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31人成军

　　胜负。
　　这个刺耳的词汇就像根鞭子，恒久地抽打着人类的自尊心。
　　胜者获能名垂千古，败者定然万劫不复；与其他关系不同，一旦要决出个胜负，那么两方之间必然剑拔弩张。经历相同的过程，但导向的结果却天差地别；谁都不想成为失败的那方，故而、千百年来被求胜心鞭策着的人们，总是妄图找到那个能够永远占据上风的不二法门。
　　然而，胜果往往会使人冲昏头脑，败因反倒容易总结。
　　里侧世界亦是如此，修士也好妖怪也罢，在没有绝对实力作为仰仗的前提下，一套相生相克的规律渐渐成为了入门级的常识、由师父传授给每一届年轻的门徒。而这其中，更是有一条连门童都知晓的法则——扬长避短。
　　哪怕是风光一时的大能，也不乏在阴沟里翻船的例子；其败因大都是因为自傲，以己之短搏人之长，此消彼长之下一不留神便会落了下乘，当后悔时却已经为时已晚。
　　如今，胡玉儿看上去似乎就犯了这条戒律，毫不意外地陷入了苦战。
　　“守好你那面，别管我！”
　　双手一扣，结了个往生印再次唤起刚才被打碎的泥土傀儡，挡住了迎面飞来的火舌，但片刻之后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却已经推到了眼前；好在胡玉儿眼疾手快一个后仰躲了过去，要换做寻常的符师恐怕刚才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诶...？”
　　坐在舞台上，叶彩翘着二郎腿，用手把玩着自己大腿上的腿环，一下下地将其拉伸、然后啪地一下弹回去。这种刺激性的疼痛可以让她保持清醒，毕竟同时操纵超过十个人偶、哪怕对于她来说也是极大地精神负荷。
　　而下面，早就打成了一片火海。胡玉儿那边且不说，常年是以一对多的情况，王尧这里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有前者的尾巴作为外置电源，手持那把灵体大剑速度和力量都跟得上了，但说到底未经时间打磨的技艺还是显得过于稚嫩了。
　　他跟小白学的时间太短，如今又停了一段时间，虽然脑袋里记住的都是上乘招数、但却还没来得及去学习变招。
　　叶彩何等狡猾，虽然最开始稍稍吃了点亏，但很快就看出了王尧经验不足没有变招、动作趋于公式化的弱点，故意示弱防守了几个回合之后，立马发现了这里面的可乘之机。
　　“这样，又如何...？”
　　尾指一翘，与王尧对攻的那剑客傀儡突然将双刀反握，压低身形像是蝮蛇一般冲了过来，起先直来直去的寻常剑术也瞬间转为了主且下盘的下三路剑法，虽然没招都不至于夺人性命，却令王尧应接不暇。
　　势大力沉的灵体大剑疲于防守，很快就被对方一个诱骗性的假动作给带到了过于靠外的位置，在这中心空虚之际，那剑客傀儡右手上的兵刃一转、反手变正手直刺王尧小腿！
　　“嘶——”
　　刚要疼得吼出来，王尧却在第一时间将声音闷了回去。他不想让身后的胡玉儿分心，更清楚她已经没有余力去对付身后的敌人；面前这个剑客傀儡，必须自己应付！
　　“别跑！”
　　吃准了对方的心思，知道自己被叶彩看不起，王尧不惧疼痛直接就地反身挥剑，砍向那剑客傀儡。
　　本来这绝对是一步昏招，如果对方就此弃掉右手的兵刃，闪身后以左手的另外一把刀取王尧咽喉，恐怕现在他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
　　然而，叶彩从刚才开始就只派了一个傀儡与王尧战斗，并且一直保持着一副戏谑的模样，恐怕在内心早已认定其并不存在威胁，更没什么战斗意志。故而，肯定不会料到王尧在中刀后不仅不畏疼痛，还有余力反击。
　　咔擦——
　　果不其然，手起刀落，那本想继续扩大战果的剑客傀儡一时间没有来得及闪身，正面撞上了挥来的灵体大剑。虽然在最后一刻调整身形避免了要害部位，但右手的小臂和那把刺入王尧左腿的弯刀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哦...运气到了？”
　　眯起了双眼，叶彩将翘着的二郎腿颠倒了一下，思量片刻干脆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不对...看起来不像是猜的...”
