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一十二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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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踢馆。
　　这一瞬，两名门卫的笑容，都僵硬了起来。
　　“您……玩笑可不能乱开，尤其是踢馆这种玩笑，还是在这……举国同悲的时节。”呆了片刻，一名门卫才苦笑道：“您莫不是在深山里看多了话本小说？是，武道界是有隐士出山之后靠踢馆来名扬天下的传说，但哪怕是踢馆，也得找对地方啊，要是哪家小武馆，踢了也就踢了，还能招来大武馆的青睐，但……”
　　门卫指了指大厦顶上的招牌，“您确定，要踢我们这家？哪怕您从没听过我们的名号，但能以天道为名，能把这块招牌留在这儿这么多年，而没被同行砸碎，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小朋友，你刚出大山，不知大夏武道界的水有多深，还是低调做人为好。”
　　另一名门卫就没这么客气了，踢馆毕竟是对一家武馆最大的侮辱，他已皱起眉头：“念你年幼无知，我们不与你计较，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管事的人来，你想进修还是谋职，与他慢慢商量吧。”
　　“……”
　　商年面色微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苦笑道：“好吧，现在武道界的素质还真好，听见踢馆都能这么客气，弄得我也没法继续剧本了……行，让你们管事的人来谈吧。”
　　天可怜见，一百年前，无论是谁，但凡在武馆门前说出踢馆二字，总得有个人断上几根肋骨，不是踢馆的断，就是被踢的断。
　　一百年不进武馆，时代，还真是变了啊。
　　叫人的门卫刚走了一步，听见这话，又与同事对望一眼，满眼迷惑。
　　这孩子，还真是从小没出过大山啊，对武道界的了解，都停留在写一百年前乱世武道的话本上吗？
　　那名比较客气的门卫，还从门旁的置物架上拿出一条毛巾，上前为商年擦了脸上撬开汽车时沾的机油，一边擦，一边道：“唉，你师傅也真是的，就这么把你扔在大街上，也太狠心了。”
　　人间温暖来得太突然，商年有些措手不及，苦笑更重。
　　好吧，早知道换个成熟点的皮相再来了。
　　一开始本是与瓦莲京娜商定，从青梅竹马的少年人时期开始人生，才选定了十六岁的身体，没想到还有这种副作用。
　　不一会儿，管事的人就匆匆赶到了。
　　是个女子，二十来岁的模样，中性化的短发，英气逼人，身着练功服。
　　看着她的五官轮廓，商年怔了怔，心中若有所明。
　　而她的话，也印证了商年的猜想。
　　“我是澹台烟雨，后天层第一楼的主事人，因在大厅与学员同观国丧，来迟了，抱歉。”
　　澹台烟雨行古礼抱拳，虽是面对小她一截的少年人，却并未有丝毫轻视之意：“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无名，并非不愿说名，而是名为，无名二字，此乃我师门惯例，真传弟子出山，皆为无名氏。”
　　商年看着她的脸，时间很长，长到门卫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还以为这孩子刚出深山，第一看见女子，有些害羞和被吸引时，他才轻声说出了自己这一世准备长期使用的……代号。
　　对人类而言，名字，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
　　换了名字，就像换了一个人。
　　这一世，商年不想再换一个有意义的新名字了。
　　对他有些直勾勾的目光，澹台烟雨不以为意，神色平静，“那……‘无名’小友，我痴长你几岁，便稍稍冒犯，称你为小友吧，可不知，你来我天道武馆，意欲何为？”
　　但你可真是冒犯了。
　　商年轻叹一声，却没回答澹台烟雨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与澹台观月……老武圣，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馆主是武圣？”一旁的门卫不由愣了愣：“那你还敢开那种玩笑——”
　　“澹台武圣，是我的太爷爷。”澹台烟雨微微皱眉，虽然商年下意识直呼其名后反应过来，补上了“老武圣”的民间尊称，但她心里依然有些不太舒服：“我在澹台家族第四代中，行六。”
　　“哦。”
　　那就是……第五代了。
　　商年闭上眼睛，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情绪波动，但这行为又显得有些无礼，澹台烟雨眉头再皱，但还是礼数周全，又问了一遍：“无名小友，你来我天道武馆，意欲何为。”
　　沉默。
　　一阵漫长的沉默，沉默到刚刚给商年擦脸的门卫都开始皱眉后，商年才终于睁开眼睛：
　　“挑战。”
