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上华李家

    餐厅中央是一架白色三角钢琴，由一名看外貌像是来自北欧的年轻男子弹奏。
    他身着白西装、白皮鞋，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表情沉静且陶醉；仿佛对于他来说，在这里弹琴并非工作，而是生活。
    穹顶大厦。
    作为历下这座老城中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之一，耸立在市中心的它是那么地显眼。作为一座有着办公、娱乐、饮食等综合性功能的高层建筑，其最顶端的一整层都是罗西尼餐厅的场地。
    氤氲的灯光配上诱人的美食，在俯瞰历下这座古城全貌的同时还能与心仪之人共进晚餐——不得不说，这的确对一些追求格调的年轻男女很有吸引力，也不乏来此回忆年轻时峥嵘岁月的老夫老妻。
    演奏会级别的琴音令人心向往之，纯预约制的就餐规则也使得这里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对宽阔的用餐空间。
    今天，在窗边的位置坐着一名青年，他身着藏蓝色竖条纹西装，踩着一双精致的手工皮鞋，游刃有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虽然并未做许多举动，却也引来了不少旁座人的窃窃私语。
    毫无疑问，他生来便是焦点。
    青年是字面意义上的美男子，面孔棱角分明，留着一头十分干练的短发。他仅仅是坐在桌边，时而看看手机，时而看看窗外，却已经将举止中那份游刃有余、以及磨合进了自己一颦一笑中的优雅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是一种自原生家庭中带出来的从容，很难依靠后天的针对性培养去形成。
    时值晚上八点，这青年突然高兴地抬起头，看向餐厅的入口处；在那里，一男一女冲着侍者简单的寒暄两句后便挽手进来，但他们却与这家餐厅在另一种意义上格格不入。
    女方将犹如垂柳般长而散的头发束了起来，由于发量过多散开已经能够盖到臀部，即便在后脑扎成一个团子也会影响美观，她便索性将之头尾一束，让其那么自然地垂在身后——仅仅只是从背后看，她是完美的。
    然而，女人的面色却红的像是蒸熟的螃蟹；李雪雁虽然熟悉这种大雅之堂，却因为旁边那男士而忐忑不安。
    另一边，被李雪雁挽着的男人的状况则更加糟糕。
    王尧身着一套看上去价格虽然昂贵，但仍然是属于平民消费水准的黑西装，领子后的标签似乎还没来得及撕下；他面如死灰，目光呆滞，似乎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些新的认知。
    若要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得从几小时前开始说起。
    ◇
    “我认为您应该能想到这一层。”
    看着李雪雁，王尧郑重地说到。
    “我们可以从条件、动机、后果三方面来进行分析。您看，首先，我在此之前并未知晓您的住所，并且也与您交集不深，可谓是萍水相逢。”
    接着，他又说道。
    “其次，我虽然承认在第一眼看见您之后，就对您的那双眼睛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但也止步于此。换言之，如果用大白话来说，就是美丽有余色气不足。在下就算要冒着直接社会性出殡的风险，去干这种为人所不齿的勾当，也大概率不会选择您。”
    然而，李雪雁那面无表情的态度令王尧渐渐心虚，他不得不将这长篇大论继续延续下去，就像是那个一千零一夜里给国王讲故事的女人一样，只有不断地说话才能延迟自己被问斩的时间。
    “再其次，哪怕我之前说的都是假的，哪怕我王尧真的是那种一时被色心冲昏了头脑，又恰巧知道您的住处地无耻之徒，那么这里还有一个很大的逻辑漏洞。您之前去了上华，而我并不知道您的行程，更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
    咳嗽了两声，用像是在做严谨证明题的语气，王尧宣布道。
    “故而，您应该能够理解，我之所以会唐突地出现在您的房间中，一定是为奸人所害、亦或是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影响。论证完毕，”
    ...
    沉默了大约三十秒，见王尧还不开口，李雪雁才冷冷地问道。
    “说完了？”
    “说完了。”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王尧如实答道。
    就这样，两人一左一右侧躺在这张大床上，一面睡眼惺忪一面酒气初醒，四目相对无言又是沉默了一分钟后，李雪雁悠然开口道。
    “那能把手拿开了吗？”
    “哦、不好意思。”
    终于，在把手收回来的那一刹那，王尧脑中的一根保险丝烧断了。
    在对面，房门触手可及。
    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现在自己衣裤齐整，哪怕直接跑到街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冲出房间门、然后冲出大门！
    的确这么做显得十分鲁莽，但王尧确信，这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李雪雁来说都是化解尴尬的最优方法！
    如此安慰、或者说说服自己后，王尧赶忙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窜了起来，大喊一声抱歉后便冲出了房门。
    然后，在大约三分钟后，从另一个门又冲进了李雪雁的房间。
    ...
    ...
    ...
    “我之前也给家里人说过，不想住这种大平层，一个人住起来有些可怕。不过他们的脑回路也比较清奇，硬说单身公寓住起来会让人心情郁闷，非得让我住这..”
