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夕阳东下

　　“幸灾乐祸是吧！”
　　眼看警察就要上来了，作为同行者的李雪雁居然还在笑，胡玉儿生气之余心生一计，放狠话道。
　　“你给我等着！”
　　“先想想怎么给自己开脱吧，把门踢坏的又不是我。”
　　显然，从逻辑上来说李雪雁的话毫无破绽。她只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跟过来的，跟路边的吃瓜群众们没什么区别，甚至在进屋之前都不知道胡玉儿打算干什么。
　　这件事儿，怪谁也怪不到她头上。
　　可之只见那狐狸在警察上来之前的档口上，不慌不忙地两手一撑、往柜台上一座，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掏出了副耳机塞、翘着兰花指把它塞到了自己脑袋上面的那对耳朵里。
　　然后，打了个响指，消失的无影无踪。
　　“喂！”
　　这一下，李雪雁可着急了。
　　之前在永夜都市到时候，胡玉儿用过这手段，正是那蛇王罗昌的长蚺遁形法。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但却意外的实用。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由于某些违规操作而惊扰了世俗治安力量之后，用这法子来脱困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胡玉儿自己一拍屁股走人，李雪雁还在那呢。就在后者慌张之际，警察们冲进来将其团团围住，连带着刚才报警的热心市民一起，把这里给堵了起来。
　　“就是她！就是这个女的、刚才进来的；好像还有一个，那个不知道跑哪去了！”
　　热心市民如此说道。
　　面对这境况，李雪雁直接大脑进入了宕机状态，转而怒意慢慢地盯着胡玉儿的方向。这个狐狸坏得很，长蚺遁形法明明只要抓住同伙的手，就能连带她的存在感一起消除；这回胡玉儿自己一人隐去身形，显然是报复。
　　“卑鄙的狐狸...！”
　　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应付眼前的状况了。好在旁边的韩老头作为店主，极力帮助李雪雁脱罪，向警官说明这是一场误会，她才没有被带回去做笔录。
　　◇
　　同时，在历下城中。
　　“维罗妮卡小姐？！”
　　王尧看到对方愿意从塔中出来，又惊又喜，就连刚买来的那袋子螃蟹都撒了出来、跑的满地都是。
　　“你终于想通了，终于愿意从塔里出来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女人重新拾起信心，王尧就像是自己遇见了一桩大喜事一样。与从那冗繁的看护工作中解放出来无关，而是单纯地替对方高兴。
　　他一边抓着乱跑的螃蟹，一边像个傻小子一样止不住地笑着。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抱歉，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可能有些晚了，但昨天说了那么重的话，真的很抱歉。我正打算做顿好吃的来...”
　　说着说着，王尧又将收纳螃蟹的塑料袋放在了一边，任由它们跑出去；脑回路一时间转不过来的他，似乎变成了单线程生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比螃蟹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小玉她们吧！我还...”
　　话说到一半，王尧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绕到了沙发的另一侧，看见了阿琳的全貌。那场景，就像是一副颇具悲剧色彩的油画，令人永生难忘。
　　在刚进门的时候，王尧只能看见阿琳的侧脸，就连脖颈那一头亚麻金色的秀发挡住了。
　　可当他转到另一侧的时候，却猛然意识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并非“惊讶”，而是“惊恐”；阿琳没有想到王尧今天会这么早回来。
　　她将一条腿跪在沙发上，一条腿就那么垂下来；眼神黯淡无光，整个身体靠着靠背，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冷静...维罗妮卡，冷静...”
　　这下，王尧真的有些慌了——他早该意识到这种情况发生的。
　　今天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将那矿泉水瓶带在身边；而阿琳作为塔内的住户，则不需要废什么工夫就能出来。她之所以离开那座小塔，并非是想明白了敢于面对现实，而是想要找一把锋利的东西、一了百了。
　　之前，由于阿琳过于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胡玉儿和王尧一起，将塔内所有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的摆件都搜罗起来搬了出去。今天由于王尧这一时的疏忽，阿琳也直接抓住机会想要了断——看得出来，她并非是一时兴起才这么做的，而是煎熬已久。
　　“不、我不是那个意...”
