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6暂别东都

　　你的锦绣前程才刚刚开始，在前路上愿光明与勇气与你同行...
　　自被那伙形迹可疑的人带走之后，王尧的脑海里就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在他离开间隙之魔内部时，阿琳所赠的祝福。
　　哪怕主观上想要停止脑内那走马灯一般的回放，可她的声音和样貌却依旧一轮接一轮的反复在脑海中映射着，令人心乱如麻。
　　...
　　墙壁的金属光泽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刺眼；而王尧则坐在一张有些狭窄的折叠椅上，低头一言不发。他的精神极度衰弱，心里一直在复盘间隙之魔内部的那两趟行程，试图从中找寻自己的错误。
　　要是当时早点发现就好了...
　　要是当时再多撑一会就好了...
　　要是能够重新再来一次就好了...
　　思绪有如沼泽，王尧走着走着就陷了进去；越是分析，他便越感到自责，愧疚几近将其吞没；而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
　　“喂、小子。”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壮汉，留着一座小胡子，看上去像个水手；他做派粗野，每一次走动都会给人一种要打架的感觉，也令其身旁那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翻译讳莫如深。
　　“过来吧，有人要见你！”
　　那个翻译继续说道。
　　在刚才的审讯中，王尧得知了这伙人的来历，并且知道了他们抓捕自己的理由。
　　这些家伙是DMA的人，就是那个国际上也臭名昭著的“危险怪物管理局”的人。由于在红月升起的前夜，王尧曾经跟他们的一些成员发生了冲突，并且将那三人非法拘禁，如今DMA的家伙们是过来找回场子的。
　　自然，虽说消沉，但王尧还是明事理的。他痛快地将被收在水瓶里的那三个DMA探员恢复了自由，本来就算不这么做，王尧也打算在事情结束后放了他们。
　　“请放心，只要你配合，我们不会过度追究责任。”
　　在路上，那翻译生怕王尧乱想，有追加了一句。
　　本来非法拘禁DMA探员的事情就是无奈之举，王尧是抱着挨打站稳的态度去的；更何况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眼前的这点小麻烦反倒无法令他烦心了。
　　然而，越走，王尧越觉得奇怪。
　　从刚才那两人的态度看来，现在王尧正要被带去见某个大人物；可此行的目的地不是什么豪华的办公室，反倒是朝着室外走去；由于来的时候被蒙上了眼睛，王尧也是这时才看清楚周遭的全貌，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座军营，但相对规模较小。而士兵们的神色也都有些许微妙，他们的眼中多少带着些教徒般的虔诚和狂热。
　　这不禁让王尧犯起了嘀咕，接下来自己要见的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本能地感到危险，这股紧张感时王尧不得不摆脱消沉，开始重新审视周遭的一切；但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那家伙”便出现了。
　　那是一座密港，军营里消失的士兵们全都集中在这里，而带王尧到此的老水手和那翻译也随之止步；众人虔诚地双膝跪地，朝着前方那个高大的人影顶礼膜拜。
　　他们口中呢喃着一个词汇，虽然这些家伙大都是说英语的，王尧无法听懂；但这个词不同，这个词在世界范围内各个语系中的发音都大同小异。
　　妈妈...
　　妈妈...
　　这些平日里五大三粗，雄性激素分泌过剩，人均大男子主义的士兵们，此刻都想小孩子一样朝着那个高大的人影拜道；口中不停地呼唤着那个词——妈妈...
