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骑士与厨师

　　哐哐——
　　那人走路声音震天响，在安静如葬礼现场的甲板上，这一噪音显得更加震耳欲聋。
　　哈蒙船长叼着他的烟斗，踩着那双满是铜制扣环的马靴，以十分六亲不认的步伐越过人群，嘴里还同时咒骂着什么。
　　“真晦气！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杂种敢来查我的船？！”
　　这个老男人的公鸭嗓可以在暴风天里让桅杆上的水手也能听见，没有人知道他在不使用任何扩音装置的前提下，是怎么做到的。而哈蒙本人，也一会在为了这事感到自豪。
　　“让开、让开！没看见船长走过来了吗？哎、真倒霉，好不容易的大晴天，不多补充些物资难道要让我靠岸去买吗？！你们这群巡逻队的知不知道靠岸一次会让我损失多少列拉？！”
　　哈蒙有时候不会自称为“我”，而是自称为“船长”、亦或是“你们的船长”。这个极度自恋的家伙从少年时期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说话方式，哪怕当时他只有一艘小皮筏艇，船员也只有两名。
　　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是安弗拉海域中数得上号的大船主了，能够跑这趟航路，上面自然也颇有关系；毕竟如此巨大的利润若想要稳稳地握在手中，那么星之内海那边的关系可不得不打点清楚。
　　也正因此，哈蒙面对一般的巡逻队往往有恃无恐，态度十分跋扈。而当他慢慢走进时，声音却不知不觉间弱了几分。
　　前面...似乎是狮鹫？
　　他在这片海域上混了几十年了，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普通的巡逻队，可没有这么威风的玩意。而当他继续往前走时，则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孔。
　　羽骑士，亨利欧斯·梅尔斯特——当朝宰相的孙子，正儿八经的六区名流。
　　“咳咳！”
　　清了清嗓子，哈蒙圆润地拐到了旁边，扇了某个水手一判头，然后大骂道。
　　“就是你小子没有整理好甲板上的事务，让巡逻队的诸位白费时间吧！真是可恶！这样乱七八糟的，还让人怎么去搜，快！都活动起来，给亨利欧斯先生腾个道儿！”
　　“不必了。”
　　这年轻的金发贵族抬起右手，制止了哈蒙船长的谄媚；亨利欧斯，虽然是权臣家门下的贵子，但与他那老奸巨猾的祖父不同，此人自幼拜认了处世性格相对单纯的精灵骑士为教母、并跟随其学习武艺，有着相当强的正义感。
　　哪怕哈蒙这种大船主往往可以为了躲避搜查而给出数目巨大的好处，但作为星之内海中有名的铁面判官，亨利欧斯却并不吃这一套，甚至会因此查的更加详细。故而，海上的大船主们见到了这个年轻人都像见到了阎王似得，避之不及。
　　毕竟，在这种商路上来来回回跑了这么多年，手上多少要沾点不干净的事情。
　　◇
　　“啊啊啊...早知道还不如去甲板上搬货呢...”
　　小白在厨房里哭丧着脸，生无可恋地处理着那对大白菜。
　　在远洋航行的船只上，食物的保存一直是一个大难题。虽然富有的船主们可以雇佣法师去维持一个半永久性质的冰窖，将食物的新鲜度维持在搬上船的那个节点；但这种方法自然也有诸多弊端。其一、便是工资；想要维持一艘大船上数千人口粮的新鲜程度，这对于法师们的技术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哪怕数十人共同作业，轮班去调整结界的温度，但也有可能出现纰漏。温度太低可能会将食物冻坏，温度太高又无法起到保鲜作用——毕竟施法是一个相当消耗精神力的活计。
　　为此，雇佣一个大约二十人的魔法师团队算是行业标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相对精力充盈的情况下去维持食物的鲜度。
　　然而，五十个魔法师、哪怕是学徒，也依旧是笔不小的开支。
　　其二、则是没有人手；能够有条件研习魔法的人，在帝国里非富即贵，哪怕再不济也是个商人家庭出身的孩子。这种家境的人往往手头比较宽裕，并没有积极投身于工作的动力，更不用说这种随船出发、动辄则一两年不回家的工作了。
　　也因此，随船出发的魔法师们，往往都并非人类，而是一些异族。像是叶莲娜那样使用魔法的暗精灵，在船上就并不少见。毕竟正儿八经的人类魔法师，一般来说都不太愿意干这种辛苦的活儿。
　　于是，将话题绕回来，在船上依靠魔法保持食物鲜度这事儿虽然可行，但成本昂贵。而大多数船员们每天赖以生存的口粮，还是得以相对原始的方式去处理——就比如小白现在正在做的活计，腌咸菜。
　　作为船上的明星食品，腌咸菜在水手间广受好评。毕竟这玩意可以陪着饭吃，也能当零食吃，百搭各种料理的同时价格也相对来说比较平易近人，故而需求量相当之大。
　　“啊...救命啊...”
