会出安全事故的吗？
......
老板办公室在一楼的最里侧，走廊很长，因为受潮的影响，大批的墙体开始脱落。
包成山拿出钥匙开锁，推开红漆木门，第一个走了进去。陈致远跟在郝兴国后面往里走，随手带上门，环视四周。
办公室布局很简陋，除了会客用的皮制沙发和红木茶几，近三十平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办公桌，桌子上凌乱摆放着一些文件，靠左侧还有放着一台电脑。
陈致远看见电脑时很是诧异，这包成山买电脑做什么？
看了一眼后，便不再注意。包成山招呼陈致远坐下，又让郝兴国泡了杯茶，没有着急讨论生意的事情，而是坐到办公桌前，笑吟吟指着电脑略带炫耀道：“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吗？”
“谢谢。”陈致远接过郝兴国递来的热茶，道：“电脑呗。”
包成山呃了一声，“你知道？”
看见他吃瘪，郝兴国笑了起来，随意在陈致远对面沙发上坐下，“哎，老包啊！每次有客人来，总要炫耀下这台电脑，不嫌烦呀？”
合着他买电脑，就是干这个用处的？
陈致远没想到包成山还有喜欢显摆的臭毛病，“嗯，我大学里学的专业，就需要用到电脑。”
包成山和郝兴国两人面面相觑，这回碰到行家了。
“那个，关于这批酒......”没显摆到，包成山开始转移话题。
陈致远听他说起酒的事情，便打断道：“包老板，你和我说句实话，这批酒还要几天才能完成。”
郝兴国生怕生意黄了，连忙说道：“小陈老板，灌装流水线出了点小问题，今天应该能修好，这批酒最多推迟......”
包成山叹了口气，打断了郝兴国的话：“小兄弟，实际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实话实说，流水线出的问题有点大，货肯定无法如约完成。”
他顿了一顿，再说道：“这笔生意算我违约了，除了定金退给你，我再给你一万块做为赔偿金。”
这个举动让陈致远很意外，他上次和郝兴国只是签了个草约，并没有规定赔偿的事情。这包成山退还他定金也就吧了，竟然还付给他损失费。
陈致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包老板，我刚才看见那个叫老宋的，不是在修理吗？”
包成山眼神中流露出不屑，又无奈道：“老宋那人，就是在磨洋工，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会修。”
陈致远抬头看了墙上的钟一眼，站起身说道：“包老板，我们的合同约定的不是三天吗？现在才过了一天半，这不是还剩一天多嘛。你继续找人修，到时候你还没有修好，你再退我定金、给我赔偿。可好？”
包成山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陈致远站起身，说道：“那我也没其他事了，就先走了。”
包成山客气道：“那你慢走，我让老郝送你，我这还有点事不能招呼你了。”
“得嘞，那我告辞了。”陈致远往外走。郝兴国跟了出去。
......
