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

　　九凛年纪虽不大，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是白枫在所有同辈之中都未曾感受到的。那是只有在年老稳重的长者身上才能看见如苍松孤立的不凡老沉，不禁让人由心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人，你找到了？”
　　面对九凛的微声询问，禾元只低着头紧闭双唇，半晌也未回答这个问题。
　　“行吧，我明白了。”
　　九凛说着转身看向等待的易天与姬璇二人，将手中的玄尺负在身后，气势极为强硬地问道“姬玉呢？”
　　人间阁的二人本就本禾元一直重复的问题弄得有些烦躁，这九凛再一次询问，易天哪管他是不是辈分极高，只愤愤上前呛声道“都说了姬玉不在此处，你们昆仑究竟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我昆仑纠缠？！”
　　九凛眉间微泛怒颜，双眼突然散出一股强大的神识将易天笼罩。
　　同为金丹修士，按理神识威压当没什么大用。可九凛的‘抚仙’神识压来，易天顿时被逼得青筋暴起，额头汗如雨冒，狼狈的连连后退竟毫无反抗之力。
　　好在姬璇及时出手抵住了他的后背，这才避免了在众人面前踉跄倒地的尴尬局面。
　　“欺人太甚！”
　　姬璇一脚踏前激得裙摆飞舞灵力乍飞，顷刻将青木街街道划出一方阴阳交错之阵隔绝了九凛的‘抚仙’压迫，更在阴阳之间频频生出白黑涌动的光斑悬于，对准九凛蓄势待发。
　　可九凛立于阴阳交错阵中被无数光斑瞄准却丝毫不惧，只负于身后的玄木尺拿至身前轻拍二三，发出的沉闷响声震得空中的黑白光斑几乎碎散，连通大阵也频频颤动难稳。
　　九凛道“看来今日需分个高下才能好好说话了。”
　　白枫此时站在九凛身后，最能能清楚地感知他已将全身灵气调至最高，而姬璇也是气势汹汹丝毫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眼看二人交手一触即发，四海楼二楼之上突然传来一段清脆而响亮的女声道“青木街上人来人往，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在此大动干戈？”
　　传音一出，街道众人皆抬头，先是看向靖学门院与凤凰山庄众人都在的天字一号房，可见他们正往旁边的天字二号房看去，众人这才知晓那女声是从天字二号房中传出来的。
　　“再者说，昆仑不就是想知道你人间阁的少公子何在，告诉他们又有何妨？”
　　女生言罢，姬璇怒视着天字二号房高声道“来者何人？可敢下来一见。”
　　“有何不敢？”
　　一个低沉的男声传出，天字二号房紧闭的窗户猛然打开，一个高耸的黑影霎时闪落在姬璇与九凛之间。
　　见此人身着兽皮紧衣肤色黝黑，身材高挑黑发齐腰，年不过二十五其势却如雄狮般不怒自威。后背的铜色巨剑用三条双指粗细的铁链捆锁，棕色双眸所望愕然散出浓烈的杀意，惊得围观众人毛骨悚然便连大气也不敢多喘。
　　随他身形微动，双眸间那股摄人的杀意勃然化为实体散出冷冽威意，只是一个呼吸便将姬璇设下的阴阳阵法撕碎，所散余威更逼得九凛堪堪后撤半步。
　　如此年纪能将杀意修至如此巅峰者不是别人，正是东海万剑仙境派遣参加此次小乾坤试炼的队长——轩辕家少主轩辕意。
　　“姬少阁主，你还是将你那小弟的行踪告知九凛真人吧，省得多生事端。”
　　清脆而响亮的女声响起，众人在轩辕意这可怕的杀意威慑下惊恐地缓缓抬头向四海楼二楼看去。
　　一个头顶棕黄玄鸟抹额，身着暗红衣裳的皎容女子倚在天字二号房的窗边，身旁几个窗口还各站着五六号人。
　　白枫望眼瞧去，上官叶与谷家坤、乐二兄弟都在。如此不想也知道，其余几人应当都是此次万剑仙境来靖学门院参加小乾坤的选手了。
　　姬璇望着楼上斥道“你万剑仙境何时喜欢多管闲事了？”
　　上官叶轻回说“别的倒还好说，可有关姬玉，那对我们可就不算闲事了。”
　　闻此姬璇面露难堪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半晌才道“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别到时闹得两派不愉快。”
　　上官叶笑道“哈哈哈，有意思，你燕州姬家不日要同我镇州谷家联姻，这昭告天下是迟早的事，何故会闹得两派不愉快？”
　　联姻？
　　此话一出在场围观看戏的众人纷纷议论得不停。
　　这燕州姬家几个少主大都成婚，尚未婚配的只有姬璇与姬玉二人。然而姬璇与易家的易天从小青梅竹马，二人婚配只是迟早的事。
　　如此一推，与镇州谷家联姻之人只能是姬家的小少爷姬玉了。
　　“姬玉要和镇州谷家......”
