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3章 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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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谢玄答。桓伊并不意外，攻打禁宫乃是死罪，在没找到证据前，自然不可随意猜测。
谢玄说罢，目光落到几名正被捆绑押解的反贼身上。方才反贼被溃败之后，有些人被生擒。内侍传来太后口谕，将这些人押至廷尉监牢，容后再审。
“两位辛苦。”内侍走到近前施礼，“太后有旨，太医在偏殿救治伤员，两者请快去包扎上药，再去西堂，太后要重谢诸位护驾功臣。”
谢玄和桓伊恭敬回礼，跟随内侍找医官包扎上药。待他们来到西堂，已有十名臣子立于堂内，几乎都是武将。内侍引着他们走上前，“就等二位了。”
论辈分，崇德太后是先帝侄媳，所以也在为先帝戴孝，今日她未着钗环，不施脂粉。一一扫视过面前众臣，太后微微颔首道：“皇帝年纪小，受了惊，朕让他先回宫歇着。朕在此，代皇帝感谢诸位。”
众人连忙跪谢，说着是臣本分之类的场面话。太后一一奖赏，众臣又是一番跪谢天恩，自不必说。
简单叙完话，太后难掩疲色。众人便识趣告辞。谢玄与桓伊同大家一道步出西堂外，却见郗超身着官帽朝服匆匆走来。如今晋国无人敢对郗超不敬，前面所有人都自觉停步，朝他拱拳致礼。
郗超一如往常，微笑点头回应。到最后两人面前时，他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破损浸血的衣衫，面露关切，“叔夏，幼度，你们可有大碍？”
桓伊摇头，“没事。嘉宾兄这是？”
“啊，今日一早，我朝贺完出宫，竟听宫里出了这等乱子，便又赶紧过来。就怕反贼余孽尚在，得赶紧调查清楚，彻底平定乱党，好教太后和皇上放心。”
桓伊点头。旁边谢玄轻轻一笑，“郗侍郎起得好早啊。”
郗超弯眸笑道：“习惯了。”他又转头对桓伊温言道：“叔夏，赶紧换身衣服，去姑孰见见桓冲将军罢。这几个月他眼见憔悴了许多，你多留几日陪陪他。”
“好。”桓伊垂眸应下。
说罢，三人拱手告辞，各自前行。其他人已走远了，谢玄和桓伊并肩而行。按寻常出宫路线，走下西堂台阶，就应往南去大司马门出宫。而他们一走下台阶，竟不约而同地往北走去。
两人不禁目露讶异。桓伊道：“看来幼度也想再去云龙门一趟。”
“正是。”谢玄点头。
一路向北，两人无话。宫里的血腥味依然浓重，不时有宫人和禁卫抬着尸首匆匆经过。前方有两名禁卫抬着同袍尸体走来，很快走到他们身边，桓伊突然出声道：“等等。”
抬尸体的禁卫面露疑惑。只见桓伊伸手覆住那名阵亡军士的脸，将他未闭的眼睑轻轻合上，默然垂首致礼。禁卫心下了然，眼前定是位爱惜兵士的将军，虽不相识，但深知失去同袍的悲痛。禁卫亦向桓伊默默垂首致礼，然后继续前行。
这无声的一幕，落入旁边谢玄眼中。
穿过华林园的重重树木，他们很快再次来到云龙门下。厚重的宫门完整倒在地面，沾满污泥脚印。空荡的墙洞外，禁卫已设起岗哨。
“没有攻门军械。”谢玄一语道出疑点，宫门上没有军械撞击痕迹，纯粹是被人推倒的。
“宫门重逾数千斤，钉在城墙上，却被人力撞开……”桓伊昂头查看，面露疑惑，“不可思议。”
谢玄走到墙边，看着墙面一个巨大的坑，那是固门螺钉脱落后留下的坑洞，“事先暗中松开墙上螺钉，撞开便容易得多。”
桓伊蹲在宫门边，伸手拍了拍半尺厚的木门，“宫门这般厚，只要禁卫在里面抵住，只怕也不好撞。”
谢玄摇头，“今日百官朝贺。”
桓伊恍然，“是了……百官朝贺，经南边的宣阳门，过大司马门入内宫，甬道两侧有羽林郎仪仗。禁卫都在南边，其它宫门的守卫就会薄弱得多！”
“特意选今日进攻，看来是熟悉朝贺布置之人。”谢玄挑眉。
处处细节，无不应证一个事实。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桓伊脊背冒出一阵寒意，“有宫墙内的人，为反贼提供内应。”
“可惜今日死去的将士，到死都不知自己因何而死。”谢玄深吸一口气，握拳靠在墙上。
桓伊忍住眼眶泛红，迅速站起来抬步欲走。
“去哪？”谢玄问道。
“跟郗嘉宾说清这些疑点，尽早查出乱贼余党！”桓伊偏头说完，继续迈步前行。
谢玄微微眯眼，看着桓伊匆匆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华林园树林里。
不出两天，谢玄就从三叔那得知了廷尉的审讯结果。
