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声东击西

　　“来、坐坐坐，不用客气。”
　　那高个子的中年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肩膀很宽、体格健壮；但穿着却十分斯文，一件教授标配的杂色羊毛背心，以及一条中年群体普遍钟爱的运动裤——已经在学校里混出地位的他不用再像那些年轻老师一样每天正装出席，整体印象也显得更加放松一些。
　　“哈哈、我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这老教授给今天前来登门造访的二人一人端上了杯咖啡，然后自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继而开口道。
　　“你们...真的是来采访余雪的？”
　　“真的真的、余教授您都问了三遍了。”
　　王尧笑着说道。
　　而在他旁边，身着一身黑西装，带着十分事务的金框眼镜，疏了个大背头的林清华则随着王尧的话语点了点头，沉声道。
　　“没错，余教授，我们就是来采访余雪的。”
　　拿出了一摞早就准备好、或者说伪造好的材料，林清华将它们罗列在桌上，继续解释道。
　　“也是响应市长号召，我台准备搞一个‘历下最美大学生’的评选；您的女儿曾多次参加公益活动，在本市的敬老院义工团队、小动物救助中心以及鲜血站等非盈利活动中心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再加上前几天，有位网友在穹顶大厦的钢琴角所拍摄的那张、她教孩子们弹琴的照片在网络上迅速走红，其实已经算是我们台长心目中的内定人选了。”
　　长期跟在胡玉儿手底下混，林清华忽悠人的本事没学到十成也有八成；而对面那老教授看面相就知道，是那种从大学出来后就马上又进入了大学的人，搞学术还行，但面对社会中的百般险恶实属玩不转。
　　对方几乎没有质疑，便信任了这二人的说辞。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王尧也算是他的学生；而这个大一新生由于旷课颇多，在余教授脑袋里也有些印象。但好巧不巧的，这些由于妖怪办的事情旷下的课，胡玉儿都依靠自己的关系给王尧摆平了，说辞就是“工作实习”。
　　而那编造的说辞里，王尧实习的地点便是电视台。
　　如此一来，别说这面善心善的老教授了，哪怕是稍微多疑一些的人，恐怕也会相信。
　　“余教授，其实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采访一下您，学姐她平日里生活中是个怎么样的人，到时在电视上播出的时候，作为插播的VCR放出来。您放心的说，我们在播出前会把剪好的版本给您确认的，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咱们还可以协商调整。”
　　事实上，骗这位老教授王尧心中还是多少有些罪恶感的。毕竟他能看出，对方是真的把自己这个女儿当宝贝，听见能上电视后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调查余雪刻不容缓，已经不是去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啊、小雪这孩子啊...怎么说呢。太懂事，懂事的我和她娘都心疼。她打小就不太关心自己如何如何，一天到晚想着都是怎么样去优惠其他人，甚至都有些执拗了。我工作忙，她娘也不清闲，家务活好像自她上初中之后，我们夫妇俩就没沾过手。”
　　余教授的话的确语重心长。
　　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王尧肯定会认为这是希望在镜头前，多为自己女儿贴贴金。但余雪不同，她的确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之后考大学也是，说实话、以那孩子的分数，完全能上更好的。她硬是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选择留在了历下城。就是放不下我们老两口，希望多陪陪我们。要我说，我和她娘俩人不算正值壮年吧，但起码再在岗位上坚持个十年是没问题的，哪有到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啊？”
　　一拍大腿，余教授摇了摇头，似乎对于当年余雪选择大学的事情自己没有坚持，感到十分后悔。
　　“然后她娘不愿意啊，毕竟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走太远，就硬是给留下来了。”
　　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余教授又说道。
　　“说起来可能有些自夸，但小雪她真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让我们两口子操过心，什么事都能做的漂漂亮亮的。我现在对她的要求就一个，爱为他人着想的确是好事，但也多少得考虑考虑自己，你看现在像她那么大的女孩子，不说放假时和朋友一起出去耍，那也多少得有点消遣吧。这姑娘倒好，一有时间就去...”