陈致远来到了珠江路，在一家电子配件店铺里购买了一些所需的电子元器件。付完钱后，沿着街走着，由于下着小雨，路上的行人比较少，经过金科营业部时，被一个人叫住了。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许一鸣，便走上前。
许一鸣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致远老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许哥，下午没课，出来买些东西。”陈致远示意了下手中元器件。
“你这是又准备做什么了？”许一鸣看着装着元器件的袋子。
“这里也没有，就是BP机里的一些配件。”
正说着，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一鸣，和谁聊天呢？”一个身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走了过来。
“国伟，你来的正好，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这位我的小老弟：陈致远。”许一鸣为俩人相互做了介绍。
“这位是我大学学长：俞国伟。”
俞国伟对俩人说：“走，我们楼上说去。”
陈致远跟着上了楼，来到办公室。俞国伟先给俩人泡了茶，坐下说道：“坐吧，都坐。”
许一鸣坐下说道：“国伟，你们的货再有一趟就齐了，这个星期六我再送来。”
“那麻烦了。”接着，俞国伟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东信现在发展的越来越好了，不像我们。听说上个月东星汉卡月销售超过了金山和巨人了，还有你们遥控器电路板销售的也很不错！”
许一鸣听完话后，说道：“我们东信看似发展的不错，其实有不少隐患，自从和AGE合资生产电脑后，我们公司原先几种微机再也没推新过，我怕以后再也没有“东海”这个牌子。东星汉卡不是我负责的，所以我不太清楚。至于遥控器电路板这个我倒是清楚，现在东芝看其销售火爆，便将TM50536芯片售价提高了百分之五十。”
陈致远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一动：他记得TM50536芯片售价大概是30元，提高百分之五十岂不是涨到了45元了。这样算下来每块电路板要少赚15块，那我每个月岂不是要少分100多万？
所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一下让陈致远愤怒了，要是东芝以后再涨价，利润还要减少多少？
不行，这么能让一块破芯片阻碍我，大不了我自己设计一块。陈致远算了算，全国使用CAD8801机芯的电视机每年至少要生产1000万台，如果一块芯片卖20元，一年就是两个亿。
原先他在设计电路板时，并没有打算搞遥控芯片，毕竟有现成的芯片，再加上当时没有设计软件也就放弃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熊猫ICCAD，虽然其设计的最高制程只能到1微米，但对于遥控芯片来说够了。不过现在国内的晶圆厂最高制程才2微米，实在不行大不了改一改，就改成2微米好了。
他想到这里有些手舞足蹈，恨不得马上行动起来。
忽然，许一鸣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这么了？”
“没事，就是坐久了，想活动，活动。”陈致远尴尬的笑了笑，一不小心他出丑了。
“呵呵，致远是年轻人嘛，爱动很正常。”俞国伟乐呵道。
陈致远开始转移话题，说道：“两位老哥说的话让我受益匪浅，对于东星汉卡销量大涨，我有一些见解，想说给你们听下。”
俞国伟立刻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你说说看。”
“嗯，根据我了解的一些信息，东星之所以能超过巨人、金山，是因为金山和巨人自身的原因，可以说是机缘巧合。
我们先说下巨人汉卡，巨人公司推出M-6405后便不在更新新版本了，公司的重心也转移到了生物制药行业，还有金山他们的汉卡有多久没推新了？金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开发盘古项目了。”
俞国伟说道：“按照你的意思，这个市场实际上还有机会？只要研制出超过那几家的性能的文字处理软件，完全可以挤走他们的份额？”
陈致远点点头，说道：“这么说也没有错。”
1993年，人在珠海的求伯君预判了一个未来趋势，那就是微软的winows系统将来一定会替代传统的DOS操作系统，统治中国的桌面系统，于是颇有志向的求伯君就在金山内部开始筹划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名字叫：开天辟地。看名字就很有野心，志向非常宏大。
具体是什么呢，求伯君要在微软统治桌面之前研发一套办公套件，占领windows下的办公市场，至于说研发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当时的金山团队可以说是中国顶级程序员团队。
金山团队自然是信心满满，他们甚至放弃了WPS这个品牌名，给这一套办公套件起了个新名字，叫“盘古”。
可惜的是他们连市场调研都没去做，就开始启动了，凭借着金山一帮疯狂的程序员靠着自己的想法进行着。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项目一开发就开发了三年。
在开发这个“盘古”项目期间，那些一心想干大事情的程序员们，自然不会再去维护和更新DOS系统下的WPS。
由于没有经过市场调研，他们错判了形势，DOS系统在1995年时依旧如日中天，这让金山完完全全错失了两年多DOS系统下的WPS市场，这两年期间能赚多少钱？
而这期间另一位文字处理软件霸主—巨人集团，此刻深陷财务危机，死亡大楼—巨人大厦，如同催命符一样，加速着巨人集团走向深渊的节奏。
也就是说，金山和巨人完全没有功夫理会这个市场。此时，的确是一个进军文字处理软件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