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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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他手臂的力气，王轻雪轻巧地跳回了山岩上。她整理好表情，但还是藏不住笑意，“跳得如何？”
周磐甩了下肩膀，正经评价道：“开头有点僵硬。中间那段有形有神，毫无瑕疵。结尾跳山……一言难尽。”
“不知好歹。”王轻雪没和他计较，随意地坐到山岩边上，反正有他的羽衣垫着。“那天你想说男女之别只在身体，再与我说一说吧。”
见她竟然对这种话题感兴趣，周磐就在她左边坐下，和她隔开一尺距离，“是我从一本书上学到的。在主流的阴阳划分里，是热为阳、冷为阴；上升为阳，下降为阴；男为阳，女为阴……这种绝对而死板的划分其实是错的。”
周磐尽量把自己从《阴阳论》中得到的观念说出来：“阴阳应该被析释一种彼此的关涉，是可以互相转化，冲而合的两个方面。阴阳还存乎万事万物的内部，阴阳冲合，是天下万物发展的根源。”
“这和男女之别……等等，如果把‘男’和‘女’看作一种位置的话……”王轻雪豁然开朗，“如果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多数男人先天不如女人强壮，一开始习武修行就会落后于女人。然后那个世界就会变成女人要‘阳刚’，女人当家做主，女人三夫四什么宠的，女人就会去逛青楼找兔爷，女儿有泪不能轻弹，女子娘大……巾帼？”
周磐也道：“那男人很可能会被变成娇滴滴的小郎君，男人要‘阴柔’，命苦的男人从小会被扔进青楼，男性也会被背上‘善妒’、‘没远见’等名号。”
他苦笑道：“其实不用到另一个世界去。当强弱逆转，女人自然也会站在‘阳’的位置上，男人也会在‘阴’的位置上。我就见过不少强大的女修行者进青楼找兔爷。”
王轻雪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你去过青楼吗？”她那眼神简直能杀人。
“呃，那些落后的州简直遍地都是青楼，你到驿站喝口水都会有人来揽客。”
“那你到底去没去过？”她还是瞪着他。
他赶紧解释：“我连着几天几夜从沛州跑到这里，路上看到而已，哪能去那种地方。”
“也对，看你这木头样子，也不像是会去那种地方的人。”王轻雪一下就变回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又道：“继续说阴阳吧。”
松了口气，周磐继续跟她说：“‘阳’是主动的、强大的一方，‘阴’则是被动、弱小的一方。阴与阳，相冲而相合，相反而相成。一对互为阴阳的事物，彼此会互相斗争，而且一旦有一方消失，另一方也会立刻消失。”
“相反相成……”王轻雪思索着，“就是说，无论任何事物，其阴阳属性都是依照他与其他事物的关系而存在的吗？”
“对对对，没错！”周磐感觉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就像水和火的阴阳之辩。如果世上没有了我们认知中的‘火’，纵使水仍然在，世人也不会探索出‘克火的水’‘煮沸的水’等观念来，如今我们所理解的‘水’也就不复存在了，水火的阴阳之辩也不会存在了。”
在主流修行体系中，关于水和火孰阴孰阳的争辩由来已久。第一派认为火热为阳，水冷为阴。第二派认为火依附为阴，水自行为阳。还有第三种流派，此派统合了前两派的观点，认为水火为阴阳兼具，火为外阳而里阴，水则表阴而内阳，所以八卦级的天行脉中才有水、火两极。
王轻雪思忖片刻，欣喜道：“当水能扑灭火的时候，水就是阳，火就是阴；当火能蒸灭水时，火就是阳，水就是阴。所谓阴阳，只是双方处在关涉中的位置。”
周磐颔首，以两拳互推道：“就像复仇者和仇敌搏杀，这段搏杀就是一种关涉。仇敌一开始全力施展武技压制复仇者，此时仇敌主动为关涉之阳，复仇者被动为关涉之阴。当仇敌露出破绽，被复仇者抓住机会一击重伤，阴阳便即刻发生了逆转，仇敌就是弱势的‘阴’，寻仇者就为强势的‘阳’了。如果仇敌不存在，又何来复仇者呢？”
