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冬去夏来

　　华来世。
　　24岁。
　　自由记者。
　　如你所见，我的履历仅仅只有这个三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在如今早是一片红海的新闻产业中，我的身影就像是巨大蚁穴中的一只工蚁那般微不足道。
　　何时出现的？
　　何时消失的？
　　这种问题没有人会关心，像我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种状况恐怕会持续很久，直到我做出点成绩来为止。
　　跑新闻是需要运气的，而我、刚巧有这种运气。
　　蒙阴祖上，我们这平平无奇的一脉家系中，似乎出了位有点本事的术士。平日里给四里八乡的人们操办丧事，用以维持生计。也正是因为这位的关系，我在大学期间得以了解到了里侧世界的相关事宜。
　　这是一个被隐蔽起来的，却相当庞杂的世界。与我们所熟知的表侧世界不同，这里充斥着各色怪力乱神的现象，随便走两步碰到的“寻常人”都可能比我那位“半仙祖宗”厉害不少。但同时，这里侧世界的人又并非那么地富有神性。
　　他们跟我们活在同一片天地里，也吃快餐、也做地铁，自然、也有娱乐需求。有人的地方就有新闻，有新闻的地方就有记者。
　　凭借着我那位祖宗的裙带关系，我在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专门报道里侧世界新闻的记者。这里的竞争相对于正规的新闻界，没有那么激烈，但却也不是谁都可以出人头地的。
　　默默无闻两年后，我的幸运再次找上门来——这是我入行以来第一次嗅到，那仿佛是大新闻的味道。
　　“烂仔，又在这儿蹭wifi啊？”
　　这中年女人似乎是这一层的保洁员，大家都叫她张婶。
　　虽然我每每蹲在走廊上等待的时候，这女人就会对我投来十分鄙夷的目光，但无所谓、每个大新闻的背后都少不了各色各样的辛酸，我不在乎。
　　“啧啧啧、真是...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游手好闲。”
　　张婶走后，我看了看时间，“那个人”似乎快要下班了。花了好大的工夫我才摸清这家伙的日程，绝不能打草惊蛇。
　　毕竟，这个男人可能会是历下城周边里侧世界中最顶级的权谋家！
　　加入妖怪办仅仅不到一年，便挤走原来这里的正主胡玉儿，又将第二任领导露娜·帕拉蒂尔拉下马；年后便自己入主妖怪办，开除了这里的元老级员工林清华，只留下了一个相对艨艟的年轻女孩张墨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背后隐藏着的暗箱操作恐怕十分骇人。这个刚刚步入里侧世界不足一年的年轻人，大抵是利用了胡玉儿和姜别之间互相钳制的关系，从中作梗；使这两人心生猜忌，自己再趁虚而入拔得这妖怪办负责人桂冠。
　　否则无法解释，在最近这段时间姜家人大量入驻妖怪办的事情！
　　“请等一下，王先生！”
　　见那人出来后，我便冲了过去。往日这人都极度低调，如果不采取点过激手段，他恐怕不会接受采访的。
　　“王尧先生，等一下！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
　　“哈...？怎么又是你？”
　　◇
　　入夜，八点三十分。
　　王尧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李雪雁的那间大平层，在黑暗中按下了灯的开关。
　　这里显得很冷清，许多房间看上去都许久未被使用了；放映室那里已经有些蒙尘的投屏令人颇为感慨，毕竟当时刚认识这位李家大小姐时，王尧跟她天天晚上都会挤在那里看电影。厨房那边的器具也许久未用，虽然都齐整地收纳在橱柜中，但那些价格昂贵的厨具落得个如此境地，多少有几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至于客厅里的PS4更是不知道多久没打开过了，往日雪雁和小白吃完饭总会坐在那里大战三百回合，王尧也不时加入进去凑凑热闹。可如今，一个人的情况下着实提不太起兴致。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对于王尧来说并不是个特别的日子。
　　他像以往一样完成了妖怪办的日常事务，下午去了学校，晚上又回到妖怪办继续工作了两个半小时。总体来说还算顺利，但却身心俱疲。
　　由于没有同居人，自己现在也不是一年前那个穷学生了，在经济条件上不再那么捉襟见肘。所以，他点了外卖。原本看了多少会有些肉痛的价格，如今却稀松平常。之前只有在犒劳自己的时候才会吃的食物，现在也感觉不到有多么好吃了。
　　“哈——”
　　吃饱喝足，长舒一口气仰在沙发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王尧第一次感觉到这间大平层居然是如此空旷。
　　“居然才过了一年吗...？”
　　有些恍惚地看着四周，他不禁感叹道。
　　去年九月份在父母的目送下踏上行程，来到历下。中间经历的这些事情让王尧有些应接不暇，仿佛跟妖怪办的大伙已经认识很久、也分别很久了一样。
　　但仔细想来，去年九月到今年五月，满打满算也还未到三百六十五天。
　　拿起遥控器，想要看看电视；但犹豫再三后，王尧还是把它放了下来。
　　“算了...”
