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雨中女郎
“还在睡着呢，没什么动静。”
看着火炉旁埋头苦干的胡玉儿，阿琳简单地报告了一下那被绑来的二人的情况，然后便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当然，这四周似乎没有第二把椅子，她便索性坐在了另一侧的桌角上。
今天是这俩姐妹被困在这个世界中的第六天，自完成了那次“绑票”后，胡玉儿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外绝不离开，就连睡觉都是直接趴在桌上。
“我说、玛丽娜...”
“别担心啦阿琳，我研究的‘超强效倒头就睡散’足够让那俩家伙睡上一个月啦，而且没有副作用，反而有美容效果呢。你去干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
“玛丽娜！”
啪——
将一只手按在了胡玉儿的笔记本上，阿琳有些愤怒的说到。
“该休息一会了，玛丽娜！”
“不用哦，我还不困。”
“那也得休息了！你从那天回来后，就一直窝在这里，这很不健康！”
“啊...嘿嘿，这事儿啊。但是阿琳，能研究这么巨大机器人的机会可不多啊，要知道我可是活了一千三百多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
说着，胡玉儿将她自己画的图纸，还有仿照那个皇家歌剧院变成的巨人、所制作的等比例缩小模型摆了过来，兴冲冲地介绍到。
“你看，这种巨大的家伙居然是用齿轮和发条驱动的，简直太精巧了！”
然而，相比起胡玉儿的兴奋，阿琳却显得有些兴致乏乏。她看着那一桌子复杂的图纸，以及那个小小的模型，沉默半响然后说道。
“可是...那东西真的有那么厉害吗？那天你我都在场，虽说没办法马上摧毁那个机械巨人，但是...”
拿起胡玉儿制作的那个等比例模型，放在面前端详了几分后，阿琳继续说道。
“但是，如果动真格的话，不论你我、都能轻易的打败它吧。不过是一个巨大人偶，真的值得那么兴奋、甚至废寝忘食的花两天两夜去研究吗？”
“当然值得了！倒不如说，这个世界的‘我’，比我要厉害多了！”
“诶？！何以见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想想看、阿琳，这种技术如果投入到生产中去，会造福多少人？又会影响多少人？毫不客气的说，这个世界的我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远比我对于我们那个世界的影响大得多！我与她比，就像萤火比皓月一般！”
闻言，阿琳笑了笑，有些不屑。
“玛丽娜你在谦虚什么啊。投入到生产中？造福人民？你如果也有那意思，以你的手段去福泽大众，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一样，这机械中蕴含的是‘普遍的技术’，而我的法术却并非能够复制的！”
说着，胡玉儿召唤出了那个黑匣子在指尖旋转，然后又看向桌上的机器人，然后用一种少见地、有些温柔的语气说道。
“阿琳，你也清楚的吧。虽然你是帕拉蒂尔家的圣女，但并非人人都可以成为圣女。里侧世界的种种手段，都讲究一个‘天赋’；妖怪那一侧的法术自不必多说，血脉中没有的就是没有、任凭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人类世界也不遑多让，虽说有着成体系的教育方法，但没有‘仙缘’的人哪怕终其一生也碌碌无为。这种始终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的、要依靠血脉、家系、门阀当做入场券的技术，论其根本、也算不得‘好’。”
接着，胡玉儿又说道。
“更何况里侧世界中的大能数不胜数，你有焚天的火，我有灭世的水；可说到底，大多数都是杀人的手段，去毁灭什么的说得轻巧、可去创造什么又谈何容易。再者，哪怕真的有福泽一方的本事，那些家伙也早就脱离了作为‘人’的自我认知，自比为‘仙’，哪里还看得上脚下的尘民？但是，这个世界的我不同，她拥有的技术虽然很难、但却是可以复制的！”
收起黑匣子，拿起桌上的机器人模型，胡玉儿眼中的欣喜更盛。
“看呐、阿琳。虽然这东西复杂无比，难到连我也读不懂其中全部的运转规则，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想要弄懂这其中奥秘，需要的是知识、而非‘血脉’之类的入场券！这是真正的，好的技术！而且这个世界的我也没有成仙，她还在造歌剧院，还在造很多其他的、日常生活中就能看到的东西。啊啊...真好啊...”