　　看着身后山一般的大白菜堆，小白几乎哀嚎着抱怨道。
　　如果是淡淡体能上的消耗倒也罢了，但这附近的咸菜缸所散发出的怪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虽然旁边的水手们早就习惯了这味道，可对于初来乍到的小白来说这简直是毁灭性的。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小白抱怨手头上的工作时，一队人马从甲板上走了下来；为首的是船长哈蒙，他不复之前那趾高气昂的态度，满面堆笑地为身后的骑士们引路，而那群身着瓷白色铠甲的贵族老爷们，则昂首挺胸且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厨房中。
　　很显然，他们恐怕很少来如此脏乱的地方，谁都不想在自己昂贵的铠甲上留下污渍——唯有一人不同。为首的羽骑士亨利欧斯，他双目如炬、炯炯有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生怕看漏了任何一个细节，而在其身旁的女秘书官则拿着一个像是罗盘的仪器，随在他身侧一边小声地报告着什么、一边坐着记录。
　　“哎呀，亨利欧斯大人，您这一路劳苦，何必这么费神下到这种肮脏的地方呢？我的房间里还有瓶好酒，咱们稍微歇歇脚、让其他人先查着也不迟嘛。昨夜刚下过暴风雨，最近几天应该都是好天气，没什么可着急的。”
　　“请不要干扰公务！哈蒙船长。”
　　厉声一喝，还想要寻点通融的哈蒙也识趣地闭嘴了。果真如传闻中所言，亨利欧斯是那种油盐不进的类型，也无怪大船主们见了他都头皮发麻。但好在，哈蒙最近的手比较干净，也没有运过什么太过分的东西，他自以为就算查出个些许猫腻，应该也不过是被开两张罚单的程度。
　　然而...
　　天有不测风云，从少年时期的一叶小舟三名水手，到现在的千人大船；哈蒙船长一路上顺风顺水的人生，终于在他六十九岁这一年发生了些许变化。
　　“...”
　　唔...
　　小白抬起头，看着周身围着自己的那些骑士，嘴里还咀嚼着刚刚偷拿过来的腌咸菜。
　　“至于么...我就吃了两口...”
　　她有些委屈地说到。
　　显然，她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偷了点嘴，才会有如此阵仗。但很快，这个幻想就被打破了；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哎呀...小亨利，真巧啊...”