　　商年不再用有些侮辱性质的踢馆一词了，而是道：“我想挑战贵馆……从后天层第一楼，打到化龙层第三十三楼。”
　　澹台烟雨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她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面前十六岁的少年人，
　　“你……不是知道澹台武圣的名号吗？”
　　因为事情太过离谱，她甚至来不及生出恼怒的情绪，反而是觉得好笑：“小朋友，刚刚师弟跟我讲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该不会真是传奇小说看多了吧？”
　　“我的确看过不少传奇小说，所以，思考喜剧该怎么演的问题时，也参考了这些小说，想试着还原一下其中关于喜剧的结构问题。”
　　然而，商年却说起了让澹台烟雨听不懂的话来。
　　“戏剧结构，抽丝剥茧，无非都是在最基本的起承转合四字上下功夫，文似看山不喜平，欲扬先抑欲抑先扬，掌握了一张一弛之间的诀窍，一幕戏也就写好了。”
　　“喜剧也没有本质的区别，撕碎无价值的东西，其所谓的无价值，其实也是有价值的，只是失去了也无所谓的小价值，而想要观众在见它被撕碎时笑出来，总得先扬一次，让观众知道，这些小价值的价值几何。”
　　与其说是在对澹台烟雨说话，商年倒不如是在对天道，对自己，对他看见澹台烟雨的脸之后、便浮上心头的复杂心绪所说，是一种……
　　宣泄。
　　他轻叹：
　　“譬如，来这儿之前，我本已写好了一个剧本，一个以踢馆为主题的剧本。”
　　“第一幕起，是我说我来踢馆，你定然不信，此时，名为‘傲慢’的价值便登场了，哪怕澹台家族家教甚严，天道武馆礼数周全，你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执拗踢馆，说要挑战从你到澹台观月的所有人，也不可能谦逊到按武道界正常的踢馆流程，设下赌注，摆下擂台，签下生死状，与我一决高下。”
　　“你只会觉得，来了个傻子。”
　　“这便是傲慢，它是一种价值，倘若在悲剧中，这种价值可被称为傲骨，傲骨无论被打断还是宁死不折，都是悲剧，但在喜剧中，它只配称为傲慢，是怠慢的慢，也像帷幔的幔，被撕碎，只会惹人发笑。”
　　“尤其是，我还将刻意地加深你们的傲慢。”
　　“譬如，我会伸出手，主动让你把脉，让你知道，我这具**，从未有过一天的武道修行，没有师傅替我用先天真气梳理经脉，也没有外练筋骨皮，内炼精髓血，十指不染阳春水，让你以为，我不过是个不知死活来寻刺激、编造了个深山隐士谎言来戏弄你们的富家少爷兼业余骗子罢了。”
　　说着，商年竟然真的伸出手，放在澹台烟雨的面前。
　　澹台烟雨被他一大段不知所云的怪话说得都有些糊涂了，下意识地，竟真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腕上。
　　然后，面色一变。
　　后天炼体，先天炼气，但先天境炼的是“炁体源流”升华之后的“真气”，不代表后天境就一点都不用炼内功了。
　　人人皆有“气”，后天境有，凡人也有。
　　凡人是“气”，后天“元气”，先天“真气”。
　　因此，澹台烟雨搭脉之后，体内后天元气一流入商年体内，便知其连一丝一毫的武道修行都未经历过。
　　这可不是用深山隐士旁门左道能解释的——再旁门左道，总是武道，哪怕先炼玄，师傅也是要日夜用真气替弟子梳理经脉的，至少真传弟子一定有此待遇。
　　换言之，商年真的是个骗子！
　　“你胆大包天——”
　　澹台烟雨再也无法维系平静的神情了，她勃然大怒，天道武馆立馆五十年，还没遇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然而，就在她怒意爆发，即将下令让门卫把这混小子抓起来时。
　　商年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手僵硬了。
　　“手少阴心经，少海灵道之间，脉象微阻，应有旧伤。”
　　商年看着澹台烟雨的左臂小臂，摇了摇头：“虽无大碍，但仍需年月修养，一年内少练功。”
　　“你怎么知道——”
　　澹台烟雨像是见了鬼一样：“你连元气都没有，更别说逆流而上，探查我的经脉了，你……是先打听好再来的？但这也不可能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的父母和师兄师妹四个人——”
　　然而，商年接下来的话，让她的表情已不是见了鬼，而是见了百鬼夜行。
　　“左手搭脉，元气入体，观其气象，你应为后天第四步炼血入髓境，元气于我手少阴心经行一小周天归体，应需五秒，然而你却花了九秒，证明有经脉阻隔，而手少阴心经有九穴，极泉、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少冲，其中，只有少海灵道两穴占据大半小臂之间的距离，所产生的气阻，才可以产生整整四秒的延迟。”
　　商年说道：“理论上，这是小学生也可以算出来的数学题。”
　　这是哪个星球的小学生啊！
　　澹台烟雨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