　　说到这，余教授似乎意识到自己要失言了，便马上打住改口道。
　　“哎、不过也罢，她喜欢就随她去吧。反正我和她娘俩人也看得开，这姑娘自己也有主见，现在世道变了，女人到了30都不嫌晚。她愿意趁着年轻的时候，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我们两口子肯定全力支持！”
　　◇
　　几小时前
　　“肥狐狸你起开啊！”
　　“老娘的车老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才给我让开！”
　　在城市的另一边，一辆小金杯的正副驾驶座上，那两个平日里绝不会一起出任务的女人现在正吵得不可开交。
　　争吵的起因再简单不过，那便是“生存空间”的问题。
　　平日里开车时，胡玉儿习惯将耳朵和尾巴都露出来，称这样可以使自己心情舒畅；可今天坐在副驾驶上的可不是王尧，而是一个绝不会通融她分毫的李雪雁。
　　当然了，以金杯的容量，本来不至于变得如此拥挤；李雪雁之所以不得不和胡玉儿一起挤在前座，忍受她那九条大尾巴带来的刺挠感以及难以忍受的闷热，其根本原因是后座早已被占满了！
　　看车窗两侧便不难发现，那窗外的风景并非熟悉的街道而是漆黑一片。
　　这车现在正行驶在地下，也就是所谓的地行车。这辆便宜的二手金杯在几年前被胡玉儿从市场上买来，拆卸掉了后座的所有座位，搭载了各色自己从天南地北收罗过来的“宝物”，辅以阵法驱动，被改造成了一辆可以在土地中行走的特殊载具。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用那一车的破烂玩意儿达到这效果的，就连教她制作法宝的冯神父也对此微微皱眉；但不论如何，结果就是她做到了，而且这车在土里行走的速度还不算慢。
　　而两人现在的目的地，正是前些日子，李雪雁与王尧未能完全调查的地下水系统。
　　上次由于工具方面准备的不甚充足，再加上没有良好的导航，两人挖通了污水管道铩羽而归。
　　“啊...受不了了，你这破尾巴是实心的吗？怎么这么沉？！”
　　“你这棵树好意思说本小姐沉？要真去称一下本体的重量，你比我重多了！”
　　“我又不会在车里把自己的树冠也露出来，不要侵犯他人的私人空间好吗？真没素质！”
　　“我的尾巴有自己的想法，我又管不着~”
　　说出这番流氓理论后，胡玉儿在李雪雁那一侧的几根尾巴抖得更欢了。显然、她是对自己前天被李雪雁救了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却又不知如何找回场子，更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变成了这番局面。
　　然而，这一次事情却出乎胡玉儿的预料，在经过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后，李雪雁把挡住自己视线的那根尾巴按了下去，陡然说道。
　　“我说、狐狸...那个、对不起了。”
　　“哈？”
　　“就是，鸟哥遇袭那天。的确，你的决断是对的，我那时显得鲁莽了。稍微考虑一下就能想明白，那个余雪、绝对是过来挑衅的，她有在期望我们出手。”
　　“不、不是，那个不是重点。可、就是...”
　　握着方向盘的胡玉儿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红着脸、她斟酌字词很久，才大声说到。
　　“...就、你这棵树特么怎么先道歉了啊？！”
　　“我觉得咱们俩不好继续僵下去了呗，毕竟现在事态紧张。更何况，我那天的确做法有所不妥。”
　　“可、可...哎、你好烦人啊！你先道歉了，不显得一直找茬的我很小气吗？！”
　　“你小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雪雁看着斜上方，有心无心地揶揄道。
　　“啊——烦死了！我原本的计划是等着事情结束再跟你和解的，不、不是，我是说我那天其实就已经不生气了，后来都是装的、都是为了制造出我们分裂的假象让那些暗处的家伙露出狐狸尾巴，你懂的吧！”
　　“是...是...你胡大小姐怎么可能比我还小气呢，肯定当天就原谅我了。”
　　李雪雁托着腮，看着窗外，忍着笑意敷衍道。
　　虽然胡玉儿说的都是真话，但此时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然，那些都不重要了。
　　“所以，胡小姐你这妙计，到底有收获到什么成果了吗？我们现在又抱团了，似乎你在之前的伪装也没骗到对方啊。”
　　说到这，胡玉儿又来了信心，挺胸说到。
　　“不、是有收获的！”
　　说着，她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将下方抽屉里的文件袋递给了李雪雁。
　　“看、这是专业的分析师昨晚连夜帮我们总结出的，结果跟我的猜想大差不差。”
　　“啊？你这狐狸，昨晚弄了这些吗？”
　　就在李雪雁还在翻看那一大叠报告时，胡玉儿开口解释到。
　　“我们可能调查错了方向，被一开始先入为主的观念束缚了。也许余雪真的有鬼，但我们真正面对的敌人，也许是第三方势力。”
　　“为什么？”
　　“根据你和王尧的叙述，那天袭击你们的影子颇具攻击性，甚至有‘撕票’的动作；而商场里杀害我部下的那女人，在与我战斗时也全是杀招。这种风格与余雪相差太多了。”
　　“但这也没法为她脱罪，那女人演技很好！”
　　对此，李雪雁不以为然，但这反映倒也在胡玉儿预料之中。她点了点头，继续解释。
　　“没错，但根据我那部下在死前传回来的报告书看，就在他遇害前五分钟，余雪都未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一直保持着一个‘热心女孩’的形象，但在那天却突然发难，杀了我安插的眼线，毫无征兆毫无理由...”