　　说话间，那剑客傀儡也跳回了叶彩旁边，比起被操控的人偶、它倒更像是个有意识的保镖似得。只不过与其他偶一样，这个剑客傀儡的脸上也蒙着一层白布，难以窥其真容，也不知道那后面到底是副喜怒哀乐俱全的活人面孔，还是个一片煞白的死人模样。
　　一念之间，叶彩也不犹豫，让出了个身位大声喊道。
　　“藏锋、禄存，抓住他！”
　　此话一出，那两个人偶也得令，先后飞身朝着王尧攻来；前一个便是刚刚断了小臂的剑客傀儡，身形与王尧相似、使得也是刀剑，还算是他应付得过来的敌人。
　　但这后面一个，可就完全是超纲题目了。
　　之间那名叫禄存的人偶身宽体胖，起码三百斤往上走，使一副沉重的链斧，仅仅是在空中挥甩两下，便有分金裂石的势头。
　　一时间，王尧根本习惯不来这两人夹攻的节奏，只能拔腿就跑。但奈何那名叫藏锋的剑客人偶身轻如燕，王尧想跑也难如登天。
　　刀光一闪，王尧虽然跳起身来堪堪闪过，但高速奔跑的状态下却已经失去了平衡，一头撞在了旁边紧闭的店铺大门上。
　　而就在这时，叶彩又发号施令道。
　　“别把他弄坏了！”
　　多亏了这白色恶魔的施虐心，王尧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那剑客傀儡给切成碎片，但情况却扔不乐观；叶彩的丝线接踵而至，恐怕片刻之后王尧就会变成与他们一样麻木的行尸走肉了。
　　但就在这时，所谓灵光一闪，王尧突然响起了在车上等待的时间里，胡玉儿部署战术阶段无心提到的一句话。
　　【...还有没有其他高手不清楚，目前能确定的是，叶彩肯定在那里。那女人虽然可恶、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天才，她掌握的技术对比其他操偶师已经是降维打击的等级了，将一心分成几用...还能那么随心所欲，真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心多用的诀窍...
　　思绪到这，王尧脑内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眼看叶彩手上那千丝万缕的细线就要蔓上来，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掏出了钥匙链上的那件“法宝”，大喊道。
　　“藏锋！”
　　“...？！”
　　虽然没有回应，但那人偶明显的怔了一下，从嗓子里咕哝出一个沙哑的音节。紧接着，王尧手中那矿泉水瓶便有了反应，嘭地一声变作两米高，直接将那剑客傀儡给困在了里面。
　　“哈？！”
　　见状，王尧也愣住了；虽然逃过了一时，但还是一边躲避旁边禄存的链斧，一边朝着胡玉儿那边喊道。
　　“都已经二点零版本了，这个Bug怎么还没修复啊！”
　　而另一边，胡玉儿显然也注意到了王尧那的情况，老脸一红嘴上却死不承认地说道。
　　“我修了啊！它自己又出问题怪我咯？！”
　　但与叶彩对阵，可容不得半点马虎；这边王尧刚脱离险境，胡玉儿那边却又出新问题。本来一对八她就已经分身乏术，只能收缩防御堪堪稳住局势，但刚才开始那后面的两名老者模样的人偶便主动退出了阵线，一动不动。
　　再加上禄存去了王尧那边，胡玉儿这刚有起色，却发现脚下滚烫。原本打算站在兑位来遏制对面火攻，但眨眼的工夫却发现脚下大阵易位，偏了一挂变成了离位。
　　霎时间，那释放着熊熊火舌的女性傀儡更是如虎添翼，烧的胡玉儿不知所措。
　　“○的，老东西改我阵！”
　　暗骂一声，胡玉儿闭目凝神，用大尾巴一扫将周身的敌人逼退，想要尽快夺回脚下大阵的控制权，却发现木已成舟，自己除了后退别无他法。
　　这边前脚刚败走，胡玉儿后脚就感到一阵虚脱；凭借着那大阵、踩在灵气充裕的龙宫街上，她才好不容易维持了大人的状态，如今失去了对阵眼的控制权后，战局已经进入了慢性死亡的状态。
　　但好在，王尧引开了擅长兵刃的藏锋和禄存，胡玉儿这边应对的全是些腿脚不那么理所的家伙；她逃起命来一点都不比王尧慢，甚至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毕竟这狐狸不是一直这么厉害的，但性子却从来暴躁无比，早些年间肯定得罪过不少大人物，逃跑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百寿，太行不要动，其他人去追！她那点灵力跑不远！”
　　叶彩话音刚落，却感到背后一凉；一转身，就看见刚才朝着反方向逃跑的胡玉儿就在其身后！
　　而且...手里拿着一把汤姆逊冲锋枪。从她尾巴上那杂乱的刺毛来看，恐怕这把枪刚才就是从那掏出来的。
　　“有时候小角色也能发挥作用不是吗？就像这‘长蚺遁形法’，或者说这把‘芝加哥打字机’。”
　　扳机扣下。
　　弹药狂吼着倾斜而出，火光将胡玉儿的脸庞打的忽明忽暗；叶彩也一咬牙，叫回了已经从那法宝中挣脱出来的藏锋，替自己挡下了子弹。
　　至此，第一轮的较量结束；虽然叶彩没被伤到分毫，但她的表情却不太美妙。显然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能够接受的结果。
　　“为什么...明明被封印了力量，为什么还是拿不下来...肯定是那里出了问题。”
　　低着头，捂着太阳穴，叶彩咬牙切齿地说道。
　　但令人意外的是，那股怨气看上去并不像针对胡玉儿的，反倒更似自责。而另一边，那狐狸也得意一笑，开口道。
　　“已经开始焦躁了吗？天才。”
　　无视了叶彩那恶狠狠地眼神，胡玉儿继续说道。
　　“似乎像你们这类人都有个通病，做的不够成功便意味着失败；哈哈、虽然像我这种出身平平悟性不佳的吊车尾是没法理解啦，但叶彩小姐你似乎已经开始对自己的手段产生怀疑了？或者说，在怀疑我了？”
　　轻描淡写地翻了个跟斗，用一这么一个炫耀成分居多的姿势踢掉了叶彩手下人偶在暗处丢来的飞刀，胡玉儿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脸上那趾高气昂的挑衅意味更浓了。
　　“‘可恶、这狐狸根本就没被封住力量吧！’——叶彩小姐你是不是已经在暗自嘀咕这些话了。呀~这可不行，像你这样的天才跟我这种庸人对阵时，胜负手怎么能靠对方决定呢？正面猛攻！全军突击！用你得意的人偶把那臭狐狸打的跪地求饶，嘻嘻~不达到这种效果怎么能算是赢了呢？”
　　...
