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锦上万花

　　十多年前，西南边境。
　　吞云山上，吞云寨边。
　　百余人将这个小小的山寨给团团围住，天空中更是有数架直升机盘旋，平日里这仙家洞天的地方如今变得硝烟弥漫。
　　两方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
　　寨内，一名身披大衣，相貌丑陋凶神恶煞的男人在大堂里来回踱步，而在堂下则蹲着二十余口布衣百姓，各个面色煞白，被吓得浑身哆嗦。
　　杨孝文，原本是本地散修的妖怪，机缘巧合下得一奇遇，吃了山中千年难得一见的白耳黑绒菇，用了不到五十年便化为人形。
　　而后又因勤奋好学，年轻时为人圆滑、长相俊美又写得一手好字，游历于市井时得到了城中徐财主家千金的倾心爱慕，两人很快便喜结连理。
　　然而，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
　　杨孝文的妻子徐小姐自幼便体弱多病，两人结婚后不到五年便撒手人寰，而留下他一妖苟活世间。
　　但，若故事只是到这里，那么便还好。可杨孝文的厄运远不止于此，就像是吃了天材地宝的报应一般，妄图复活亡妻的他辗转百年以一个外来户的身份一步步成为了吞云寨的寨主，想要以此为踏板去遂行起死回生的大事，却没想到惹上了如今的祸端。
　　“寨主，咱们该怎么办？”
　　显然，上来报信的手下也是人心惶惶；毕竟今天在外面的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熟面孔，全都是些颇有手段的道人，来抓他这么一个两百来年的散修也并非难事。
　　要不是因为杨孝文的手里抓了山下那二十多口村民，恐怕外面围着的那些人早就冲进来了。
　　看着手中那个精致的木匣，杨孝文前后思量，然后沉吟一声点头道。
　　“我亲自出去会会他们，一群假仁假义的牛鼻子，说什么拥立新法、说到底也不过是看中了我手上这宝贝。”
　　杨孝文虽说法术并不算高强，但却颇有学识，在早年也混迹于人类社会中，对于那些术士们的行为逻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然拿到了手中那东西时他便预想到会有这天，但万万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山寨不大，很快杨孝文便在随从的簇拥下来到了天台上，看着下方那围成了一圈的攻山人马，眼中稍稍露出一丝绝望。
　　“周道长，杨某活了两百余年，唯一的愿望就是复活亡妻，以解天人相隔之苦。如今刚刚得了这灵物你就率领人马来抢，是不是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了啊？”
　　然而，寨子下方那领头的、穿着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一听这话，反而被气的双目通红。
　　“抢？我抢你○了个头！你这黄鼠狼劫持二十多号村民当做人质，老子过来奉命办事，谁在乎你那破灵芝？！”
　　接着，那周道长又说。
　　“姓杨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同时违反了新法和保密法？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在这占山为王，你是不是吃蘑菇吃的脑子不清醒了？赶快把人放了还有得聊，如果还敢负隅顽抗，我就像当年一样再把你另外半边脸给烧了！”
　　闻言，杨孝文也冷哼一声，微微抽搐着那被毁容的脸庞沉声说道。
　　“相信你？我当年就是信了你，才会被毁容！周道长，我们妖物虽然没有人类那么诡计多端，但脑袋里装的也不是浆糊；就是因为从你们这里吃过亏，所以才这般小心！”
　　“少他○给我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德行，说一千到一万，你这家伙还是包藏祸心，不然干什么在我们出发之前就早早地把村民们给劫为人质？！”
　　“就是因为知道你们这群人肯定回来，杨某我才得留这么一手。如果等周道长你都带人围到山门上来了，我们手里又没这些人质，恐怕都撑不到现在，已经成为各位的剑下枯骨了！”
　　一听这话，周道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还跟我玩未雨绸缪？哈哈、姓杨的，我再跟你说一遍，你那破灵芝老子根本不稀罕，撑死也就几万块钱的东西！老子这次奉命前来，就是营救那二十多号村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打算！你在百年前好歹是个秀才，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天色渐晚，很快便会迎来日落。
　　周道长深知如果拖入深夜，局面将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便又高声喊道。
　　“好话我就说这些，还不放人，别怪我用非常手段！！”
　　看出了对面这次是铁了心了，杨孝文也咬了咬牙，攥着手中的木匣思量了一番，高声答道。
　　“想都别想！我杨某人要是信了你的邪，也活不到今天！”
　　闻言，周道长眼神一凛，冲着后面挥了挥手，立马有几个年轻人带着他口中的“非常手段”上来了。
　　而寨子上的杨孝文看了之后，立马是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你这畜生！你这畜生啊！！”
　　原来，带上来的“非常手段”是“人”，那几个被押上来的杨孝文和寨子里的管事都很眼熟，因为正是他们在其他山头的父母。
　　“我是畜生？这时候又想起来了？老子是你就不是了？废话少说，我给你一小时考量，再不放人杀你全家！！”
　　“姓周的，你就不怕我把这事情爆出去吗？！”
　　“自便。今天你放人，你被抓，你家人回归正常生活我们相安无事；你不放，我也不放，今天你们全家没一人能活着出去，你想爆也没门儿！”
　　气势弱了一筹，杨孝文转头看向身边的弟兄，发现他们眼中也皆有退意，恐怕局势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半小时后，山门大开，二十余名村民被尽数救出，而杨孝文的家眷也被如数归还。
　　但就在这时，周道长与杨孝文突然对上了目光，前者眼中寒芒毕露，而后便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
　　“除恶务尽，别让这妖怪再祸害人间，杀！”
　　...