　　收拾起外卖快餐盒，虽然这个点睡觉多少有些早，但王尧实在想不出继续醒着到底要干什么。从前的他并非是个敏感的人，也不会因为“孤独”这种矫情的理由而难受；恰恰相反，王尧是个相当擅长自娱自乐的人，如果周遭没人他反倒感觉轻松。
　　但这次不知为何，跟大家分别后王尧显得格外不习惯。
　　就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下，王尧将快餐盒丢进了垃圾桶，瞥了一眼窗外连绵不断的小雨，然后准备回屋上床睡觉。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视频电话。
　　“哈喽哈喽~”
　　胡玉儿那元气满满的声音就像是一剂强心针，哪怕王尧不愿意承认，他也的确是在听到了这声音后，脸上就不可避免地笑开了花。
　　“小菜鸟自己单干的体验如何啊？有没有被人欺负？”
　　在那小小的屏幕里，胡玉儿和李雪雁两人互相挤着对方的脑袋，想要抢占主要镜头。只不过胡玉儿更加放得开，李雪雁则收敛一些。
　　“没有没有，多亏了你之前给大家放的无息贷款，咱们妖怪办的口碑还是不错的，新年那次‘天火事件’之后，起码历下城的很多妖怪都支持你的。”
　　是的，在新年、胡玉儿放火烧山的那次行为，后来被赋予的官方称呼便是“天火事件”。事如其名，在官方给出的解释中，这次事件是由于来历不明的突发性爆炸导致的，各种细节含糊其辞，面对质疑也基本都是冷处理。
　　然而，纸里包不住火。当日胡玉儿变回原形，一只体长超过七百米的大狐狸越过上华跑去烧山，难免不少人看见，小道消息也不胫而走。换言之，这次天火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胡玉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这回胡玉儿的对手是凌绝法师。大家对于那老和尚早就是积怨已久，胡玉儿这么一把火下去反倒是提不少人出了口恶气。再加上她之前在历下城“借”姜别的钱无息贷款给妖怪们，帮助妖怪融入人类社会，当时结下的善缘如今也终于生根发芽，天火事件不仅没有使胡玉儿和妖怪办受到排斥，倒是增加了不少声望。
　　“而且，你们走后，姜老爷子也派了人过来帮忙。他们都是处理文书工作的好手，否则光我和小白肯定忙不过来。”
　　说着，王尧又补充道。
　　听历下城情况稳定，胡玉儿也笑着点了点头；提了提那由于“老肩巨滑”而落下的吊带，然后不无戏谑地说到。
　　“诶~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会像某个大小姐一样在半道上就哭着撂挑子，喊什么‘我不干了’之类的呢。嘛，总之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姐姐哦~”
　　那妖媚无比的声音刺的王尧头皮发麻，却又不知为何有些受用。但另一边，李雪雁却已经被胡玉儿给羞的面红耳赤了。
　　“你这狐狸，什么叫某个大小姐啊！我才没说过不干了，你造谣！而且干什么嘛，就突然搔首弄姿的！”
　　“诶？我只是给李大小姐你做个榜样啊，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跟王尧多日未见又这么冷淡，我怕伤了他的心、也是想顺便刺激刺激你，才这么做的。你看你、见到王尧之后木的像块石头，还怪别人捷足先登咯。”
　　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雪雁直接开骂道。
　　“碧池！”
　　“是哦，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胡玉儿欣然接受到。
　　至此，胜负已分，李雪雁惨白而归。
　　见这两人还是像以往一样打作一团充满活力，王尧也不觉中放下了心。这一个多月来的生活虽然辛苦，但也多少是值得的。