　　咳咳——
　　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小白虽然不太注重那些面子工程，但如今这番狼狈劲儿却还是让她少感羞涩。但很快，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就调整了过来。
　　“内个...我偷偷跑来西界的事儿，帮我瞒一下呗。反正你应该也是刚巧路过这儿的吧，咱俩就当谁也没看见谁。”
　　显然，这两个家伙是认识的。
　　只不过，小白却没看懂亨利欧斯一直在挤眉弄眼的用意；她这话刚说出来，一直站在骑士中，那个带着兜帽的女秘书官就走了出来。
　　“那可不行！”
　　金发碧眼，轻甲细剑，以及那对标志性的精灵耳——此人正是亨利欧斯的教母，星之内海中的无冕骑士，露西·海克丝。
　　她曾经是大皇子的手下，在前者战败后与三皇子、也就是先皇陛下达成了某种交易，作为降将归顺。虽然颇有手段，为人正直，但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封号。当然，这可不代表她没有实权，权臣梅尔斯特愿意把自己的孙子全权交给露西来教育，某种程度上也是出于对这名精灵女性能力上的信任。
　　而她的耿直程度，比起亨利欧斯有过之无不及。
　　“殿下您是景山的唯一继承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鬼混；若是出了差错，会造成严重地外交事故的！现在、立刻跟我回星之内海，我来送您回景山去！”
　　露西的话语十分严厉，不容辩驳；小白显然玩心不死，想要再谋求一下帮助，但亨利欧斯面对自己的教母却像是个乖孩子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是的，两人虽然看上去是一对年轻的俊男靓女，但亨利欧斯起码比露西要小个四十岁左右。
　　“额...就一点都没有商量的余地吗？露西小姐。”
　　自知谈判无果，小白也皎洁一笑，打起了坏心思；在露西准备上前接引她的时候，脚底抹油，瞬间钻到了大白菜堆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小鬼...！”
　　咬着后槽牙，露西恨恨地说道。小白胡闹的能力，她早在星之内海就见到过了，如今哪还顾得上搜查什么违禁品，她直接接过了指挥权，对着身后的骑士们号令到。
　　“快、把她抓回来！如今让她跑了，出了事我们没法复命！”
　　亨利欧斯也叹了口气，感慨与自己这位教母的古板。毕竟以小白那身手，想要出事儿反倒比较难。
　　◇
　　另一边，甲板上。
　　叶莲娜和王尧看着迎面跑来的小白，脸上都多少露出了些许不知所措的神色；而听了她的解释后，王尧则更像是吃了黄莲一样痛苦。
　　“...总之，赶快撤了。不然待会那个精灵小姐过来，我们就跑不了了。”
　　“可是咱们跑哪去啊，这里是海上啊...”
　　王尧问道。
　　“哎呀、还管那些干什么，跑到哪算哪呗；这附近那么多岛，还愁没有落脚的地方吗？”
　　一听这话，王尧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刚才从叶莲娜那里了解到，附近的确是岛礁繁多的海域，可上面住的都不是人，反倒是一些非人形的氏族部落；像刚才的蜥蜴人呀、大松鼠什么的，已经算是社会化的比较好的那一拨了。
　　让王尧从船上下去，去找那些原始部族的家伙对线，他可真是一万个不愿意。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莲娜开口了。
　　“唔...今天刚认识了小家伙，你们就这么走了多少也会有些无聊。这样吧，来我的工坊，我帮你们一把！”
　　诶？！
　　两人齐刷刷地向这位魔女投去了惊愕的目光，但考虑再三后，却还是选择了接受。
　　...
　　...
　　...
　　“开门！”
　　骑士们粗暴地闯了进来，就像是一群土匪。直到见到了叶莲娜后，才稍显收敛一些；毕竟叶莲娜的扮相一看就知道是个魔法师，而魔法师在若日帝国内往往都地位颇高。哪怕她有那巧克力色的皮肤，是个暗精灵，也依旧会获得相当程度的尊重。
　　“老大...刚才我明明看见她带着两个人躲进来了。”
　　旁边稍显年轻一点的骑士对着他们的首领耳语道。
　　然而，叶莲娜的房间虽大，也不过是比较其他舱室而言；这里一眼望得到头，根本藏不下任何一个成年人，更别说两个了。
　　搜寻了半响无果后，骑士们才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叶莲娜才松了口气，朝着书架上说到。
　　“他们走了，可以下来了。”
　　那书架吊的老高，距离天顶也就一寸左右的距离，在那里藏人显然不现实；当然，这前提是身高超过一寸的家伙。
　　在叶莲娜打过招呼后，身形变小、只有一只马克杯高的王尧和小白，这时才敢从书架上探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