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人偶梦魇

　　好高啊...
　　每当吃完午饭，路过这里回到班级中时，都会在此驻足停留，然后不由自主地感叹。
　　好高啊...
　　这里是“学校”，哪怕已经没有与外界接触过，我也多少能感觉得到，这里与字面意义上的学校多少有些不同。
　　这里就像是个巨大的铁桶，四壁合围，一眼望不见顶。我们日常的生活起居都在个巨大的四方铁桶中完成。
　　墙壁是铁的，楼梯也是铁的，冰冷的金属光泽就像教官的面孔一般严厉，而那到处都是、无论将目光偏向何方都能看见的铜墙铁壁，也时刻在无声地提醒着我——你是逃不出去的。
　　目所能及之处，一切都是钢铁。
　　前面是，后面是，左面是右面也是。那四面巨大的铁壁将我们圈禁起来，延伸到无限高的地方；而从这里逃出去的唯一方法，则是向上爬。
　　铁壁上有房间，通过铁质的楼梯连接。
　　那楼梯就挂在铁壁外侧，也没有栏杆。我的班级大约在十五米左右高的位置，想要回到那里我必须小心翼翼。
　　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脚下发出的回响空荡荡的；一低头，看见下方的万丈深渊我就有些头晕。并非出于单纯的恐高，更有其他层面的原因。
　　我已经很久没有下到最底层去了。
　　在这座巨大的建筑中，每一段都设有生活起居中必备的供给点。
　　食堂...
　　厕所...
　　还有一些简单的娱乐设施。
　　我们并非像犯人一样被时刻监视，但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在班级中。虽然是同学，我们互相之间却交流的很少，许多人的名字我甚至都叫不上来。毕竟，比起这份淡薄的同窗之情，他们更是竞争对手。
　　花了三年的时间，我从最底层的班级爬到了这里，下面那些曾经待过的地方显得陌生、恐怖。我没法想象掉回那里自己会怎么样，可能会一蹶不振，也可能会直接疯掉。下落意味着开倒车，几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更意味着距离天顶上的出口倍加遥远。
　　我也好，同学们也好，大家都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小叶，怎么了？又头疼了吗？”
　　这人又出现了...这个令人反胃的家伙。
　　认识他不过是偶然，我们互相之间根本没那么熟络，但这家伙却总喜欢因为自己年长几岁、就摆出一副监护人的模样，可笑至极。
　　“嗯，我没事、谢谢哥。”
　　当然，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这家伙名义上还是我的义兄，成绩也十分优秀，我们一起从最下面爬上来，升到这里；继续与他保持好关系，让这蠢货帮我排除掉更多竞争对手。等到“毕业时”，再结束这段恶心的关系也不迟。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段欺骗性的关系太久了，我已经有些轻车熟路，就连脸上的假笑也变得那么逼真，让我自己都感到了阵阵恶心。
　　...
　　...
　　...
　　啪——
　　掌声中，我为期五年零两个月的“校园生活”就此画上句点；在最顶层的房间里，平日凶神恶煞的教官也变得柔和起来。他们为我准备了这场简单的毕业典礼，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不同弧度的上扬。
　　“恭喜。”
　　他也从人群中走出来，握着我的手说道。
　　本来，从“学校”中能够顺利毕业的只有一人，义兄跟我也毫不意外的站在了最后的舞台上进行了那场毕业前的较量。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结果确是两人皆胜；这般有人情味的判决让我感到意外，这并不像是我熟悉的那所“学校”。
　　“...”
　　有哪里不对。
　　“哥...”
　　有哪里不对。
　　“哥...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叶，放轻松，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出去的吗？”
　　“可是...我们真的赢过教官们了吗？说要把这些人全部做成傀儡，然后一起逃出去。但是...”