    穿着一件绒毛质地，十分宽松的白色厚睡衣，踩着一双兔子棉拖。李雪雁将一杯刚充好的热可可放在王尧面前，用意料之外地冷静态度安慰着他。
    “别紧张，我清楚这事情另有蹊跷。毕竟这小区没有房卡都进不来的，电梯也得刷脸，更何况你也不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坐到了王尧对面，李雪雁拖着腮，打开五十寸的壁挂电视，喝着自己那杯热牛奶，叹了口气。
    “再说了，像我这种邋遢的女人，哪会有男人喜欢。”
    “哪有哪有，您自谦过头了。”
    王尧这既是随声附和的客套话，也是心中的真实想法。
    李雪雁虽然不重视自己的外貌，甚至多少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但也绝没有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不堪，毕竟这过于优秀的底子是藏不住的。
    再加上这大平层虽然大，但倒也能看得出来时常被人打理，沙发角落到柜子茶几一尘不染。虽说免不了雇人打扫，但主人在使用时的爱惜也十分重要。
    简而言之，李雪雁平时给人的感觉算是乱却不脏。
    “说真的，雪雁姐，之前您回上华，我都没什么时间了解您，一直以为得是位不近人情的冰山美人。没想到居然这么明事理，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不然，今天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怎么，你倒是希望我不明事理一点？”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庆幸咱们科里的人个顶个的好嘛。别的不说，您这睡醒之后的那股镇定劲儿就让我佩服，搁到普通女子那里，恐怕早就惊叫着报警了。您不仅不惊，还能安静地听完我的分析，真是不一般。”
    “哼、看不出那胡玉儿的外甥嘴还挺甜的。”
    轻笑一声，李雪雁伸了个懒腰。
    那过度宽大的绒毛睡衣让她再好的曲线也发挥不出来，但仅仅是穿成这样也配得上倾国倾城这四个字了。
    对于这女人来说，只要别穿着一身加负分的土黄色运动服，那么便走哪都是焦点——当然，如果她那么穿了，可能也会在另一种层面上成为焦点。
    “我想，恐怕我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跟那最近频发的‘传送案件’不无关系。已经有三个受害者出现了，大多都是被传到了离家几十里、甚至几百里的外地。我还算幸运，传到了您这，出门打个车就能回去。”
    “哦？还有这事？”
    李雪雁刚回来，似乎对历下城最近的变化还不甚了解。而王尧也是因为酒气没过，刚刚死里逃生后又想在这大美女面前稍微表现一下，便乘着兴头说到。
    “是啊，我和林哥下星期开始就要查这事儿了。等事情办完，我一定回过头来好好答谢您！”
    事实上，如果一定要站在上帝视角分析，王尧也是受害者；他一睡醒，便被传送到了这里，现在误会解开了也完全没有需要答谢的地方。
    但古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古语还云酒壮怂人胆；王尧作为一个身体强壮性向正常的大学男青年，对于胡玉儿没有非分之想是因为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小姨，也因为那过于强势的性格；对于张墨白没有非分之想是因为两人打的太熟，王尧甚至时常忘记对方是异性。
    可面对李雪雁时，这些先决条件统统不在其中，而对方又是一个字面意义上毫无夸张地、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王尧肯定也多少想要给对方留下一些印象。
    然而，祸从口出，如果他今天不多这一嘴，也许跟李雪雁共进早餐之后便已经回家睡回笼觉了。但....世上没有可是。
    “哦？当真？”
    此时，王尧已经从李雪雁那“突然醒悟”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异样了。
    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自己一个穷学生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帮到那个上华李少爷的姐姐。对方可以说是士族出身，家中的关系网遍布全国，而李雪雁本身虽然不知是何方神圣，但前世肯定不比胡玉儿那几个怪物差上多少，也是上古大妖。
    如此一番短暂的权衡之后，他还是一拍大腿以面子为先说到。
    “您看您说的，我还能反悔不成。”
    “那就别回头了，今天直接谢了吧。”
    ◇
    哪怕这已经是历下城中最高档的餐厅，但也没人能估算出李雪雁身上那件斜开口、露单肩、以银色亮片为点缀装饰的短款晚礼服到底价值几何。
    当然，李雪雁自己也不知道。
    那是由法国巴黎某时装屋老师傅几十年手艺的加持，用从她母亲的旧衣裳上拆下的稀缺布料缝成的衣服，其上面附加的历史意义与奇闻轶事恐怕可以写成一本书，已经很难用单纯的数字去衡量其价值。
    “哟、姐，来了啊！”
    坐在窗边，身着藏蓝色西装的青年站了起来，用十分接地气的爽朗声音冲着两人挥手。
    他先冲着李雪雁打了个招呼，短暂寒暄了几句，又转头看向王尧，主动伸出手道。
    “您就是王先生吧。”
    整段对话看上去漫不经心但却又精妙无比。
    青年先与李雪雁寒暄分清主次，却又将时间掌握的刚刚好，在一个不怠慢也不恭维的节点上将话锋转向王尧，其流畅程度可谓是浑然一体，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刻意。
    “我是李泽天，雪雁姐是我亲姐姐。您叫我小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