　　白枫一想此事也立马回忆起谷轻心所言，去年姬玉来镇州的其中一件事，确实是要同谷由商议两家联姻之事。
　　不过当时谷轻心并不同意，更是逃出谷府要去人间阁解除婚约。
　　可镇州谷家如今势薄，而姬玉是姬凰茗最宠溺的小儿子。谷轻心与他结亲，凭谷家在镇州的根基与所处地理的重要性，自然会得到人间阁姬家的大力扶持。
　　因此这次联姻无论对于独立支撑镇州谷家谷轻心，还是意图扩充的燕州姬家都是最优的选择。
　　可是......
　　白枫想着悄悄看了一眼禾元，此时他的神情似喜非喜，似愁又非愁，矛盾中实难揣测究竟在想什么。
　　“既然知道，姬玉那小子所在你告诉昆仑的人便是。”
　　姬璇颇有怨言说罢转身离去，易天紧忙跟随离开，上官叶便像是挑衅一般大声说道“既如此，今日我便先给在场诸位下个请帖吧。此次小乾坤结束七日后，镇州谷家大院，恭请诸位仙友一同参加我镇州谷家现任家主谷轻心与人间阁小少阁主姬玉大婚！”
　　听着身后人群骚动，易天边走边对姬璇小声问道“让她这样大张旗鼓地说出去没事么？”
　　姬璇道“管他的，反正又不是我说的，老头子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这边上官叶说完，人群喧闹罢了，轩辕意同九凛真人行了个礼后轻跃回了四海楼二楼。
　　而九凛转头看禾元低着脑袋不敢看自己，又见他身上带着伤势，只得无奈问“刚才上官叶的话你听清楚了？”
　　禾元低着头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听清楚了。”
　　九凛摇了摇头，从手中纳戒取出一个药瓶与一小袋沉甸甸的银两，塞在禾元怀中担忧地说“师兄那里有我顶着，但......镇州谷家与姬家大婚后，无论结果如何总是得回昆仑一趟，你明白么？”
　　闻此，禾元仍是低着头，只是声音略高且略带着哽咽，频频躬身点头道“多谢......多谢，师叔......”
　　“好了，快些走吧，再耽搁你怕是要走不了了。”
　　九凛催促，禾元眼眶通红地慌乱收起手中物什，边退还不忘向白枫行礼道了个谢，随后身形向后一闪没入人潮涌动的青木街中再瞧不见踪影。
　　禾元一走，九凛又恭敬地同白枫行了个指礼，从纳戒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递向白枫道“再谢仙友出手相助，这点小玩意不成敬意，望请收下。”
　　见九凛恭敬地递上谢礼，白枫犹豫再三后伸出双手将木盒接过。刚将小木盒接在手中，九凛立马收回手又道“在下尚有要紧事做，就不多与道友作陪了。”
　　白枫连忙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九凛真人您忙您的。”
　　刚说完九凛的身形一闪也在青木街中消失了。
　　白枫手中拿着木盒孤落落地站在街道中央，看着眼前已经散去的人群中还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不禁想到归根结底是那日自己给姬玉送信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心中实在懊悔自责。
　　“白枫！”
　　忽然，头顶传来喊声让白枫抬头瞧去。
　　见吴雨晨靠在四海楼二楼窗边，眼神正示意他禾元离去的方向。
　　“明白！”
　　白枫本想着如何才能补救当日所做，此时吴雨晨叫他去查看禾元的行踪正符合白枫心意。
　　白枫利落地将手中木盒收入纳戒，手掌轻触《天道通世录》立即迁跃至空中更将身形隐蔽妥当。
　　方才接触禾元时白枫用女娲补天式为其疗伤，其灵气特征已牢记于心。
　　这禾元受了内伤，离开时虽然隐蔽了行踪，可依旧泄漏了不少灵气。而这泄露的灵气在白枫以灵气入神之法探查后，便成了一条极为清晰的灵气轨迹。
　　白枫飞在高空看清青木街中禾元的灵气轨迹后若有所思道“走的时候是往东南方向，实际却绕去了西北，这个方向是在巽风院么？”