无言中，阿琳抱着双臂，壁炉的火光照耀着她的脸庞，使其忽明忽暗。
“但是玛丽娜，知识和技术也是会被垄断的。”
“可起码还有梦想，比起被血脉垄断的法术要好得多！”
这回答的风格阿琳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这位老同学，自学生时代开始，就是这么一个人了。
“哼哼、这回答倒也真像是你的风格。当初我就在想，玛丽娜你要是不去钻研那些有的没的，好好修习自己擅长的法术，恐怕早就超越我了吧。”
“恰恰相反，对于我来说那些‘有的没的’才是重要的，杀人的手段反而是末流。本狐仙一生中说过无数谎话，但有两件事是真的——我更愿意以理服人，以及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你这家伙，又开始说这些自相矛盾的话了。哈哈、不过你倒是一直这么神奇，我有时候都难免会想，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赤身**行走在街头放声高歌的现代诗人，也是能对肮脏地肉大快朵颐的原始野兽。”
啊...又在说些难懂的话了。
虽然阿琳心中如此吐槽，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的关系。她早就习惯了胡玉儿这间歇性的神棍特质，并且将其当做这人性格中的一部分接纳了过来。
“总之，该休息了。玛丽娜！”
一把夺过她手边那厚厚的笔记本在手中晃了晃，阿琳重复到。
◇
另一边，就在胡玉儿被困在魔盒中时，历下城这边王尧也没闲着。
自打和露娜·帕拉蒂尔和解后，正个妖怪办都以超负荷的姿态运转着；别的不说，就连李雪雁都按时上班了，其中的忙碌可见一斑。
然而，想要震住最近那些趁乱搞事情的宵小有谈何容易。
之前胡玉儿在任时，之所以能相安无事；一是因为当时的局面平稳，二是因为那狐狸真的敢给不听话的人放血。
那是物理意义上的，不带丝毫比喻性质的描述。
毕竟在当年，就连林清华这种大妖，都由于不服管理死在了那狐狸手上，更别提只是会点法术的小妖小怪了。
而如今露娜虽然急于让历下城恢复往日的平静，但暂时还不打算用那么激进的手段。现在的妖怪办虽然做法人性化了许多，但作为执行者、妖怪办成员的工作量也是成倍增加。
“俺就是个打工的，啥也不知道。”
历下汽车北站，一处台球室内。
这里位于地下二层，需要辗转几个弯才能到达。里面也黑漆漆的，只有台子上面的那一盏白炽灯提供照明。
在台球桌旁，一名身穿黑色羽绒服、胡子邋遢的中年人抱着球杆不耐烦地看着露娜以及王尧，但还是不得不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说啥就是啥吧，反正俺不清楚；问完了白，问完了我们吃饭去了昂。”
现在，妖怪办的二人正就之前发生在城西的一起打架斗殴事件进行调查。
当然，说是打架斗殴、但根据当事人的口述，场面可十分火爆，甚至出现了一些“超自然现象”。
不必多说，这事儿肯定又归妖怪办管。
“何永，男，四十三岁，至今未婚。每年在农闲时期来城里务工，从事餐饮服务行业——哼、虽然听上去如此，不过你这家伙远不如档案上老实吧。”
翻着对方的履历，露娜继续说道。
“你家祖上出过一个修士，以炼体见长；虽然中间已经断代了，但不知为何到了你这一代又小有起色。你借此作为里侧世界的门票，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抱团用自己的能力去赚取不正当收入——对于这指控，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哎、你这小娘皮，咋就是狐朋狗友了呢？俺们兄弟几个一起，赚个钱不容易，怎么将让你这臭嘴一讲，弄的跟伤天害理了一样呢？！”
何永很邋遢，整个人也十分颓废；可以说，这是露娜最为厌恶的一种人。而对方也不遑多让，露娜那官腔十足的样子令他浑身难受，要不是惧怕于对方的身份早就下逐客令了。
“规定上写的明明白白，无论妖怪还是修士，不可用自己的法术干涉正常世界，更不能用其谋取私利！你们这伙人领着扶助金，还去赚取外快，你说违法不违法？！”
“俺用祖上传下来的本事赚点钱咋了？那木匠的儿子是木匠，铁匠的儿子是铁匠，到了俺这代你一道规矩下来就没了，说不过去啊！就恁给的那点钱，够干啥的？俺凭自己本事一个月能赚十五个，恁一个月给俺两千块，换你你乐意不？”
见无论如何也说不通，露娜也逐渐丧失了耐心。
“总而言之，这次只是通报，如果下次再收到举报、我们就要严肃处理了！”
“哦哟，说的挺厉害哩。俺问你，俺们兄弟几个都是出大力的，就是用祖上传下来的手段去走了个捷径、也不伤天害理，你要严肃处理啥子哟。”
“非要我给你一五一十的列出来？好、那挺好了。最近城中里侧世界局势动荡不安，多个小团体抱团伺机而动，争抢地盘。这本身就是十分严重的治安隐患，请不要把我们的宽容当做嚣张的资本！”
“你别乱说哟！俺们啥时候参与过那些事了！”
双方全程都在鸡同鸭讲，见局势马上又要吵起来，王尧也赶快上前去当和事佬说到。
“那个...何先生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来，其实就是通知您，以后对于在‘市区内使用法术’的情况，妖怪办将会严肃处理。并不是针对谁，而是接下来的管理方针和态度。”
接着，王尧又把一张宣传单掏出来放在了桌上继续说道。
“各位何不去找一份正儿八经的活计，每个月领了工资之余还有些扶助金可以当做零花，日子过的不也一样快活？”
“得了吧小子，嘴巴一张上下一碰说的轻巧，俺们兄弟几个这把年纪了，能去干啥？累死累活跑工地啊？我现在这凭借着自己这祖传的炼体本事，去城里帮人解决些小麻烦，每个月也就上工个十天八天，能赚万把。你现在让我去找个活，一个月不见得有几天休息，赚的还少了。还是那句话，换你你愿意？”