“可阴阳又从何而生吗？”王轻雪寻思着，“差异吗？”
“也许是差异吧。”周磐不确定地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互相认知的两者只要有差异存在，就会产生阴与阳的相对关涉。人族与妖族之间有差异，人族五等籍贯之间亦有差异，一个人与他自己甚至都有差异之处。谁敢说自己表现出来样子就是他想象中的自我，或者说就是他的真我。”
“比如你。”周磐深深看着她，“你觉得，不近人情的王氏天女，是真正的王轻雪吗？”
她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女吗？那副冷冰冰的、自我防卫的面具戴久了，是否就变成她的心了……
王轻雪放松地笑出来，问他：“那我们两个谁阴谁阳啊？”
周磐分析少顷，道：“两样事物之间存在多种阴阳关涉，这些阴阳关系又有主次之分。如果你和我之间的主要阴阳关涉是境界差距，那肯定是你为阳，我为阴。”
“我可不觉得是境界……”王轻雪嘀咕道，转而又希冀道：“那本书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你有纸笔吗？”周磐敲了敲脑袋：“书在这里面。”
“你已经看完和背下来了？”王轻雪惊讶地从戒指中拿出纸笔递给他。
周磐接过纸笔，“先背下来了，但还没看完。”
王轻雪被他绕得有点晕，“好奇怪的记忆法子。”
“我奇怪的地方多着呢。”周磐借着明亮的月光开始抄写《阴阳论》。
以“伐将·解鸣”起笔，他越抄越快，三两下就把东西递回给王轻雪，“这本书叫《阴阳论》，等离开秘境，可否帮我打听一下作者的姓名吗？”
王轻雪略微翻了一下这本手抄书，问：“你也不知道这书的作者是谁？”
“他不愿告诉我名字。”周磐看着前方怔怔出神，老伯又出来叮嘱他登上修行的顶峰……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经脉吗？”王轻雪注意着他的脸色，生怕这个问题伤到他的心，“也许我可以帮你。”
“天生的阈灵脉通漏。”周磐用指甲无谓地刮着山岩，“我现在只有辟凡一重。”
王轻雪瞪大眼睛，朝他挪近了几寸，“可你能在宗师的手里救下我，还能轻松打赢觉遮境的姬神雀。”
“我的体质有点奇怪，就算把阈灵脉堵住，天行脉和周体脉也可以漏气。所以我就让天地元气在漏过经脉的时候产生变化。”周磐用左手扣下一块山岩来：“这个叫‘诡工·摧折’，可以破坏万物的脆弱之处。”
盯着他前额亮起的淡蓝色裂痕图案，王轻雪问：“这个图案是什么，有点像银须族的战纹。”
“这确实是从战纹类功法那里得到了部分灵感。我识海中有五座石碑，里面都是我自己鼓捣出来的功法，能用的功法就会变成石碑上的符文楔石。”周磐用手指敲敲自己的额头，“我让识海的无意识记住了每种符文对应的功法和经脉通路，所以当识海连接经脉时，对应符文就会出现在我脑门。”
“但银须人也是用灵气的。”王轻雪夸许道：“我看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你一样直接使用天地元气。”
“是又如何，有好几个符文对宗师无效，我感觉这样下去永远都打不过宗师。”
“你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方法而已。我觉得你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修行之路，虽然道阻且长。”王轻雪望着他柔柔地说。
能听出她的真切就好，周磐问道：“你见过银须族人吗？”他还想和她聊一些别的东西。
王轻雪摇头道：“银须人和妖族有往来，所以为圣洲所不容，我也只见过一次。”
银须人是住在圣洲西北以外雪山处的一支人族，得名于他们银色的头发和胡子。
她缓缓道：“我十岁的时候在拍卖场见到过一个被当作拍卖品的银须族女孩，她那时大概也是十岁左右。我原本想买下她，结果一个同族的出价比我要高。后来，那个银须族女孩咬舌自尽了。从那时起，我时时梦到那个银发的女孩，还有了一个的想法。”她看着他，等他发问。
“什么想法？”
