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9狐假虎威

　　“哈？藤宫？！”
　　男人仰在沙发上，穿一身白西装，皮鞋也擦得锃亮。他肩膀宽大，有一脸的胡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恶气，是地痞流氓看见了都会绕道的家伙。
　　田中和男的确是个狠角色，这在新宿算是共识；他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并且有着相当精准的眼力见，很快便从底层爬了上来；那晋升速度之快、手段之残暴，哪怕是在地下社会中也令人闻风丧胆的程度。
　　“哪个藤宫？我怎么不知道？来递投名状的新人吗？”
　　将手里的烟掐灭，这个男人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他有着与能力相称的脾气，难以忍受任何拖沓，对于自己的打骂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不是...是...是那个影枭的姐姐，她说她叫藤宫麻里奈...”
　　闻言，田中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神情上虽然没有什么过分的惊讶，但却多了几分慎重。他思考片刻，又问道。
　　“那个藤宫麻里奈，还说了什么？”
　　“她说...”
　　“有话快讲！别耽误老子时间！！”
　　见这传话的唯唯诺诺，田中又暴躁了起来；东瀛的社会气氛很压抑，但相对的，在大多数人保持沉默的时候，总会有几个格外暴躁的家伙。礼貌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也遵循“能量守恒”，也许大家都可以相敬如宾，但当整体氛围过分恭谦的时候，那么势必会催生出几个飞扬跋扈的家伙。
　　“她说若您不问，那么就当她什么都没说；若您问‘她还说了什么’，那么就答‘我是来替麻衣找回场子的’。”
　　“嘶——这狐狸！”
　　正所谓流氓见流氓，比谁更流氓；考虑到胡玉儿的不可控程度，以及最近自己的确和中岛麻衣有点小摩擦，田中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对手下说到。
　　“让她进来吧！”
　　...
　　片刻后，那一行三人便出现在了田中的“办公室”里。
　　这房间说是办公室，却豪华的很，不仅吊顶的装潢仿照西式的巴洛克风格，地上的毛毯和中间摆着的那三组沙发更是价格不菲。
　　墙上挂着的是塞尚的《LadyinBlue》的仿品，旁边的壁炉上则放着一把做工精良的武士刀；不得不说，田中那暴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颇有品味的心，他至今为止的人生除了为社团工作外，大抵都用来去收集些这种好而不贵的艺术仿品，来装点自己的生活。
　　曾经，胡玉儿对此嗤之以鼻，田中甚至能想象这狐狸进来屋子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诶无聊的收藏又增加了呐，田中”。
　　然而，这位黑社会大佬的猜想落空了。
　　胡玉儿的确第一个走了进来，却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微微含额躬身，待身后的王尧和李雪雁进屋后，自己才从门边离开。
　　“你...”
　　一脸疑惑地看着这番行为，田中也不知道这狐狸今天是唱哪出；胡玉儿也不急着理他，只是对着同样不在状况内的王尧雪雁二人说到。
　　“二位坐在这边就好，田中那里我去谈。”
　　“哦...”