　　自新年后，从上华归来整个历下城的里侧世界都进入了十分紧张的备战状态。胡玉儿明白自己无法这样简单的退出权力中心，便激流勇进，要下了有关露娜·帕拉蒂尔的独自调查权；姜别和姜家更是跟胡玉儿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对她提供了全力帮助。
　　依靠着层层社会关系，妖怪办锁定了哈兰德神父和露娜·帕拉蒂尔的逃亡路线，他们若想回到英国本岛，往西飞是不可能了。唯有快速逃出神州国境向东前往东瀛一条路，而胡玉儿则紧追不舍也跟着飞往了东瀛。
　　东瀛虽是个岛国，并不算大，但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虽然靠着姜家的财力和外交施压，目前基本已经将露娜锁定在了东瀛境内、乃至就是东京附近的区域，可搜寻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那里不比历下城，是国外，李雪雁怕胡玉儿遭遇不测，便自己也跟了过去。虽然不论是李泽天还是胡玉儿，都刻意将两人的矛盾隐瞒，不想让李雪雁知道；但李雪雁平日摆烂，在这种事上却十分敏感，她虽然不会帮助胡玉儿对抗李泽天，但也不允许李泽天继续伤害胡玉儿。
　　有她跟在身边，胡玉儿完全不用担心李泽天背后捅刀子，只需专注调查便可。也正因此，平日里懒散的李雪雁这次才会主动离开历下，和胡玉儿一起前往东京调查。
　　这两人离开，再加上林清华被胡玉儿部署到了出现权力真空的静海，鸟哥正式被调回上华；如今的妖怪办便只剩下王尧小白二人，的确有些冷清。
　　“不过话说回来，你俩也真是的，到了东京起码打个电话报平安嘛。我怕暴露你们的行踪，都没敢主动打过电话。”
　　聊了一会，王尧也不禁抱怨道。
　　这是近两个月来，对方第一次打过来。胡玉儿也吐了吐舌头，抱歉到。
　　“嘿嘿、我们这边不也是刚安定下来吗，这旅馆可漂亮了，是我以前的老熟人开的。等明天我们给你拍外景看啊。还是说...”
　　坏笑着，胡玉儿扯住李雪雁的肩带，后者也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一样。
　　“...不拍风景也可以？”
　　“你好烦人啊，尽说些有的没的！”
　　狂躁地抖动一番，摆脱了胡玉儿的魔爪后，李雪雁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告别道。
　　“那个...王尧，总之我们在这边很好。你在历下也万事小心，不要勉强自己。嗯，就这样！”
　　说着，李雪雁又极力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你自己在历下城不准乱看‘风景’啊...”
　　“咦~”
　　旁边胡玉儿挤眉弄眼地起哄道。
　　这两人看起来是刚洗完澡，头发都是湿的；小玉活泼，雪雁内敛，这两人同框就像是美学界的太极图，阴阳调和、欲拒还迎，撩的人心痒痒，就连王尧也忍不住截了个图，想要在挂断电话后再多欣赏几眼。
　　互相道了晚安，王尧也心满意足地去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准备上床睡觉。
　　闭眼之前，他又打开了手机看了两眼那张截屏；胡玉儿这个机灵的家伙仿佛看穿了王尧的心思那般，在他截屏之前特意摆了个“耶”的手势，活泼可爱；李雪雁虽然红着脸但仍旧想要在镜头前表现一番，含苞待放。
　　深吸了一口气，王尧想要平复胸中的燥热，却因为这惊鸿一瞥眼中的神情有如地震。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而在照片里，在小玉身后柜台上的日历中，上面赫然显示的是四月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