　　“小叶，放轻松，现在有两个名额了，不需要干那种蠢事了。”
　　“不对！！”
　　巨大的不安感笼罩上来，我下意识的向后退缩；在这间温馨的房间里，教官们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奇怪的弧度，像是看小丑般看着我、一言不发。
　　“不对！哥、为什么蛋糕上只有你的名字？！为什...”
　　话音未落，我就摸到了什么...
　　丝。
　　在我的周身，若有若无的细丝编织成了一张大网；什么时候开始的？！它在我身边多久了？！我其实一直都没能毕业吗？！
　　啊、我想起来了！
　　就是因为这东西，就是因为这些看不见的丝，我才是“长发公主”吗？！
　　◇
　　...
　　伴随着剧烈的眩晕感，叶彩再次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人偶藏锋用手中的两把弯刀顶住了胡玉儿的左手，但后者眼神一凛，一发劲儿便将前者甩了出去。有了那秘法的加持，如今这狐狸已经不是藏锋这个量级的人能够挡住的了。
　　“蠢货，你在干什么？！”
　　突然，刚才被甩出去的人偶百寿口吐人言，也将面前那遮盖眼脸的白布扯下，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见状，其他人偶也纷纷扯下面具，露出阵容。他们虽然有的已经被胡玉儿撕去了半边身体，有的被扭断了脖子，但每个却都不像是濒死之人，反倒生龙活虎。
　　“藏锋，该撤了！她虽然是个不错的偶，但不值得让我们搭上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哦？”
　　眨了眨眼，这个状态的胡玉儿也多少能看清叶彩周身那细密的丝线了；那万千银丝就像是头发一样链接在她的头皮上，远看到颇像是个长发姑娘。
　　聪明如她，一瞬间便理解了事情的原委，点头道。
　　“原来如此，我还在奇怪这家伙为什么作为操偶师、能够如此一心多用...原来你这家伙，不仅是操偶师、更是人偶吗。这样一来也说得通了——你那天在大桥下被我拧断了下半身，之后居然能像没事人一样完好如初，恐怕这其中也少不了在座各位的修补吧。”
　　一甩利爪上的鲜血，胡玉儿环顾四周，继续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叶彩会死，但各位也都活不出龙宫街。刚好打包一起，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你这狐妖大言不惭，真以为我们怕你？！”
　　那“人偶”中为首的百寿见势不妙，也大吼一声，冲着还想要保护叶彩的藏锋继续说道。
　　“愚徒，别再想着你那义妹了，为师教你的难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现在就把那个偶献祭了，召唤大灵！否则你我都得折在这狐妖手上！”
　　闻言，藏锋也扯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还算英俊的面容。百寿见其谨遵师命，刚面露喜色，却又听对方说到。
　　“抱歉，师父。当初同意把小叶做成人偶的方案，也是为了不让她就那么被废弃在‘学校’中的仓库里。比起自己，我还是更想她活下去...”
　　“蠢货！不祭出大灵，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哪还有活路？！”
　　话说到这，藏锋一笑，反手挽住了一根红色的丝，释然道。
　　“不、还是有的。献祭活偶召唤大灵，这不是您教给我们的吗？”
　　“你、你这逆徒！！”
　　百寿也听出了藏锋话中的意思，同时扯住了自己手中的线；两人此刻针锋相对，谁都想要抢先一步将对方变作祭品。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百寿的胸口突然捅出一柄灵体大剑。
　　“呼...赶上了。”
　　王尧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后怕地说道。
　　“嘻嘻，干得漂亮！”
　　胡玉儿也一笑，像是扔垃圾一般将脖子被扭断的藏锋丢了出去。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她将对方周身全部的线都切断，保证他不会再度死而复生。
　　刚才之所以按兵不动，任凭百寿藏锋师徒两人说那么多话，就是因为胡玉儿看出了这献祭召唤大灵的法子、其发动权不在一人手上。
　　百寿藏锋，二者杀其一，那么另一个便能成功发动，献祭他人。唯独将两人同时杀死，才能保得完全。好在、胡玉儿这边也并非一人，靠着那把灵体大剑与王尧心意相通，两人早就在刚在暗自拟定了方案，就等着师徒二人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时，悍然出手一举拿下！
　　“呼...是时候清扫战场了。”
　　伸了个懒腰，胡玉儿看着还存活着的其他人偶，露出了一丝笑意。大仇得报，此时的心境本该轻松，但她却刚踏出一步，就僵在了原地。
　　不等她出手，那一个个活偶都开始肿胀了起来，浑身生癞，表情痛苦。
　　几乎没有犹豫，胡玉儿第一时间便快速转身，奔向奄奄一息的叶彩；然而，为时已晚，一股缓慢且强烈的震荡波已经扩散了开来，有如瀚海般强大的灵力自其中旭旭涌出，而此时维持着那血脉秘法，已经有一段时间的胡玉儿也并非最佳状态。
　　权衡之下，她很快便放弃了强攻，拉起王尧向外退去。而片刻之后，那爆炸中心的景象也证明，胡玉儿的直觉是正确的。
　　“啊...嘎啊...”