心中有点难为情，但她还是决意说出来：“我想攒钱买下一座城，城里只让女性住下。城里的所有职业都让女性担任，女孩可以读书识字，习武修行，也不会有女孩从小被卖到青楼，被卖作奴隶。”她越说着，眼中的希望就越盛。
“只有女人没有男人，这座女儿城想要延续可得另辟蹊径。”周磐认真思索她这个想法的可行性，“要一直招收外来的女性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轻雪脉脉看着他，一并把烦恼说与：“可要怎么确定每个进城的女人都是好人呢？如果修为高深的坏人混进城，损失就不可估量了。”
“确实很难确定。”周磐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即使不是混进来的内奸，城中的普通女性若非生长于女儿城，就会有一部分极易被利益打动，从而背叛女儿城。”
他转而又说：“也可以在全圣洲
收养被遗弃的女婴，这些女婴在女儿城长大，女儿城就是她们的家乡，背叛者就会少很多。”
听他再一次说出她心中的想法，王轻雪的眼神炙热得要沸出泪来。她揉揉眼睛，涩声道：“如果要全圣洲收养遗弃女婴，一座城恐怕不够，还需要很多平等对待每一个女孩的护理和老师，还需要大量的功法卷轴，这些要花数以亿计的灵石……”她越说越没有底气，激动之情也熄了大半。
“我手里只有六千万，算上家中给我产业，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亿两千万灵石。”王轻雪泄气道，“还是太少了。”
——一亿两千万灵石！
周磐感觉胸口遭了一计重拳。虽看她如今近在眼前，但实则比在天穹还远。那攀登之路，当真是道阻且长……
压下复杂的心情，周磐问她：“如果你要先建一座城，会建在哪里，北辰州吗？”
“不行，北辰州寸土寸金，我可买不起一座城。但是地价便宜的州，连圣巡都没有，而且大小家族争霸，动荡不安也不适合建城……”王轻雪微嗔道：“哎呀，真是烦死了。”她愿意让他看到她这一面。
周磐点头道：“要维持城内的安稳，对内需要一套干净的系统，对外则需要各种御敌手段。因为你建这座女儿城，就是在挑战千年来的男尊女卑，必定会有很多人与你为敌，所以你还需要培养很多的修行者和治理人才，那样才能维系这座城。”他也开始觉得不可行。
王轻雪撇撇嘴，“要是妖漠没有妖族就好了，我们可以去那里建城。”
“都叫妖漠了，怎么会没有妖族。”
“好吧……”王轻雪无力地垂下脑袋，“一点都不实际。如果天下女性都得到尊重，都有同等的地位，那女儿城也就不必存在了。”
周磐回忆着说：“我去过这样一座城。那里男人不准纳妾，女人可以自由选择夫君，税收用于建设城市，小孩无论性别都可以读书修行。”
王轻雪听得双眼一亮，“真的有这种地方吗，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她刚问完这个问题，就心生不安。
周磐强颜欢笑道：“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王轻雪猜到那座城是什么地方了，她想道歉，但又觉得那会让他更伤心。她又想起书上说，男人排解忧愁更倾向于喝酒和沉默。于是她朝着他挪近了一点，陪他一起沉默。
淡淡的清冷芬芳让周磐很难去忽略她，他咧了咧嘴角，“你说要让女性获得尊重，我觉得比建女儿城靠谱。”
王轻雪沉思后说道：
“就像你刚才说的阴阳冲而合，弱势的‘阴’该如何去与强势的‘阳’相冲，肯定要选择一种最合适的方式。
“但是在女性被压迫的问题上，五等籍贯的女子面对的问题又各不相同。圣籍、贵籍的女子衣食无忧，她们面对的不公可能是被迫联姻或者修行资源分配不均；殷籍的女子可能只是不能习武修行；良籍女子可能要面对饿肚子和丈夫的大骂；最惨的贱籍女子呢，美的被当作泄欲的玩具，丑的只能沦为奴隶，她们连人都算不上。
“且不说圣、贵、殷三籍的女子愿不愿意入我们的女儿城，就算她们愿意，五等籍贯的女子在一起又该如何相处呢？
“圣门的天女会不会欺负贵籍的大小姐？贵籍大小姐会不会欺负殷籍的闺秀？殷籍的闺秀会不会看不起良籍的农妇？良籍农妇会不会鄙夷卖身的娼妓？
