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求签定去处

　　河西浦富人少穷人多，袁五号在此卖卤兔头肉，虽然天天都能看到穿西装打领带语横冲直撞的洋人、穿旗袍露大腿涂脂抹粉的贵妇名优、穿警服配警棍趾高气扬的巡捕房探员以及穿长衫托鸟笼非富即贵的富贵公子，但与他们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连说句奉承话的机会都没有。
　　倒是那些破衣烂衫的穷人、乞丐和卖杂耍的江湖艺人，还有耍猴的老人，补锅的匠人，戏子，贩夫，剃头匠，挑夫，算命、测字以及看相的阴阳先生，和他倒是见面熟，有时还能说上两句体己话。
　　袁五号做梦都想出人头地，过上住洋房、拥美女和喝佳酿的大富大贵的生活，可现实却总不待见他，能够与他聚在一起的，始终都是穷困潦倒、饥寒交迫的穷人。其中一个名叫阿黄的，和他同年，在秦家澡堂当搓背工，与他最是谈得来。
　　这阿黄来自潮洲，父亲死于痨病，母亲跟人跑了，头上有个哥，在他来潮洲闯荡那年死了，或许是因为两人同病相怜，所以成了无话不谈又明心见性的朋友。
　　袁五号比阿黄大，阿黄因此称他叫五号哥，称温卓然叫五号嫂，彼此间毫无生分，亲愈家人。
　　遇到生意寡淡，袁五号就会去秦家澡堂泡澡，与阿黄摆谈新近遇到的事情。
　　阿黄人勤快，做事踏实，搓背技术那叫一个好，推搓拿捏敲打揉捻之间，便可将疲劳与困顿赶走，让你有种脱胎换骨、飘飘欲仙的舒爽感。
　　袁五号患有关节炎，遇到阴雨天气就会发作，痛疼难忍，阿黄三推两搓，竟把他给整治好了。
　　作为回报，只要阿黄空闲下来，袁五号就会请他吃卤兔头肉。这等富贵人家看不起的贱食，在阿黄眼里却美味无比，常常吃得口舌生津，赞不绝口。
　　不消说，温卓然对阿黄也极喜欢，劝他把钱积攒下来，以备将来娶媳妇用。
　　一个轻风拂面、阳光明媚的午后，忙活了一整天的袁五号早早收了兔头摊子，照例去找阿黄搓背聊天，以此缓解连天劳累带来的疲惫。
　　可到了秦家澡堂，却怎么也找不到阿黄，询问澡堂老板，澡堂老板说阿黄已经有好几天没来澡堂了。
　　阿黄患有先天性哮喘病，袁五号以为是他哮喘发作了，就去他住处寻找，可那个胖房东说，阿黄已经退房走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工，又为什么退房呢？袁五号脑子里升起不祥，认为他遇到了什么变故，不然他是不会不辞而别的。
　　温卓然对此也极担忧。
　　好在没过多久，阿黄就从南洋寄了封信回来，袁五号和温卓然的担心这才放了下来。阿黄在信中说，他在南洋一家规模颇大的橡胶园工作，收入比搓背高得多，他特别希望袁五号也到他哪里去，他能为袁五号谋到一份同样收入不错的工作。
　　这天晚上，灯火次第照亮河西浦的时候，袁五号失眠了，想想阿黄，想想自己，不由暗恨世道不公，其他的不说，单以机智、才干和手段而论，阿黄都远不及自己，可人家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吃香的喝辣的，他那天衣锦还乡了，说不定自己仍旧还是穷困潦倒的小混混一枚。
　　睡在床上的温卓然见袁五号翻来覆去睡不着，问他是不是也想去南洋闯闯，袁五号披衣坐起来，两眼直直地看着窗外，良久才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空黑得像锅底，强劲的天风撕扯着瓦楞上的草叶，野猫在疯狂嘶吼，鬼影般的灯光穿过狭窄的门缝漏落到地铺前面，投下一地斑驳的怪影。
　　怪影移过铺面爬上东墙，最后消失在黎明的曙光里，袁五号也没能睡着。
　　就这么愣愣地坐了一晚上，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学阿黄到外面去闯荡了。但天下虽大，却没有他可以容身的立足之地，该到哪里去呢？
　　袁五号思索了整整一夜，也未理出一个头绪来，毕竟他能到达的地方，除了马场镇，就是这没有背景你休想出头的河西浦了。
　　最后他决定到城隍庙去求签，希望能够得到城隍老爷指点迷津。
　　温卓然自然不反对，赶早跟他去了河西浦的老君山。建在老君山上的城隍庙，庙宇刚刚涮过新漆，大老远就能闻到刺鼻的漆味。
　　庙前栽种着高大的杨树、刺槐，还有叶片巨大的法国梧桐，绿色的藤蔓从围墙根爬上墙头，清新的空气拂过高拱飞檐，面对东面的大海，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正从海里升起来。
　　看到这样的美景，过去一直忙着寻找吃食的袁五号，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跟随袁五号的温卓然看到高筑的庙宇，还未入庙，便在心里为袁五号的前程默默地祈祷起来。
　　等他们进入庙里，看到前面提着香蜡纸烛、瓜果供品的善男信女早排成了长队，才知道这庙的香火到底有多兴盛。
　　袁五号没抢到头香，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过当他跪拜城隍老爷的时候，还是非常希望城隍老爷能够给他指条出路，保佑自己能出人头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城隍老爷到底只是菩萨，金口难开，袁五号到底还是心性未开的懵懂少年，见求不到具体的去处，渐渐也就失去了兴趣，携着温卓然在庙内溜达起来。
　　看看日头渐高，出得庙来，不想遇到个算命的，这人身瘦头小，像个鸭梨，正在埋头啃一只肥得流油的烧鸡。
　　求签算命的招牌歪倒在一边。
　　待他啃完烧鸡，袁五号这才走过去，从竹筒里抽出一支签来：“神仙，请你算算我的前程运势，算好了，我不亏你。”
　　算命先生取过签看了半晌，又闭目掐指测算了算，方才睁开乌光闪亮的眼睛，故作神秘地告诉袁五号说，由此往南就能得到贵人相助，富贵发达自不在话下，不过命犯桃花，行事需谨慎。
　　袁五号听到命犯桃花几字，不由抬头打量了温卓然一眼，心说就我这穷酸样，只怕有女人看得起，我也不敢笑纳啊。心里虽如此忖度，不过他还是暗中告诫自己，此去当谨记这一点。
　　不过真正让他烦恼的却不是桃花命，而是南方那么广阔，他到底该去的是哪里呢？思来想去，他也没有谋定最后的去处，倒是温卓然一句话点醒了他：“五号，算命先生说的南方，不会就是叫你去投奔阿黄吧？”
　　袁五号一拍大腿：“对啊，我何不去投奔阿黄呢？他就是我命里的贵人啊！”
　　于是当天就买了两张去南洋的船票，和温卓然背起简单的行囊，登上了开往南洋的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