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兴

　　此时已近子时，兑泽漆黑村落的街道下只有些许月光带来了一些光亮。
　　龙思氓离开绫素所在的院房后并未直接飞回千仞山，然而独自走到村舍外较远的一处林间停下。
　　拨开一道灵气结界隔绝外界神识，龙思氓忽转身对身后昏沉空荡的街道说“还不出来吗？”
　　说完，街道中央的空间忽然柔和变化出数抹转瞬消散的金色微光。尴尬的白枫在其中显出身形，挠着头道“氓什么时候发现的？”
　　龙思氓道“你查探九凛所在的时候散出了灵气。”
　　白枫笑嘻嘻地道“嘿嘿，之前一直这样用也没人发现，还以为氓查不到呢。”
　　说完，两边有些突兀地陷入了沉寂。
　　龙思氓没有接白枫的话，因为他的思绪突然有些恍神，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什么事而发起呆来。
　　“氓，你怎么了？”
　　白枫八分笑意两分忧虑地向龙思氓走来，直走到身前与他发愣的双眼对视，龙思氓才忽然回神，愣了片刻又忽对白枫正经地说教道“灵气探查的法门是我教你的，你在寻常修士的眼皮底下用这招还好，在我面前怎么躲得过？”
　　见龙思氓这种状态，白枫不免忧虑道“氓，你想到什么事了么？”
　　龙思氓摇摇头却是轻笑道“没什么，快走吧，不是说要去青木街汇合么？”
　　白枫看了看夜空，又看了看此时虽是微笑可神思明显还在恍惚的龙思氓道“可是氓，现在已经快子时，大家应该...都收场了。”
　　“也是，也是......”
　　说完，白枫看见龙思氓的脸色微变，那是一种在轻松与尴尬间奇怪神情。
　　氓独来独往，可能是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吧？
　　白枫如此想着，又看见龙思氓神情微变后又露出了一股不知该去何处的局促神态。
　　龙思氓此时的样子与以往实的形象在太过不同，竟弄得白枫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很是难受的没落感。
　　“氓！”
　　白枫突然的一声大喊将惊去了龙思氓脸上的茫然。
　　不等龙思氓询问要做什么，白枫利落地将他一把邀住，随后大步往千仞山走。
　　“刚刚九凛的那招好吓人啊，是昆仑的秘法禁诀天山赋。”
　　“那叫禁诀天岳赋......”
　　“啊对对对！禁诀天岳赋，那不是元神才能修习的术法吗？九凛竟有元神修为吗？”
　　“术法境界要求是使用术法最简单的办法，其实想要使用高阶术法还有很多方法。比如金乌技法，你原先无法直接使用，但是通过《天道通世录》不就可以施展了么？”
　　龙思氓现在所说的这些白枫不是不懂，只是他觉得此时需要将氓沉闷的心思转移一下，而询问有关修行内容便是最好的话题。
　　“有关修行无外乎如是，向来不是只有书本上所记载的那几种方法......”
　　向来只要白枫询问，龙思氓总是会将他知道所有都告诉白枫，毫无保留，倾其所有。
　　而迄今为止，白枫所问的所有问题，龙思氓也都一一全面且认真地回答了。
　　虽然对此白枫多是崇拜，可有时也不禁会想到一个问题——氓的年纪也不大为什么都懂呢？
　　自己也算看尽万卷藏书阁外院的藏书，可与龙思氓一比却如萤火之于皓月。
　　关于氓的修为学识藏有有很多秘密，而白枫如今能窥见有关他的所有，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罢了。
　　“氓，你刚才看九凛的眼神好可怕。”
　　“可怕吗？”
　　“嗯，很吓人的。”
　　一阵沉默后......
　　“当时就是纯粹想保护一下他们两个。”
　　关于表露出那样凶狠的神情，龙思氓忽然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禾元与绫素...我希望他们两个能有一个好结局，仅此而已。”
　　氓是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才会在此时生出那么强烈的想法去保护绫素与禾元吗？
　　白枫想问，可想了许久又觉得这样询问并没有任何意义。
　　关于氓的过去白枫不想去主动窥探，因为他知道那是极为私密的事情。
　　就像若氓询问自己被带入靖学门院之前的经历，即使他是龙思氓，白枫也会觉得有些别扭。
　　人总是有些事埋藏在心的最底层，那是即使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与之诉说的。
　　氓过去经历过什么，氓过去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对白枫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氓是自己的师父，是自己的朋友，更是最为重要的人。
　　无论怎样，以后以及永远都会是。
　　只要确认这一件事，对白枫便足够了。
　　二人这般说着一路慢慢往千仞山走起。而此时子时将过，夜色落寞，靖学门院尚未歇息的地方却不止这里。
　　“十七州八十六个门派参赛者六百八十八人，壑山仙盟、万宝阁、舒长楼派遣协助试炼九十九人，各地散修及各门派随行观摩小乾坤试炼者上万有余......”