　　想着，白枫确认自己的隐蔽已经万无一失后，凝结金乌翅往灵气指引的方向飞去。
　　跟随片刻，白枫发觉禾元极为谨慎，即使是隐蔽潜行，禾元在行进途中仍不忘通过各种山行地势来扰乱行路轨迹。
　　一开始一些小型的山谷地形白枫尚能跟上，可当到了千仞山后禾元在谷内不停绕行，浓郁的山谷灵风一吹，不过数里间禾元的灵气轨迹便乱做一团，再难寻得什么轨迹可言。
　　“竟然走得如此小心。”
　　寻不得禾元的踪迹白枫不得不停下脚步稍作思索。
　　当日与凌素在晋州相遇时她已怀有三四个月的身孕，推算下来近日应当正是产期。禾元如此小心行事必是为防止有人跟踪找到凌素。
　　“千仞山确实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可要不被同道发觉，又要安置好凌素来追姬玉行踪的地方能在哪呢？”
　　小乾坤将近，各派弟子都在千仞山中熟悉地形，况且若把即将临盆的凌素独自安置在千仞山某处也未免太过危险。
　　“不被同道发觉又能极好地安顿凌素，还要在千仞山附近......”
　　白枫想着忽然汗毛直竖，震起金乌翅便朝龙思氓所在的千仞山木屋飞去。
　　可惜到时，龙思氓的木屋里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并未有任何人在。
　　“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能那么巧。”
　　说着白枫起身飞至高空俯瞰整个千仞山，方才这一耽搁，此时禾元在千仞山中已算是杳无音信，再也探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白枫不免自弃道“算了吧，他有心要躲，即使寻到他与凌素也未必会是件好事。”
　　说着正打算回青木街与吴雨晨汇合时，白枫忽转身向着兑泽院方向看去。
　　龙思氓所在的千仞山木屋处在兑泽与巽风的交界处，也是千仞山的西北边界。
　　此地再往北飞不过一两里便到兑泽境内。
　　而就在刚刚，白枫在他身后不远处又感知到了禾元的一股微弱灵气正往兑泽院延伸。
　　“兑泽地界的农舍颇多，居住的也大多是采药的寻常百姓，而且近几日各门派的弟子都已入住，经过兑泽的修士也没有前几日那样多。”
　　想通此节，白枫顺着那股微弱灵气寻去。
　　不出四五里路，禾元的灵气逐渐清晰，又过了七八里远，白枫眼前出现了一片泛着微微灯火的农舍，而禾元也正孤落一人往农舍群赶去。
　　白枫即刻跟上前来，凭着《天道通世录》的遮蔽在禾元身后三四丈远处悄悄尾随。
　　不过片刻便跟着走到农舍群的西北，一处有几片矮树林包围的偏远院房。
　　刚至院房，白枫便见院房外正站着一名黑袍男子，而烛火通明的屋内时不时发出女子声嘶力竭的嘶吼。
　　禾元着急见状急忙冲上前向黑袍男子问道“怎么了！是生了吗！”
　　黑袍男子点头道“你刚走没多久就临盆了，不过放心吧，两个稳婆都在，凌素的状况也很好，应该很快就能生下来了。”
　　黑袍的话音一落，屋内突然传出一阵绵劲嘶哑的长吼。
　　禾元顿时呆愣地紧盯屋内，直到撕吼声停骤消，呱呱落地的婴儿哭声渐起高昂，他还一脸无措地看向黑袍不知要说什么。
　　“还呆在这做什么？快进去吧。”
　　黑袍一提醒禾元忽然哑笑，赶忙跑至屋前，轻手推开房门入内。
　　而黑袍笑着转身瞧向禾元刚刚走来的矮树林，突然双眼露出一股极为可怕的恐怖，盯向此时正躲在树后观察的白枫。
　　白枫顿时惊得心头一颤，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天道通世录》。
　　“氓的眼神...好......”
　　看着此时站在院房外散发恐怖的敌意龙思氓，白枫第一次想象到对他无比呵护的龙思氓，曾经疯狂残杀同道以致天赦见了也会颤栗畏首的恐怖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