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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阿南 Twentine 3958 Aug 7, 2021 10:37:19 PM
    第五十二章   
    关于李云崇的一切,是成芸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在很多人看来,李云崇像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他复杂守旧,又吝惜给人注解,只能用漫长的岁月一点一点接近。
    
    可成芸并不这样想。
    
    当真正开始了解他的时候,她很轻易就懂了他。
    可她开始了解他,也已经是他们见面后的第三年。
    
    之间空白的几年里,李云崇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照顾着这个茫然的女人。
    
    她失去了一切,王齐南带走了她的一切。
    她的心明明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就算是哭泣,他也无法在她身上看出软弱。
    她在逞强,年纪轻轻的女孩,在等死的过程中,活得很硬,满心满眼的不甘,咬牙往下咽最后一口气。
    
    李云崇不时会想起那个断眉的男人,他猜想成芸对待绝望时的态度或许跟他有关。
    想到最后一刻前,他往往会停下,好像刻意回避什么。
    
    三十几岁的李云崇,心性已经成熟,但还欠缺一丝包容。
    他拒绝承认吸引他的女人,是别的男人塑造出来的。
    
    李云崇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有充足的自信,他静静地观察,慢慢地等。
    
    而成芸终于在某一天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男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开始不再日日思念,不再夜夜梦回。
    
    此时,她环顾四周,她发现一直站在旁边的李云崇。
    
    李云崇依旧温和,他看出成芸的变化,欣喜地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快忘了。”
    
    成芸不答。
    李云崇坐到她身边,又说:“你还太小,见的也太少,轻易付出一切,失去之后就觉得世界都崩溃了。
    其实他带你看的,只是世界很小的一部分。”
    
    成芸静静看着他。
    李云崇的眼睛里那么明白地写着钦羡与渴望,他自己都不知道。
    
    李云崇为她安排工作。
    从培训,到证件手续,到最后上岗,他一手操办。
    他带她出门,带她见生意伙伴,见私交好友。
    除了他自己,他什么都给成芸看。
    
    她本来是想走的。
    
    有一个夜晚留下了她。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洗去夏日闷热,带来京城少有的潮气。
    李云崇一边抱怨该死的天气,一边按照计划出门。
    那是他组织的朋友聚会,安排在一家会所,餐饮洗浴玩牌打球,数个小时的消遣,让人忘记外面的大雨,放松到有些疲惫。
    
    玩牌期间,成芸烟瘾犯了,趁着别人玩得热闹偷偷出去。
    会所有吸烟区,可成芸忽然犯懒,就在棋牌室后身找了间小隔间。
    
    烟还没掏出来,她就听见了外面来了三个人。
    
    曹凯、崔利文,还有另外一个公司的管理高层,王鑫。
    
    三个人都是李云崇嘴里的青年才俊。
    李云崇喜欢让成芸见这些岁数不大,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在成芸待在他身边的日子里,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安排各种各样的聚会和拜访,他觉得这样会潜移默化地感染她,给她动力。
    
    三个人出来透气,顺带闲聊。
    
    漫漫长夜,寂静隔间,简直是互通有无的绝佳时机。
    
    他们聊着聊着,借着酒力,开始轻语绝密。
    这些秘密的主人无一不比他们更势力,更高位,更有前途。
    哪个领导家出了丑事;哪个领导溜须拍马闪了腰;哪个领导伪造了学历,捐了几位数只求个谁都能看出来的,哪个领导又在外面养了小情人……   
    哎?
    说到养情人,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像是要对这个话题深入一番。
    