　　虽然被这景象弄的一头雾水，但王尧还是走上前去，靠近了那个高大的家伙。老实说，她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高大可以形容了。
　　净身高就起码有两米五以上，还有一对长长的羊角，再加上脚下踩着的那双长靴；这黑衣女性给人的观感，绝对超过了三米。身高有一米八出头的王尧，在这黑衣女性面前就像是小学生一样，只能堪堪够到她的腰。
　　“哦...？”
　　那长着黑色羊角的女性也低下了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王尧。
　　跟想象中不同，她并没有因为巨大的身躯而显得粗糙，反倒十分精致；铅白色的长发在晚风中凛冽而动，如同一面旗帜；银色的耳钉也在那秀发后若隐若现，颇有个性。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这种没有被‘催眠’过的家伙，见到我就会吓得尿裤子了呢。”
　　“催眠？”
　　“嗯、正是如此。跟你们所理解的意思有些许差别，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也多亏了它，这个基地的人才愿意帮我找到你。毕竟每个DMA探员的身上都有发信器，若是让胡玉儿她们捷足先登了，我可没法复命。”
　　顿了一下，那黑衣女性继续说道。
　　“我叫尤利娅。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接到的任务是带你回去，带你和李大小姐回去。只要控制住了你，李大小姐自然也会跟来，能让我剩下很多工夫。这次已经闹得够大了，请回去之后就跟大小姐完婚，然后老实地去做你的李家驸马吧。如果你接受这个提议，那我便送你回去。”
　　话说到这里，虽然没有挑明，但王尧也猜到了这尤利娅隶属于谁——自然，是那个算无遗策的李泽天。
　　但是...
　　“如果我不接受这提议呢？”
　　“跟之前不同，你现在不再是个小角色了，解决了间隙之魔带来的红月危机，‘王尧’的名字已经在国内的里侧世界中传开了。驸马，请慎重考虑，你的锦绣前程才刚刚开始。”
　　...
　　尤利娅无意间说出的话语让王尧浑身一震，他咬着牙，神情没落地重复道。
　　“锦绣前程...我的锦绣前程吗...”
　　“没错。如果你希望的话，少爷可以为你分配一些李家产业的管理权，有专业人士来带你，很快你就能在李家的董事会里获得一席之地；你解决了间隙之魔的危机，这是你应得的。”
　　“放你的狗屁！”
　　突然，王尧像是醒了般大骂道。
　　“少在那里说的道貌岸然了！当日在上华机场，阿琳被陆家兄妹袭击，又遭到凌绝断水二人的车轮战，难道不都是你们策划的？！如今她又挺身而出，跟我一起深入间隙之魔内部，你们这些家伙又在干什么？！她的死，不就是你们造成的吗？！”
　　后退一步，王尧大声道。
　　“什么狗屁的锦绣前程，我绝对不会收你们一分钱，更不可能跟你们回李家替你们站台！”
　　“是么？”
　　一挑眉，尤利娅倒也没感到有多意外。她并不怎么在意王尧的选择，李泽天的任务对于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需要负责的事情。
　　抬起手，尤利娅说到。
　　“李少爷可没说一定要带活的回去。王尧，请想好，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问多少次都一样！”
　　“哼...是么？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害死的那位圣女，那你又能如何，为了她的死向李家发起复仇么？这是最后的警告，请不要用那种无谓的情绪来增添我的工作...”
　　然而，尤利娅话音未落，一只修理扳手就砸在了她的脸上。
　　砰——
　　那沉重的一下若让平常人吃着了，恐怕当场就会挂彩眩晕过去，但对于这只巨大的魔兽来说，却像是挠痒痒一般。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露出了几分不悦的表情，开始主动走了过去。
　　“真是不听话...”
　　本来尤利娅就不太看得起王尧，认为他不过是个盘附上来的家伙，没有真才实学；如今刚好有个机会，便打算让他好好吃点苦头。
　　那只可以轻松提起哈兰德神父的大手朝着王尧伸来，平淡无奇的一抓又快又狠，就像是在捕食的肉食性动物一般。而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
　　对自己的速度有着绝对信心的尤利娅，她那抓人的手居然扑了个空。王尧机敏地绕了过去，凭借着那具没有一丁点灵力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以手为剑，王尧虽然自己也没心理准备，但却下意识地这么做了。一股墨色的气瞬间附着在了那只手上，并带着相当的锋芒攻向尤利娅的后腰。
　　然而...