“还有修为高的女子会不会欺压修为低的女子？修为低的女子会不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王轻雪想到的问题越来越多，她彻底迷茫了。在遇见他之前，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周磐补充道：“而且城中只有女人的话，有部分人可能会要求建青楼。城外的势力也会利用这一点，利用男色对女儿城进行渗透。因为人还有交欢的需求。”
说着正经事情呢，王轻雪的脸却红了，“真的？”
“真的，书上有，我也问过懂的人。”周磐想起他从一些中年男人那里听来的肉笑话，“他们都说，只要体验过那种滋味，就再难耐寂寞了。穷人之所以没钱还生那么多孩子，除了需要劳力，还有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享受，一到晚上，夫妻二人除了交欢就是睡觉，怎么可能孩子不多。”
交欢、孩子……虽然知道是在说严肃的事，但王轻雪还是无法和他坦然讨论这方面的话题。而且她又想起自己被药力所催迷的时候，她拼了命地往他身上爬，然后像一块猪肉一般，被
他……
“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她想应该坐远他一点，但心中又多少不愿意。
“我……”
以前在衍天城的时候，周磐因为生得清秀斯文，有时候又喜欢插科打诨，所以经常被伯父周应派去调查衍天城百姓的生活。那些已婚老男人为了逗他，什么话都说，甚至把和老婆的私房话都吹出来，就为了炫耀一下自己的雄风，顺便让周磐脸红。
不忍想起家乡的那些朴素的面庞，正好王轻雪也尴尬，周磐想着赶紧把话题拉回符文上。
额前换上一个绿色的虚握手掌，周磐道：“这个是‘天青·汲源’，可以偷别人灵气。”
王轻雪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周磐的前额，诧异道：“我的灵气真不见了，你偷到你的经脉里了？”
“没错，噢，好吧，已经漏掉了。”他无奈道，随即额前又变出五把黄色小剑：“这个叫‘伐将·解鸣’，可以让我出招越来越快。”他右手的五个手指轮流敲着山岩，快得像蝉翼震动。
“这个好像我家族的骤雨折花啊。”王轻雪好奇道，“不过骤雨折花不能越来越快。”
“‘天青·心语’可以连接心神恍惚者的识海，看到他人的执念；‘赤冥·腥欲’可以让灵智发狂；‘伐将·游步’可以让我奔走如风；还有‘伐将·破窍’，帮别人贯通三脉，让灵气漏出。”
周磐把所有能用的符文都给她介绍了一遍，“可惜还有一座石碑‘巫星’没能开发出符文楔石，因为我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
“我可以教你画符箓啊。”王轻雪道乐呵呵道，“符箓是通过少量灵气调动天地元气的法门，来源于远古巫术，也许对你有帮助。”
“王氏符箓可以外传吗？”
“不可以。”
“那怎么教我？”
王轻雪扭捏起来，声音小得简直要听不到，“你不是外人不就行了……”
周磐默然不语，道：“你说什么？”他甚至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没什么！”王轻雪用力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
“那……也快天亮了，我们去休息一下吧。”周磐就想站起来。
“等等。”
周磐看着她。
她低着头，只敢微微偏过脸看他的影子，“你没信他们的鬼话吧，说我喜欢女人什么的……”
“没信。”周磐摇头，“我猜，轻雪小姐如此出众，肯定没少受提亲的烦扰。如果我也是一个女子，当我有自己的抱负时，那些男人不是奔着我的容颜来，就是奔着我的家世来，或者想把我收在家中当足不出户的娇妻，那我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王轻雪瞥他一眼，看向一旁，“还好你不是女人。”
周磐笑道：“走吧，去找膻果。”
“不休息了？”
“我不累。”
“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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