　　“也许只是刚好时机到了呢？刚好在那天，那个时候，余雪打算开始进行一些行动。”
　　对于李雪雁提出的猜想，胡玉儿摇了摇头。
　　“她只脱离了监视十五分钟，而且那期间身上还有窃听器。由于商场里太过嘈杂，对方是谁没办法准确捕捉，但余雪的发言都很正常。十五分钟后，她就被我赶来接班的其他部下盯上了，行为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咦...你这狐狸，到底还有多少手段瞒着我们啊。”
　　“那个以后再说，但你想想看，如果人是在余雪的授意下杀的，那不显得很奇怪吗？就好像，要故意暴露自己一样。”
　　“你认为余雪不过是个声东击西的噱头？”
　　“没错，狮王那次我们发现尸体时他已经死了三天，先按下不表。但那之后我就料到其他在世的两人——鹰王和蛇王有可能也会遭遇暗杀，伦敦太远我保不住，但余雪却可以看住。那之后我就对她进行了最高等级的监视，她如果真的参与了对蛇王的谋杀，不应该一点马脚都没留下。除非是我们最开始就想错了，也许余雪的确有鬼，但她跟那群谋杀黄震、罗昌的人，最开始就不是一伙的！”
　　闻言，李雪雁也被这个大胆地假设吓了一跳。毕竟在她心中，余雪一直是罪犯，只不过还为抓住证据。
　　“可是、那你今天还让王尧和林清华去调查余雪她老爸？”
　　面对李雪雁这个提问，胡玉儿又是骄傲地一抬头，说到。
　　“这叫做以牙还牙，让对方以为我们还蒙在鼓里，继续把调查的重心放在余雪身上。”
　　接着，她又用那个一如既往的自信表情看向李雪雁，话语中带着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干劲。
　　“我刚才说过了吧，我们假装闹矛盾，是有收获的！”
　　“切、我是真的，只有你是假的。”
　　“哎呀、那都是过去式啦。关键是，对方以为妖怪办还支离破碎，但我们已经共享信息了。就要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拿下！”
　　是的，虽然现在这地行车两侧一片漆黑，但地上也好不了多少。
　　时间才刚刚六点半，天才蒙蒙亮；生性谨慎的胡玉儿，就怕自己没能真正杀死叶彩，在各方猜想能够成一个初具雏形的答案后便快马加鞭，启动了这反击的计划。
　　“可是，我和王尧那天也没有在下水道找到什么啊。虽然被刺客袭击了，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万一对方也是为了诱导我们进行错误的调查，才这么做的呢？”
　　“哼哼、虽然你的猜想没错，但你漏算了一点。比起你，我太了解冯双劫那老东西的处事之道了！”
　　就如她昨天在河川中承诺的那样。
　　当时只是偶发状况，今天胡玉儿已经完美地变回了平日那个自信的她。
　　“要知道，冯双劫那老东西深得中庸之道，你作为李家大小姐亲自开口求他，他不可能拒绝。但同时，他又从不把自己与任何一方的势力绑定，所以给你们的那颗‘避水珠’定有蹊跷！”
　　“诶？！你是说他在那宝物里做了手脚？”
　　“是手脚，却又不是。这就是那老东西厉害的地方——绝不给你留下口实。昨天我检查过那宝物了。说是...除了能在水中呼吸以外，还可以趋避灾厄对吧。”
　　“嗯...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话说到一半，李雪雁幡然醒悟，惊讶地问道。
　　“你是说，我那天和王尧之所以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就是因为那‘趋避灾厄’的功能？”
　　“恐怕是的。所谓趋避就是如此，大灾化小灾，避险而行之。你们会莫名地挖到排水管，然后灰溜溜地打道回府，本身就很奇怪。但考虑到这是冯双劫给的宝贝，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他从来如此，会帮你，但帮了却等于没帮！”
　　说着，胡玉儿一脚油门下去，凶相毕露。
　　“今天我特别把这地行车开来，就是为了不用那老家伙的宝物，自己去确认。要是错了还好，如果那群臭虫真的躲在这，就一定把他们的场子都给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