　　咔嚓——
　　那一击不但没有击穿尤利娅的防御，自己的手指反而折了。一处伤痛带着全身阵痛，在间隙之魔内部留下的旧伤瞬间复发；虽然在离开时阿琳将自己的生命力注入了王尧体内，让其身上致命的伤口都几近愈合，可除此之外的皮肉伤却还是数不胜数。
　　这种状态的王尧，让尤利娅根本没有出手的兴趣。
　　“真是自讨苦吃。”
　　冷哼一声，她没打算再追究什么，但吩咐手下将王尧带上船、自己准备离开时，她才发现自己背后刚才被刺中的地方，居然有一个细小的伤口。
　　“怎么会...？明明是个没有灵力的家伙...”
　　惊讶地感受着背后那微不可查的疼痛，还不等尤利娅思量，密港突然被探照灯打凉，一阵黄风也随之席卷而来！
　　这家伙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点，尤利娅立马进入了临战状态，漆黑的手爪上渗出丝丝红光，紧接着奋力一拍！
　　轰——
　　那地震般的声响震彻整个港口，仿佛真有什么怪兽从海里爬上来、登陆了那般！
　　而另一边，那黄风被一爪拍散，里面的男性也露出了真容；他看上去四五十岁，身材高大眉毛粗厚，脸上的神情写满了攻击性，每一次吐息都给人带来隐隐压力；那粗犷的高原相貌令他不怒自威，周身盘绕着的风沙更像是他饲养的虎豹一般，伺机而动；只要一声令下，就要冲上去将敌人撕得粉碎！
　　“带走他？抱歉呐小姑娘，我这边可不答应。”
　　“小、小姑娘？！”
　　第一次被这么称呼，尤利娅也感到怒上心来；被面前这个“矮小”的男人嘲讽至此，若不再露出些真本事可就说不过去了。
　　然而，再定睛一看，尤利娅却发现这男性有些眼熟。
　　“你、你就是黄觉鸣？！”
　　是的，在当日上华机场事件结束后，这个人称西北王的男人带头发难，来找李泽天兴师问罪；之前又在静海暗中作梗，给予凌绝法师的残党帮助，让他们闹事来逼迫李泽天班师回朝。
　　而如今，这个男人又亲自出现在东瀛，其中的谋划已经不言自明了——这是调虎离山！
　　但是...
　　“哼...大将亲自到此，真是给足了我面子。可你就那么有把握赢过我吗，老男人。”
　　就像对刚才那声“小姑娘”的回敬一般，尤利娅特意强调了“老男人”这三个字。然而这西北王何其老练，完全不在意只是哈哈一笑道。
　　“我们俩也许胜负未卜，但若加上他呢？”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那个阔别已久的背影随之出现，哪怕是低沉至此的王尧，也不由得惊喜地大叫道。
　　“林哥？！”
　　“哟、小子，好久不见啊！”
　　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耍帅的手势，林清华看着自己面前那黑衣的尤利娅，沉声道。
　　“怎样，小姑娘，如今我们两个、够了吗？”
　　在看天空中，那架打着探照灯的直升飞机舱门处，小玉雪雁正激动地向王尧招手；毕竟刚离开间隙之魔内部几小时，这两人恐怕也是还未恢复元气，才没下来。
　　见状，尤利娅也自知不敌，但却没有萌生退意，眼神中反倒有了些许决绝。不论是黄觉鸣还是林清华都是老油条，看得出那衍射呢什么意思，遂大感不妙。
　　“你们两个？也罢...开门见山的说，我是打不过；但是少爷交给我的任务，我从未失败过。要么成功、要么死——我早就有此觉悟了！”
　　嘶——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谁都没想到这羊角女孩这么轴，才到这份上就有了以死明志的打算。不知道该说她是疯狂，还是太过单纯。
　　林清华见状，也将王尧护在身后，道。
　　“你尽量跑远，这疯女人要拼命的话，恐怕这整个港口都不安全！”
　　而另一边，黄觉鸣更是人狠话不多，直接找出风沙环绕周身——虽然身居高位，并且相当富于谋略；但作为一个地道的西北汉子，黄觉鸣体内那好斗的血一直流淌着。在必要的时候，他毫不介意用拳头解决问题！
　　就在这时，直升机上的雪雁突然发话了。
　　“够了，两边都住手！”
　　虽然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但从那次回上华时李雪雁在圈子里的地位不难看出，她绝对是天生的掌权者。那不容反驳的声音令行禁止，使得下方摩拳擦掌的三人纷纷怔在了原地。
　　同时，雪雁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走到尤利娅面前说到。
　　“李泽天不就是让你带我和王尧回去吗。折个中，我跟你回去，放走他们。”
　　“可是...”