原来，那妖道头目是一名五斗米道天师祭酒，名叫卢悚。早在数月前，海西公被迁往吴县乡下之后，卢悚就偷偷去拜见过海西公，说愿助他夺回皇位。吓得海西公当场把卢悚赶出家门，从此再也不见外客。
卢悚被拒绝之后并没放弃，干脆自己拉起复辟大旗，召集了一干信众，说等打下宫城，先帝高兴都来不及，到时他是国师，大家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那些流民本是流亡之徒，那时又交不出粮税，一时听信卢悚许诺，便跟他起了事。
当时也有人怀疑，就凭咱们这些流民，怎就能攻打都城和禁宫？卢悚却拍着胸脯说他有天道相助，无所畏惧。大家见他信誓旦旦，也就信了。
谢府书房，书案上香薰袅袅，一片暖意。
谢玄放下审讯书，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面的谢安拿过审讯书，抬眸睹见侄儿的复杂表情，“怎么？”
“流民没读过书，人云亦云，极容易受鼓动。他们只想填饱肚子，却傻呵呵地跟着攻打禁宫送死。真不知该说他们愚昧，还是觉得他们可怜。最近我只顾盯着姑孰动向，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谢玄垂眸说道。
谢安淡然说道：“流民聚集在城门外，不会引人注意。卢悚一声令下，他们便拿起武器冲破城防，城门卫措手不及。又一路冲到宫门外，还冲破了宫门。”
谢玄一时哑然，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冽光芒，“不对！海西公迁往吴县，是大司马府派人去送的。这些日子，郗超一定会派人盯着旧帝居所，卢悚悄悄去见海西公，他不可能不知道。”
“卢悚却顺利起事了。”谢安道。
谢玄目光炯炯盯着三叔，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郗超明知卢悚要造反，他没有阻止。”
“如你所说，若宫中还有人暗助反贼，会是谁？”谢安问道。
谢玄抿唇攥拳，眼前闪过郗超笑意宴宴，温言关切的面容。
与此同时，意识到宫中有内应，也看到廷尉审讯结果的人，除谢玄之外还有一个，而同样，也恰恰是深知郗超的人。
姑孰城，主帅府，书房庭院门外。
郗超刚同桓公议完事走出院门，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你吗？嘉宾兄。”是桓伊的声音。
郗超转身回望，见一袭白衣的桓伊正在身后看着自己，似乎心事重重。
“不是我还是谁？”郗超笑着走上前，“怎么了？”
桓伊深深看向郗超，抬手轻抚右臂伤口。郗超目光一动，温言说道：“伤口还在疼？这几日你好生歇着养伤，明日我再给你送些好药。”
“多谢。我只是有些睡不安稳。这次叛乱，禁卫和宫人死伤四百多人，每每闭眼，便见那些士兵倒在我面前，死不瞑目。”桓伊忍住颤声。
郗超叹了口气，与桓伊并肩前行，“我知道你爱惜士兵。但为国牺牲，本就是军士职责。一人之死，还为满门亲眷换来赏赐和荣耀，你不必太介怀。”
桓伊惊讶地看向郗超，“你这般想？”
“不对吗？”郗超同样疑惑望向桓伊。
桓伊欲言又止，终是摇头，“再多赏赐，也换不回活人。”他顿了顿，又问：“之前我对你说，怀疑宫里有内应，你这边查得如何？”
郗超敛眸正色说道：“正在查。我已向太后禀明，禁卫死伤过多，宫里需加强防卫。这些乱党不过流民，竟然一路打进内宫，我也认为有内应。”
桓伊更惊讶了三分，“嘉宾兄……”竟向太后坦陈宫里有内应！难道……难道自己猜错了？
“只怕宫里有人怀念旧帝啊。”郗超叹了口气，“所以，我代桓公向太后提议，由桓氏出兵戍守禁宫，查出宫内乱党。”
原来如此！
桓伊瞳孔震颤，原来如此。太子继位，本无过错。只有这样，桓公才能顺理成章，正大光明地出兵戡乱！
果然，还是他。为达目标，不择手段。
“太后允了，最近且得忙了。”郗超温和一笑。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桓伊出声：“嘉宾兄。”
“怎么？”
“你……”桓伊抿唇，眸色复杂，“辛苦你了。”
郗超晶亮的狐狸眼弯弯一笑，“不辛苦。”他想了想，又对桓伊轻声说道：“一路前行，必会遇到许多难处。你是桓氏掌兵之人，莫要心软。好生养伤，以后桓公还有许多事得倚仗你呢。”
说罢，他轻轻一拍桓伊的肩头，转身迈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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