　　叶彩的叫声沙哑尖锐，并且疲惫不堪。
　　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视野渐渐从模糊变为清晰；忍受着那满身传来的奇怪触感，她习惯性地说出了当初在“学校”时的那句口头禅。
　　“好高啊...”
　　只不过，这次她不再是仰视，而是俯视的角度；看着已经退到了街口牌坊后面的胡玉儿和王尧，他们此刻在叶彩的眼中是如此渺小，后者也不禁亦或地皱起了眉头。
　　“奇怪...为什么...”
　　眼中的世界摇摆不定，手脚也都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样。叶彩倦倦地转过了头，想要看看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但这一望，却打开了恐惧的大门。
　　“诶...？！”
　　那是一坨肉塔。
　　无数畸形的肢体拼接在上面，每个零件都好似有着自己的意识那般，焦躁地抖动着。它们都想从这肉塔的桎梏中逃脱出去，但却深深地扎根于此动弹不得。而位于其顶端的叶彩，也不遑多让，仅仅有脸部周围可以活动，仿佛是被强行镶嵌在了其中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恐惧的呐喊响彻天际，叶彩驱动着身下那座肉塔狂乱的舞动了起来；胡玉儿和王尧也避其锋芒，先后跳到房檐上，且战且退。
　　“啧...大意了。那个叫藏锋的家伙并不是在争夺献祭权，他最开始就打算把自己和其他活偶一起献祭，好让叶彩那家伙能活下来。现在祭司是叶彩，祭品是其他活偶，怪不得我们同时将藏锋和百寿都杀了也没能阻止那大灵...”
　　咬着牙，胡玉儿的动作也不再如刚才那般轻快。不仅是灵力消耗过大导致的疲惫，更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腐臭。
　　被大灵附身的叶彩，其脚下的那座肉塔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除了带来生理上的不适意外，也快速地削减着周遭一切的灵力。王尧本就是依靠着胡玉儿的灵力才能飞檐走壁，故而他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眼看就要被身后的那座肉塔追上，王尧思量片刻，说到。
　　“小玉，分头逃吧！那家伙只有一个，咱们分头逃跑之后再汇合！”
　　“我走了你怎么办？！凭着两条腿逃跑吗？！”
　　“我有我的办法！之前在泉街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像你展示些成果、展示些你离开之后我学到的东西。嘿嘿、给个机会嘛。”
　　王尧的样子看上去并不算多么自信，但胡玉儿已然脸色煞白，体内的灵力早就油尽灯枯；仍然保持着供给着两人份的消耗，她自知过不了多久就会昏死过去。现在的情况，如果失去意识便等于丢掉性命，如此之下也由不得她选了。
　　“别骗我，也...别让我失望！”
　　看了一眼王尧，胡玉儿一咬牙，离开前补充道。
　　“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