　　...
　　...
　　将故事讲完，王尧旁边的男青年端起手边的咖啡，然后问道。
　　“你怎么看？”
　　今天是周六，王尧一如既往地坐在他时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中，靠窗的横向大长桌边。
　　这里是约定俗成的单人座位，但也正因此，就算有陌生人坐到了旁边也不会感到太过违和。只不过今天他旁边的这位邻居与往日有些不同，主动地找到王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怎么看啊...这问题说实话不太好答。”
　　原本王尧并非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但旁边这青年却有一个让他打开话匣子的共同点——两人都是半人半妖的体质。
　　根据青年所说，他本人也是如此。既然住在历下城，又身为妖怪，肯定知道那个妖怪办；而知道妖怪办，也肯定知道最近那里来了个年轻人。
　　也正因此，虽然王尧不认识这青年，但青年却认识他。
　　有关鸟哥的事情地调查已经很久没有进展了，王尧这来咖啡厅手中也是没有闲着，大张大张的城市规划图，地下水分布图解让他焦头烂额，而密密麻麻的电话簿更是让人血压飙升；毕竟在调查方向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人很大程度需要依靠自己的猜想去走出第一步。
　　但在不知是否能获得成果的道路上前行，总归缺乏动力。
　　“你认为周道长真的是想要灵芝吗？”
　　说着，旁边的青年给出了一个方向。
　　同时，王尧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哦...？这回答可有些出乎意料...”
　　还不待那青年把话说完，王尧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不知道。”
　　“别这么严谨嘛，老兄，这就是个故事，真伪都无法确定。”
　　青年打趣地说道。
　　而王尧却依旧抱持着那副认真地表情，重复了一边刚才的答案。
　　“我不知道。”
　　接着，他又说道。
　　“不过假使这故事是真的，我倒是觉得灵芝已经无关紧要了。”
　　“为什么？”
　　“毕竟那灵芝有或没有，吞云寨的悲剧都在所难免。两边都心怀猜忌，实力又不在同一水平线上，那便已经构成寨毁人亡的结局了。”
　　“嗯...”
　　沉吟一声，青年还在思考这观点是否正确，王尧又解释道。
　　“你看，这事之所以会变得如此惨烈，有个原因必不可少。”
　　“什么？”
　　“正义性，两边都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有了正义性，两方都会甩开膀子干。只有两人打架都不顾生死时，才可能出现伤亡。”
　　说着，王尧摆出一根铅笔，冲青年解释道。
　　“杨孝文游荡世间两百多年，为的就是复活亡妻，这个出发点难以驳倒，而且在这过程中复活亡妻这事已经构成了他活下去的信念，所以在这个即将成功的节骨眼上，哪怕是秀才出身深知礼义廉耻的他也用了挟持村民的法子。”
　　接着，王尧又摆出一把削笔刀，继续说。
　　“而周道长更是如此，在他眼中杨孝文的妻子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没什么特别的；而村民们则是二十多条鲜活的生命，又有同为人类的共情，肯定不容那妖怪如此作恶，哪怕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要把村民救回来。更何况，抓的也是妖怪的父母，也是妖，那就不心疼。”
　　而后，王尧又将削笔刀拿起来，在铅笔上划了两下，悠然道。
　　“但话又说回来，杨孝文曾经吃过亏，虽说那些村民是无辜的，可从他的角度来看，做这‘未雨绸缪’的事情倒也不无道理。”
　　“那老兄你认为，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我开始不就说过了吗...”
　　瞥了青年一眼，王尧说出了下半句。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明明分析的头头是道，将双方动机和调理都把握住了，难道不能给每一条后面加个权重，对比一下？”
　　“但这只是我听到的，杨孝文虽然吃亏在先，但更之前呢？更更之前呢？更更更之前呢？”
　　接着，王尧把铅笔和削笔刀都收了起来，叉起旁边的巧克力蛋糕，去补充下糖分来缓解这一下午用脑过度带来的疲劳。
　　而旁边那青年又开口道。
　　“那么，如果让你把这故事改一改，怎么样才能有个好结局？”
　　“你这问题，比刚才更难了。什么是‘好结局’？对人，对妖？还是双方？对当时，对现在？还是以囊括未来的长远角度考虑？”
　　“嘿、老兄，你这么聊就没意思了啊。”
　　“你刚刚过来搭话时，我就说过了，我这人很无聊的。”
　　王尧点头，并不反驳这个观点。
　　而那青年也看了看时间，站起身说到。
　　“老兄，我得走了，今天跟你聊得很开心，账我来付吧。”
　　“哼哼、你这家伙，刚才还说无聊呢。”
　　出于礼貌，王尧在青年离开前又问道。
　　“喂、怎么称呼你啊？”
　　“哦、你看看我，都忘了这茬了！”
　　那人一拍脑门，答道。
　　“我叫左言，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