“可是何先生，毕竟大家都住在同一座城市里，这历下更是卧虎藏龙，您要是用法术给自己捞了一万块，自然有能捞十万块的人。大家都不遵守规定，扶助金肯定没了。到时没了我们制约，群雄逐鹿、您也不见得有跟那有赚十万块本事的大佬去抢生意的能耐吧。”
之后，又在这满是火药味的气氛中，王尧顶住压力进行了大约十五分钟苦口婆心的劝说，何永才在口头上表示了自己愿意退让。
离开了那阴暗的台球室，在路上王尧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转而不无抱怨地说道。
“露娜小姐，为什么你不愿意好好跟他们说呢。之前在其他地方，你的谈判水平不是挺好的吗？”
“切、一群泥腿子而已，有什么必要么？今天不过是来通知他们，要不是你我早就走了。倒是你，真的有必要对牛弹琴这么久？”
“他们又不是牛，和我们一样是普通市民，只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显然，露娜也知道自己多少将情绪带入工作了，但又不太好立刻在部下面前认作，只能咳嗽两声然后提起了别的事情。
“总之，这里以后不用来了。我们已经是第三次来通告了；虽然他们这些人干的事情都是小打小闹、但态度恶劣，如果他们还死性不改，那就必须严肃处理！”
“了解。”
点了点头，王尧也没对此提出过多疑议。
他可能算是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但并非是个“老好人”，就在刚才、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全做了。
而就在两人上楼时，突然面前的卷帘门滑了下来，一群人突然从左右两侧的过道里冲出！
王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旁边一声闷响；而很快的、一股湿润感顺着其肩膀扩散开来。
是血。
“怎么回事？！”
很快，何永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他也拿着手电筒带着兄弟们来到了楼梯间。
借着这光，王尧看到了真实情况。露娜似乎已经被一闷棍放倒，现在正靠在他的肩膀上。而看到了这幅景象的何永也像是吃了黄莲一样捂住了脸，然后朝着王尧身后的那伙人说到。
“胜子你这个龟孙儿！我说你今天咋不见了...居然这种事也敢干！”
而另一边，被叫做“胜子”的年轻人也是血气方刚，大声吼道。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永哥，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咱们用自己的能力谋生计天经地义，何时需要这群人来管？！他们倒是好赚的盆满钵满，却连一杯羹都不分！今天兄弟们都在这，永哥、给个准话！我是不打算继续受气了！”
“哎哟，你这小毛孩懂什么！真以为自己那点斤两在里侧世界就排得上号了？！给我跪下！还有你，快、叫救护车！”
现在局势还不明朗，王尧抱着露娜、不敢轻举妄动。但另一只手却悄悄掏出手机，给林清华发了求救短信。
然而，就在这时，他怀中已经昏厥了的露娜突然暴起，整个左臂开始蠕动、变成了一坨胶装的物质！
很快，那浓稠的胶状物又化形，成了一颗巨大的狼头，直咬刚才的袭击者！
“啊————”
眨眼间，血溅三尺！
黑色的恶兽在走廊中撕咬猎物，所有人都被那极其原始且富有野性的一幕惊呆了。
而这其中，何永作为老大，也算是在圈内摸爬滚打十几年，自然有些见识。他第一时间反映了过来，冲上前去制止。
“胜子！”
然而，为时已晚。
那长且尖锐的獠牙轻易地就贯穿了猎物的胸膛，在它面前一个成年男人的身板简直就像是块巧克力一样咬起来毫不费劲。
...
...
...
事情结束的也很快，大约在三分钟后，露娜便恢复了神志。
她醒来后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稍稍感到一些意外，转而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何永一行八人被当做共犯逮捕，而露娜·帕拉蒂尔的行为则名正言顺地被解释为了正当防卫。
那之后，由于有了这个性质极度恶劣的先例，之后各色类似的调查和劝说工作反而进行的异常顺利。
一切都在朝着可喜的方向发展，唯独王尧高兴不起来。
“哟、张婶，早啊！”
三天后，清晨。
妖怪办本部的大楼上，王尧早早地便来到办公室外的走廊。而打扫卫生的张婶见到他倒也见怪不怪了，乐呵呵地一笑打招呼道。
“早啊小伙子，最近都赶这么个大早来，工作又忙起来啦？”
“哈哈、还好。其实今天想要问你个事儿。”
“说呗，又丢啥东西了？”
“没、就是突然想起来咱们上次聊天儿的时候，你不是说女厕所的洗手池被谁给弄坏了吗？”
一听提到了这事儿，张婶立马就来气了，一拍大腿说到。
“是啊，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给砸了。厕所里又没监控，保安室调外面的监控看、也没见有人出来。当天这楼上来的人就不多，上午我扫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呢，下午就给砸到像是狗啃过一样。哎、真缺德！”
“那...张婶，你当天在厕所里扫出来过这种东西没有。”
说着，王尧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密封着的小袋，里面是几根黑色的长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