　　“我知道了。”
　　雪雁和王尧相视一眼，分别给出了自己的答复。这两人一个懒一个木，的确都不算是谈判桌上的好手，相比之下胡玉儿则如鱼得水，交给她自己应付也算是合理。
　　而做完了这番操作后，胡玉儿才恢复了平日里张扬的神态，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田中那办公桌的对面，哐当一声坐了下来。
　　“呀吼好久不见啊，田中。你这屋里没用的收藏又增加了！”
　　啪——
　　一捂脸，田中颇有一种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的感觉。
　　当然，生活还得要继续。作为新宿周边一带里侧世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田中虽然被胡玉儿这番下马威给乱了阵脚，但还至于慌张；这里说到底是他的地盘，其自身实力也相当高强，说惧怕这狐狸肯定是假的。
　　只不过...从刚才开始，田中的目光就一直被虽胡玉儿一起进来的王尧雪雁二人吸引，现在这狐狸偏偏又不介绍，挠得人有些心痒。
　　“如果藤宫小姐是为了调停影枭跟我们发生的冲突，那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吧。我田中和男虽然实力不及你们两姐妹，但也不怕你们。更何况事关新川会的明天，这本就是我们内部的事情，老会长对我恩重如山，此事没有谈判的余地。”
　　唔？
　　眨着水灵灵地大眼睛，盘腿坐在老板椅上，甩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胡玉儿用最可爱的语气，问出了一个最气人的问题。
　　“所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捏？”
　　“你...！”
　　田中本就易怒，被胡玉儿这一来一回耍了一番，气的把烟都捏断了。但另一边那狐狸却变本加厉地慌着身子，不徐不疾地说到。
　　“别生气嘛，我就是觉得你之前和小麻衣常常发生矛盾，所以才扯了个‘给她找场子’的理由，哪知道你们真的又有矛盾了。嘛、既然都到这儿了，不妨说出来听听呗，我虽然是麻衣的姐姐，但从来向理不向人，如果她真的有做的不妥的地方，我替你教训她！”
　　胡玉儿说的冠冕堂皇，但全天下就找不出几个比她还护短的人。自然，田中不可能不知道这狐狸的秉性，但也不想气势上一直被压制，便没做掩藏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横滨的新川会一直与我们新宿的新川会在势力范围的划界问题上存在争议，这点藤宫你也早就知道。近年来，东京周遭的里侧世界群雄并起，我们新宿区的人压力很大，影枭不仅不在这时候同仇敌忾，反倒趁火打劫；以出手帮助作为筹码，要求我重新划定势力范围，简直欺人太甚！”
　　“诶这样啊，怪不得小麻衣让我来找你，原来还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让你来找我？！”
　　一听这话，田中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
　　新川会是由忍者这么一个特殊的群体蜕变而来的社团组织，故而保留着一些古老的习俗。中岛麻衣依靠着在道场中屡次夺魁的战绩，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新一代影枭，故而在新川会里人望颇高。但说到底，现在的新川会并非是一个古老的暗杀组织，而是一个游离在规则边缘的社团。
　　自老会长身体衰弱退居幕后，新的头目到底应该按照传统，由影枭担任；还是该顺应时势，找一个能够为这个古老组织带来革新、使之与现代社会接轨的有能人物——这问题成了新川会内部矛盾的主要原因，也是这些年来东京里侧世界群雄并起的诱因之一。
　　“恕我直言，藤宫小姐，我听说您现在是‘办公室’的直接负责人，您该不会是想被这这层身份，去参加我们新川会的内部事宜吧？”
　　显然，如今的胡玉儿位高权重，如果她真的铁了心的帮助影枭，田中肯定干不过横滨的那一派。可凡事皆有转机，他也很懂胡玉儿的秉性，比起帮助作为影枭的中岛麻衣，她更希望有一个混乱却可控的新川会。否则待两者中的任何一人胜出，日后励精图治恢复新川会的往日繁荣，对于胡玉儿来说未必是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这狐狸的耳朵尖一转，点头道。
　　“感觉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小麻衣是有些问题哦。自己趁火打劫不说，还想把我这个做姐姐的骗过来，去压别人一手，真是一肚子坏水啊。哈哈、也多亏了田中你今天愿意见我们，否则这误会还解不开了呢。”
　　接着，胡玉儿话锋一转又问道。
　　“话说回来，老会长他身体如何？我记得当年麻衣去我们那边学习交流的时候，老会长就已经有所抱恙了吧。”
　　“他老人家一切如常，平时都在新桥那边的宅邸休息，不必藤宫小姐担心，我们自会做好份内的事情。”
　　“比如...去帮他求那‘不老药’？”
　　...
　　...
　　...
　　一时无言，屋内的气氛却紧张了起来。田中虽然看上去是个极其易怒的家伙，但那实力却不遑多让；若没这两把刷子，也不可能在新宿这个混沌的中心立足。
　　但另一边，胡玉儿则依旧盘腿坐在椅子上，以自己的节奏微不可查地晃着脑袋，完全没有怕的意思，口若悬河的继续说道。
　　“我从韩白方那里知道，最近新川会正在分析一些西洋伯来的合成药，这些药成分很奇怪，让我想起了当年跟着师父学艺时曾听过的一番理论——长生好入，不老难求；这世间万物皆有灵魂，每个灵魂亦有定数，去转移神识也好，塑万世金身也罢，**上的‘永恒’一直都不是难以企及的事情。但...”