　　话还没说完，王尧就纵身一跃扑了过来。
　　他现在的行为若放在车站，百分之二百会被警察直接带走。可事已至此，王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手脚并用地想要把剪刀从阿琳那边夺过来。
　　整个过程没有废什么力气，比想象中要轻松很多。不只是阿琳由于这连续数月的卧床而有些肌肉萎缩，还是被王尧发现后有些理亏。
　　但不论如何，剪刀夺下来了。王尧满头大汗地看着对面这个女人，然后用岔气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昨天我不该那么说你的。所以、别想不开，好吗？我给你道歉，我就是一时冲动...”
　　说着，王尧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他发现，阿琳另外一只夹在沙发缝里的手，握着一罐黄桃罐头...那罐头已经被剪刀扣的七七八八，所有的拉环都被扯下来了，却还是完美没能打开。刚才王尧将阿琳那空洞且绝望的眼神理解为了自杀的征兆，但仔细想来、如果把罐头盒扣成这幅模样了还没能打开，恐怕也难免会露出那般空洞且绝望的眼神。
　　“额...”
　　一时间，气氛尴尬了起来。
　　除了最基础的贴身衣物外，阿琳就穿了一件大衬衫；她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却突然感到身下一凉——原来是刚才跟王尧“缠斗”的过程中，那个罐头盒已经被挤得变形了，里面的汁水也顺着阿琳的大腿流了下来。
　　“抱歉，我去找纸巾！”
　　王尧也逐渐理解了情况，像是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而阿琳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迷惑性举动才导致了这些误会，想要起身阻止对方，不再继续添麻烦。
　　可光着脚的她刚一下地，就感到脚趾传来一阵疼痛。
　　“啊——”
　　一声惨叫，直接把跑老远的王尧给拉了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才跑了一地的螃蟹，其中有只好巧不巧地刚好架住了光着脚的阿琳。
　　...
　　经过了这么一通乌龙，在两人合力的情况下，总算是花了半小时将这屋子恢复了原状。螃蟹全部抓回袋子，那撒了一沙发的黄桃罐头也简单的处理了。
　　环视四周，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以及面前这个大活人，王尧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天下午他本有足够的时间去想一套说辞，而且已经在肚子里腹稿打的有模有样了，却因为这一连串的意外给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太饿了...”
　　出都出来了，在王尧的一再追问下，阿琳总算说出了自己“回心转意”的理由。之所以不继续宅在塔里，选择在今天出去透透风，原因也没那么复杂——塔中的泡面存货不够了。
　　至今为止，虽然迫切地希望阿琳出庭作证，但王尧却一直没有断过塔中的食物，也不想用这种逼迫的方式让阿琳强行与外界接触。但在最近一星期，由于妖怪办的事务过于繁忙，王尧记差了日子，以为上一轮的生活物资已经补充过了。
　　这么一来，由于断了趟，塔里的食物也变得捉襟见肘。再加上昨天那颇为诱人的历下名吃由于二人吵架，阿琳还没啃几口就被扔到了地上；被调动起了食欲的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半饥半饱的感觉，打算趁着今天悄悄出来“偷”点东西。
　　一生都以严格要求标榜自己的阿琳，在向王尧陈述这段“罪行”是脸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对方也强忍着笑意，一直痛苦且努力地保持礼貌。
　　然而，这段插曲就像是在心情低落时去看搞笑段子一样，虽然可以让人一时开怀，但放声大笑后更为巨大的失落感却紧随其后。看着沙发上黄桃罐头留下的污渍，又看了看那把剪刀，阿琳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说来也是...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连自害的勇气都没有。”
　　“那算什么勇气？！”
　　几乎没有迟疑，王尧立马反驳道。
　　但另一边，阿琳却无奈一笑，用疲倦地声音说道。
　　“因为我的无能威廉才死在机场的，而且你昨天说的没错，我继续待在这里一天，那么不论是上华的那伙人，还是伦敦妄图将我抹消的家伙，他们都会不断的拍刺客过来...已经有这么多人为我牺牲了，我却还在想着怎么苟且偷生。这样丑陋地爬出来，为了一盒罐头闹出这种笑话。而且...昨天我还打算用那种方式讨好你。哈哈...对不起，别说是你了，我自己回忆起来都恶心。”
　　看着沙发上的污渍，阿琳继续说道。
　　“如果这里留下的不是食物的污痕，而是血迹，那起码也算是及时止损，不让大家继续为我这种烂人身处险境。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我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该怎么办。”
　　突然，王尧也毫无征兆地开口道。
　　他的表情十分自信，并不像是为了搪塞阿琳而装出来的。转过身，这个同样疲惫，但却精神充盈的青年望着阿琳，认真地说到。
　　“电车难题，这个题目算是老生常谈了吧。到底是拉下拉杆，让电车压向绑有一人的铁轨上，还是不拉拉杆，让电车压向绑有无人的铁轨上？”
　　被唐突问到这问题，阿琳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然后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答道。
　　“我大概...不会拉吧。那样压向哪边都跟我无关了，我也不会感到愧疚。”
　　“同感，如果是我的话，我八成也会这么选。”
　　顿了一下，王尧又问道。
　　“可当你不得不拉，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不得不做出‘最有效’的选择时，又该怎么办？”
　　“我...”