    可大家都想听,却没人第一个开口。
    
    终于,王鑫轻咳一声,解围。
    他开门点题。
    
    要我说,外面那些人段数实在不够,养这个东西,李总才是这个。
    
    大拇指高高竖起,又说,他们得向李云崇学,把人养上日程,养上台面,养到明目张胆。
    
    成芸放下烟盒,靠在隔间壁上欣赏人卸妆后的表演。
    
    听了王鑫的话,剩下二人频频点头。
    先是感慨了一下李云崇底子实在是厚,不知道有多少产业,花钱如流水,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寒窗苦读数十载,拼死拼活往上爬,敌不过人家生得好,路子通。
    人与人真是不一样。
    三人叹着气,抬眼一对,又互相安慰起来。
    
    可是人人都有难言的地方嘛……   
    王鑫说,那个成芸,是真的漂亮。
    开始还看不太出来,越往后瞧越能品出味道,又年轻,要说李总的眼光就是不赖。
    
    崔利文酒上头,凉凉地说,养得再美有什么用,无福消受啊。
    
    曹凯说,崔医生最懂了。
    
    三人好像抓住了一项刺激又辛辣的话题,深深地往下聊。
    
    王鑫说,崔医生帮帮忙,给好好治一治吧,都大老爷们的,这算怎么回事。
    
    崔利文一脸诚恳,我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帮的,可人家不让啊。
    
    怎么不让啊。
    
    人家觉得自个儿是对的呗。
    崔利文捂了捂肚子,又说,念头不同,人家的想法吧,精气这个东西,得养才行,轻易泄不得。
    
    谁想笑没忍住,漏了个声,另外两个体谅地一咳嗽,帮笑声盖上盖子。
    
    曹凯咝了两声,又说,李总境界比咱们高端。
    
    崔利文道,是啊,我们是体验不到了。
    
    王鑫最后点头,没错,人和人不一样嘛。
    
    既然都是“人与人不一样”,当然挑让自己开心的那句做结,人之常情。
    
    又聊了一会,清醒了不少,话语也收锋,开始谨慎起来。
    
    走吧,曹凯说,离开太久了。
    
    他们走了,成芸没有。
    
    她从刚刚没有抽出来的烟盒取出一根烟,点着。
    
    烟雾之中回想当初。
    她解开他的衬衣,拉下他的拉链,说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
    今晚我给你,给完我就走了。
    
    他根本不让她碰那里,攥着她的手,说你起来。
    
    她说,我自愿的。
    
    他听了“自愿的”三字,也有点动容,可最后还是把她推起来。
    
    他都是这么来的?
    李云崇很少说王齐南的名字,一个“他”,就点明了一切。
    
    她不说话,李云崇像宠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笑着摇头,似是自语也似是对她说,感情那么深邃,但大多数人却浅薄,只迷恋最外面最便宜的一层。
    不懂渐进才能稳赢,细水才能长流。
    
    她只当他看不上自己,那便算了。
    
    隔间紧邻着摆放植物的后厅,厅堂古典装修,庄重典雅。
    
    刚刚三个人的谈话回荡耳边。
    成芸忽然想笑,这里的红木飞檐,与白城的破烂酒巷,又有什么区别。
    人心在哪都一样。
    
    可当她想到李云崇,想起当年那杯姜枣茶,又笑不出来了。
    
    厅堂外面是滂沱的大雨。
    成芸看不见雨,但是能听见声音。
    
    大雨之中回想的过去,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濡湿的味道。
    她的头靠在门板上,发丝垂下,好像黑色的帘幕,遮住往昔漫漫风尘。
    
    她本来是想走的。
    
    这个夜晚留下了她。
    
    那夜李云崇喝了很多酒,醉眼醺醺,成芸留在他的家里。
    李云崇抱着她,似睡似醒。
    成芸跟他说,我留下来吧。
    
    李云崇从床里强撑起身子,无声地要求她再说一遍。
    
    成芸说,我留下来。
    
    李云崇笑着抱住她,他朦朦地说,你看,我是对的。
    你很快就会忘了过去,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成芸低着头,李云崇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他半点睡意都没有,抱了她一整晚,抱到最后,他颤颤地埋下头。
    