　　人兴门灵犀庄议事堂内，长桌上堆叠成小山的册案前。
　　纤瘦老沉、鬓白如霜的马管家躬身将手中一本名单递给案前正批阅的诸葛阅。
　　诸葛阅接过名单随意翻看了两眼，头也不抬便将名单放在一旁，转手批阅其他公文同时又问道“各大门院巡护人员按照吩咐安排妥当了么？”
　　马管家恭敬低头道“安排妥了。可那些人资历不高，如今靖学门院外来的修士众多，怕是难堪大任。”
　　小乾坤往来人流众多，巡视责任重大自然不是小事。
　　可诸葛阅并未理会马管家所言，只当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道“近来门中修士忙于小乾坤人手不足，你这几日需带些庄中修士去帮忙才好。若无其他便退下吧。”
　　马管家苍皱松弛的眉角微微下沉，看着诸葛阅先是踌躇地后退了几步步准备离开，可犹豫了片刻后却又停了下来。
　　“老奴有一事想要请问二少爷。”
　　诸葛阅蓦然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门前的马管家坦然道“但说无妨。”
　　马管家道“小乾坤试炼不日将开始，可自七月以来大少爷却再未露面，二少爷可知大少爷做什么去了么？”
　　听罢，诸葛阅低头重新动起了手中的笔说道“大哥已去沾墨阁中重新闭关了，估计这次小乾坤试炼结束也不会出来与各派致辞。”
　　“是这样么？”
　　马管家维诺道“二少爷怎不早交待下来，我也好多派些人手去沾墨阁候着。”
　　诸葛阅低头批阅着继续回道“我已派人过去，大哥他也没那么多讲究。当然，若是马伯你嫌我手下的修士手笨，也可遣几人去候着。”
　　马管家连忙压低了身子道“二少爷做事缜密周道，老奴就不画蛇添足了。”
　　然而说着，马管家微微抬起头瞧了一眼此时仍在专注批阅的诸葛阅。
　　瞧了片刻，未见诸葛阅有什么其它反应后，他半退着小步道“那老奴这就先退下了。”
　　“去吧。”
　　马管家恭敬地退至房外，在合上木门前双眼仍是一直悄悄盯着屋中埋头批阅的诸葛阅。直到房门完全掩上，他才神色沉重地直起身子离开。
　　“不对......不对......”
　　马管家嘴上不停地喃喃低语。
　　他独自一人走出寂静的灵犀庄来到前门的空地上。
　　此刻昏暗无比夜色下，灵犀庄庄门上的匾额空洞而又有些失真。
　　莫名的无力感令这一位灵犀庄的老人有些失神。
　　马总管在灵犀庄中待了近百年，上一任家主在时他便已是庄中总管，更是人兴门中经历过那场大战还活着的唯一灵犀庄家仆。
　　五十年前，人兴门诸葛家统领三门六院与轩辕逆所领导的万剑仙境，爆发了自千年妖族大战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
　　战争前期靖学门院在轩辕逆直属‘杀剑’强大的攻势下溃如朽木，三门六院死伤无数，尤以人兴门司徒与诸葛两家修士身伤亡最为惨重。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万剑仙境便轻易攻至靖学门院东北最后的一道天堑屏障——离火院东北部的火神山脉。
　　那靖学门院生死存亡之间，当年少年侠气的黄恒玉破釜沉舟，率奇兵竟奇迹般地在火神山外绞灭了气势如虹的‘轩辕杀剑’。
　　那日靖学门院士气大振，纷纷冲出火神山脉于枯海岭同万剑仙境拼死一战。一夜的血战，终是逼退了万剑仙境的凶猛攻势。
　　之后两派开始数年之久的拉锯，期间无数修士如流星陨落，尤以枯海岭附近可谓尸骸遍野满目疮痍。
　　似乎是上苍不忍，本是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却忽然以万剑仙境轩辕逆的身死而告终。
　　这场战争的发起者轩辕逆一死，万剑仙境不过三日便派人求和。
　　靖学门院苦于此次恶战久已，两派谈判不过数日便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死伤无数的恶战。
　　然而那一战，人兴门几乎覆灭。司徒一氏几经灭绝只剩一人，而诸葛家家主诸葛天辉身亡，无数族长身死，整个诸葛一族活下来的仅剩三名年岁不满二十的小辈。
　　如今五十年过去，当时诸葛家仅存的三人皆已为一方名宿。
　　人兴门门主诸葛空名，副门主诸葛阅，以及那位早已离开人兴门的紅锦玄清道人诸葛绪。
　　“老爷，三少爷走了......二少爷与大少爷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马管家双手负背，笔挺着老迈的身躯立在庄前，双目坚毅地望着门上的灵犀二字。
　　“这灵犀庄老奴想替您一直守着，可......可若是人兴门的灵犀庄内再没有诸葛，那老奴守在此处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说罢，马管家徐徐低下身子盘腿坐下，就这样抬着头继续望着灵犀庄的牌匾陷入发起楞来。
　　夜色如水，他盘坐着放空了年老的身躯，晚风吹拂他的白鬓看着甚有些凄凉。
　　忽然，两个轻悄的脚步落地，马管家惊醒刚要起身，身后已传来亲切的招呼声。
　　“管家爷爷，那么晚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马管家年老身子不便，起身时有些踉跄。身子刚有些晃悠，手肘便被一双小巧的手掌扶住。
　　他转头一看，笑盈盈的诸葛言扶着他，身后是脸颊微红略有酒气的诸葛语。
　　诸葛言关心地细语道“天凉地湿，管家爷爷你年纪大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