　　夕阳从落地窗那一侧射进屋子，阿琳的金发在那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绸缎般地色泽。她的眼中依旧很迷茫，却还是将信将疑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但八成会让五个人的那边活下来吧。我不知道最有效的答案是什么。对不起...我脑子不太灵光...”
　　“是吗，那就是你的答案吗。无妨，在我听到这个‘正确答案’之前，我也有跟你相似的想法。但是，你不认为事已至此，若以‘最有效地避免悲剧发生’为前提，死一个人和死五个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吗？”
　　“怎么会？！”
　　虽然陷入了迷茫，但听到王尧这表面上多少有些轻蔑生命的言论，阿琳还是不免产生一阵怒意。而王尧也没被这气势阻碍，而是继续说道。
　　“问题在于，现在有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将无辜群众绑在铁轨上，这伙人才是造成悲剧发生的关键，而非手握‘拉杆’的你！只有除掉那群将民众绑在铁轨上的人，问题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悲剧才能不再发生！”
　　闻言，阿琳的眼睛在睁大了，她被王尧的气势所感染，蒙着灰的心在仅仅一瞬之间燃起了火花。然而，她的眼睛又很快恢复成了之前那无神的样子，然后丧气地说到。
　　“我没法跟他们斗的...无论是帕拉蒂尔本家的人，还是上华的那波人...”
　　自嘲一笑，阿琳十分艰难地说到。
　　“饶了我吧，王尧，我又不是超人...”
　　看着这个低着头的金发女孩，王尧也第一次感到有些失望了。
　　最信任的部下被杀，地位被剥夺，为其奋斗一生的帕拉蒂尔家族在阿琳被后给她狠狠地来了一刀——换位思考，王尧很难保证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重整旗鼓。故而，他也很难虚伪地去给阿琳打气，让她敞开心扉，积极地面对人生。
　　历下城六月的火烧云格外地红，那催人命的蝉鸣一串接着一串。夏日到来，高温让人变得倦怠，整座城市也随之慢了下来。
　　这个处处充满了“落后时代”感的地方，作为失败者的归宿倒也多少有些相得益彰。
　　站起身，看着团坐在沙发上的阿琳，王尧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他的职责本是保护阿琳，除此之外、像刚才那样给这位失意地圣女打气其实是分外的事情。之所以这么做，多少也是因为王尧见过这位圣女意气风发时的样子，感到有些可惜吧。
　　“我会保护你。”
　　这是胡玉儿走时委托给王尧的任务，也是他对于自己最低底线的要求。保护好阿琳，直至胡玉儿他们回来历下。
　　言罢，王尧叹了口气，正打算离开时他的身体突然怔住了。在那血色的残阳中，有一抹不和谐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睛——是瞄准红外！
　　低着头的阿琳没注意到这点，而王尧则第二次飞身扑向前者。
　　“诶？！怎么...”
　　咻——
　　阿琳那语气中的惊愕还未完全发散，只听见一声轻而准的射击声随之传来；落地窗被打碎，王尧背部中弹，一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