　　尤利娅还稍有犹豫，可李雪雁的下一句话却直击要害。
　　“你的鲁莽会害死他的。二对一，你十死无生，再加上违背我的意愿、行为僭越，到时我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去，李泽天在族内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你自以为是的忠诚，反倒是刺向他的刀子！”
　　...
　　到底是和李泽天在同一个家庭里被教育出来的，李雪雁的话语字字珠心，直接冲破了尤利娅的防线。她无声地低下头，答应了这个折中的提议。
　　而这时，雪雁也满面笑容地走到了王尧面前，不等对方开口就先一步抢话道。
　　“做的不错，这次可多亏了你！”
　　“雪雁...”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可惜只能等上个把月了。你跟小玉她先去避避风头，国内的事情我来操持。如今你万众瞩目，大家的态度都很微妙...”
　　接着，雪雁又将头靠了过来，低声道。
　　“...而且我清楚我弟的作风。你若不能为他所用，哪怕安全离开东瀛，海上也难保安全；黄觉鸣替我们联系了俄罗斯大使的飞机，你们先去黑海疗养院避避风头，然后从西北绕回来，那一路上都是我们的人，也能保得完全。”
　　王尧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理性的雪雁，他本以为这个感性的女孩会在因为这暂时的离别哭的稀里哗啦，却没想到她如此冷静。
　　见对方都这么坚强，王尧也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
　　“嗯，那就照你说的做。雪雁、谢谢你准备了这些。”
　　“嘿嘿回来的时候可不能把我忘了哦。”
　　用自己的额头俏皮地碰了一下王尧，雪雁便干脆利索地走到了尤利娅那边；而王尧则扶着直升机上放下来的绳梯，大喊道。
　　“我会回来、会尽快回来的！”
　　◇
　　一个月后。
　　三面环山，一面向海；浪花拍打着沙滩，发出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声响，风铃被微风吹拂，将那声响中和的更加悦耳。
　　在一座苏联风格浓重的疗养院中，王尧躺在床上，将双手置于面前的小桌、看着眼前的纸笔一时无言。
　　自间隙之魔引起的红月事件结束，已经一个多月；但里侧世界民众对它讨论的热情，却依旧有增无减。王尧并非不在乎功名，但如今这巨大的赞誉的确令他有些应接不暇；再加上阿琳的离去，他一时间无法欣然接受这份殊荣。
　　与其独占，不如就将它放在那吧。
　　话虽如此，王尧还是觉得有人应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比如，自己的父母。
　　于是，就在这么一个阳光充足，潮声悦耳的午后，王尧拿起纸笔，打算给那一年未见的二老写一封亲笔家书。然而，可真到了事头，他却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他很难将这一年来遇到的种种光怪陆离总结到纸上，更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说起自己身上那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就在这时，一对白色的、毛茸茸的耳朵突然出现在王尧面前。
　　他也苦笑一声，道。
　　“小玉，你这看干什么呢？”
　　“看傻瓜。”
　　对方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倒是个胡玉儿个人风格浓重的答案，哪怕是在养伤期间，王尧也没能逃过这位姑奶奶的捉弄。但转念一想，胡玉儿倒也是精于话术的一把好手，这封信从哪里写起，问她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小玉，我...”
　　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陈述后给对方后，胡玉儿也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思索片刻，道。
　　“给你父母说说这一年的见闻吗？嗯...那有什么难的，从第一天开始呗。”
　　摇着耳朵，这狐狸昂头说到。
　　“从我开车去站口接你，从你加入妖怪办开始说起！”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