　　摸着自己那亮黑色的美甲，胡玉儿露出了一副邪气地表情继续说到。
　　“哪怕是**可以长存，但灵魂的衰老却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是当年那个新川泷三，也有心力交瘁的一天吧。”
　　“那又如何？会长戎马一生，自然也会有累的时候。”
　　“诶、我懂，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那妖僧一般，独行是件数百年还能意志坚定。本来‘轮回转世’就是一种对灵魂的养护，重新以一个新生命的姿态加入这世界，一扫前世的疲劳；哪怕还留有些记忆，但看那些事情也如同隔岸观火。”
　　顿了一下，胡玉儿继续说到。
　　“可按照新川会长的秉性，恐怕是不太能接受这种模式的人吧。越是身居高位的老头子，越有这种灵魂上的洁癖，固执地认为哪怕投胎、那么这一世的自己也是确确实实的死了。戎马一生筑高楼，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避免这种结局，却又心力衰微，所以那家伙才要求不老药。而你、田中和男，作为新川会长的忠犬，想也不想的就接受了这命令，我说的对吗？”
　　“一派胡言，我们从未做过这种事情，请不要因为影枭的一面之词而妄生猜忌。藤宫小姐。”
　　田中直截了当地否定了这番话，但令人意外的是，胡玉儿却也直截了当的接受了这番说辞，点了点头站起身道。
　　“有你这句话作保，那我就放心了。”
　　“诶？！”
　　“但走之前，我得提醒你一句，田中和男。你们去求那长生不老药，想要给老会长尽孝，我管不着。可若是为了这事儿包庇我那群在逃的英国佬...”
　　突然！
　　将脸贴到了距离田中只剩一厘米的距离，胡玉儿那厉鬼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听了足足十五秒才说出了下半句话。
　　“...我们会让你们死的很难看。”
　　接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胡玉儿就将身子收了回去，走到旁边的沙发前半跪着冲王尧雪雁说到。
　　“少爷、小姐，我没能问出什么，咱们今天暂时先打道回府吧。”
　　“啊？”
　　“哦...”
　　胡玉儿这恭谦的模样又令那两人一脸疑惑，但想到刚才进来之前，胡玉儿就让他们俩别掺和，王尧雪雁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同时，另一边的田中和男正在度过他人生中最煎熬的十秒钟。
　　胡玉儿本就不是个善茬，她在最近胜任“办公室”总负责人的消息更是传到了田中的耳朵里；在后者的设想中，胡玉儿就算不能拉拢也最好不要去招惹。但更有甚者，进门之后她就对那沙发边上的男女恭谦有加。
　　田中很快回想起了沙发那侧女性的身份，长发如檀、面容倾国，再加上那标志性的剑眉——这人恐怕就是上华李家的大小姐。有这背景，也怪不得胡玉儿会对其如此“恭谦”。
　　再看那李大小姐旁边的人，两人的互动如此亲昵，恐怕那男人不是李家的驸马也是指定婚约人了。之前田中就听说李家的大小姐在上华圈内人望颇高，来说媒的人把李家的门槛而踏破了，但也不见一人如她法眼。
　　如今这位大小姐看上的男人，虽然其貌不扬，但身后的背景恐怕比起李家有过之无不及。今天要让他们这么走了，日后又因为那不老药的事情惹出祸端，新川会能否承受得住也要两说。
　　...
　　“等等！”
　　终于，在三人出门前，田中起身叫道，胡玉儿也露出了一脸得逞的笑容。
　　这是个很简单的锚定效应，也许部长不足以让所有人心生忌惮，但能让部长给他开车的家伙绝对身居高位。
　　层层恐惧下，自进门后什么都没做的王尧，已然成为了田中和男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