    一幢小楼静悄悄,一如这执拗又可悲的世界。
    
    那是李云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成芸面前哭出来。
    
    李云崇把成芸送到代理公司,工作了一阵后,李云崇顺理成章地让她坐到总经理的位置。
    成芸说她坐不了,李云崇说不要紧,工作上的问题,你不会,还有我帮你。
    
    李云崇并不是真的想让成芸学会做什么,他只是需要成芸“学”的过程,一个走远过去的过程。
    
    他觉得自己将事情安排得很完美。
    
    但他不知道成芸在公司里听了无数的闲言碎语。
    他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参加会议,副手特地准备了全英文的会议内容,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最前面,一句也听不懂。
    
    这些她都没有告诉李云崇。
    
    成芸很懒,尤其是在她忘却王齐南之后。
    那花费了她全部力气。
    她凡事随意了。
    
    下了会,成芸把那个副手拉到洗手间,扬起手扇了她五个巴掌。
    她跟她说,这次五个,下回再来这套,翻倍。
    
    等她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
    
    有人跟总公司反映情况,可话还没传多远,就停了。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空降兵的后台很硬。
    人们顺从了,可也更加不屑了。
    
    又有什么关系。
    
    时间早晚过去,公司血液换了一批又一批,留下的始终是成芸。
    
    李云崇与家人的关系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他的父亲他三十三岁那年去世了,成芸只在别人那听说,李云崇父辈一家势力非凡。
    
    李云崇的母亲是个知识分子,家中经商,早年留学欧洲时与李云崇父亲相识。
    
    成芸见过她一次,是李云崇安排的。
    她没有与成芸聊什么,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对有可能成为自己儿媳的女人有诸多要求,她甚至没有多夸奖李云崇一句。
    
    她只跟成芸说,往后日子,你多陪陪他吧。
    
    半晌又淡淡补充一句,做你自己就好。
    
    成芸觉得,那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女人。
    她看得出成芸跟李云崇完全不是一路人。
    可她依旧请求成芸多陪陪他。
    
    成芸对她说,就算你让我变,我也变不了。
    
    李云崇的母亲点点头,她不苟言笑,倒不是不满什么,这个家每个人都安于自我。
    她拿起桌上精致的欧式咖啡杯。
    她与李云崇也不同,她不喝茶,也不喜欢李云崇繁琐的紫砂茶具,同样不喜欢他那些关在笼里吱吱叫的鸟。
    
    成芸第一次找男人,是在她与李云崇认识的第四年。
    
    她在一个闷热的夜晚看了一场芭蕾舞表演,成芸本来只是为了躲避外面的酷热和无聊,进来吹空调,后来却把整场表演看完了。
    
    她还记得那场演出的名字叫《胡桃夹子》。
    讲述了一个女孩在圣诞夜里得到了一颗胡桃夹子,到了夜晚,胡桃夹子变成了王子。
    舞剧欢快活泼,充满了神秘色彩。
    
    那个年代关注芭蕾舞的人很少,但演员表演依然专注。
    尤其是那个王子,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每一下都蹦得老高,似乎这样就能把舞团上座率提起来一样。
    
    用力过猛,表情略僵,像将军,哪有王子的优雅从容。
    
    成芸看着好笑。
    
    那有点过劲的生命力,吸引了她。
    
    演出结束后,成芸去后台找到那个男演员。
    近距离看他的长相,更不像王子了。
    山大王一样。
    
    成芸与他过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人不见了,她忘了留他的联系方式,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去找,才得知舞团已经离开北京。
    
    成芸顺着西长安街一路走到底,傍晚时分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没有伤心。
    
    好像从那一刻起,整个世界,跟她之前熟悉的,都不一样了。
    
    她回到住处,接到李云崇的电话,听见他柔和的,四平八稳的声音。
    
    累了吧,过来吃饭。
    
    当然,这些事都是后面的故事,在成芸刚刚见到李云崇的时候,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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