　　暗自咋舌，叶彩知道胡玉儿是在挑衅，却没法无视她。毕竟对方在那里跳来跳去、声情并茂、是不是还对着空气打两拳的叫阵方式，没有几个人能不上头的。
　　哐——
　　那重物落地的声响不来自于身前而是身后，就在胡玉儿嘲讽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王尧的脸色在短短几秒内变得煞白，无力地伏在大剑上看上去像是要休克了一样。
　　“啊、来了！现在叶彩小姐你是不是又在想，‘好机会，如果这时发难的话说不定能拿下’。但脑袋里虽然这么想了，可当天在大桥下被我把下半身给撕碎的经历却还是促使你按兵不动，想要用更稳妥的方式结束战斗。毕竟，我现在就是个被封了灵力的废狐狸？”
　　像是没看见王尧的休克状态一样，胡玉儿轻描淡写的地将他扶住，也不与其交流。
　　“小玉...我脑袋里好像...抱歉、我...”
　　话还没说完，王尧便陷入了昏迷之中；胡玉儿顺势将那两把大剑收了回来，重新变化成尾巴。
　　此时，叶彩早就无言地部下了天罗地网，百寿太行两个人偶各为阴阳，用方术将这周围的整片区域改造成了一个活的迷宫，每一步都是数不尽的机关陷阱。禄存藏锋更是一个在正前，一个在侧后虎视眈眈，身上的伤口也被最后放的人偶祁芳修复如初。
　　余下的，也各司其职，把手门关。
　　这段暂时的休战期虽然看上去胡玉儿大放厥词，狠狠地羞辱了叶彩，但实际上却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危险的境地。毕竟在刚才，她和王尧两人还能跑一个，如今却全成了笼中之鸟。
　　但是...这些结论不过是依托着平常条件这个大前提，一步步推理后得出的。作为常年在生死线上游走，手上人命无数的恶魔，此时此刻叶彩的蜘蛛感应正在疯狂报警。
　　逃！
　　得赶快逃！
　　否则来不及了！
　　不知为何，面前这已经山穷水尽的胡玉儿看上去信心满满，她那掌握了胜利条件的笑容绝不是虚张声势。
　　而就在叶彩犹豫的这几秒钟，胡玉儿刚才还一脸假笑的嘲讽，瞬间转变为了冷若冰霜的模样。
　　“虽然非我本意，但最终还是让他回想起来了...嘛、无所谓，反正很快就会忘掉。”
　　胡玉儿一伸手，那黑色的魔方旋即出现在指尖。周遭的地面也开始微微震动，最初被她部下的粉尘如今开始反物理的上浮，一个比起八卦阵埋藏的更深的阵法、以胡玉儿为阵眼开始运转起来！
　　“阻止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叶彩命令道。
　　然而，胡玉儿却视而不见，任凭那些朝着各色兵器的人偶朝自己冲来。她只是自顾自地将那魔方一捏、黑色的流体物质瞬间变作一副手套，胡玉儿也顺势将手伸进了王尧的胸口，在一阵令人感到肉疼的摸索后，从中掏出了一颗浑浊不堪的菱形结晶体。
　　以那魔方化作的黑色流体为土壤，菱形结晶很快生根发芽，开出一朵无名的石花。
　　“我反对用前世的记忆来绑架今生的关系，但更讨厌剥夺他人的记忆。不过...如果是为了杀死你这人渣，我也可以暂时接纳下自己曾经讨厌的行为。”
　　温柔地将王尧放下，面对那前狼后虎，胡玉儿张开了嘴。
　　唔...
　　一口吞下，然后将那石花狠狠地咬碎。带着血泪，胡玉儿周身骤然迸发出黑色的震荡波，其缓慢无声，但却势不可挡！
　　“少在那里虚张声势！”
　　叶彩双手十指一甩，将所有人偶依次罗列在自己面前，形成了一道层次分明的防御阵线。虽然她的第六感已经多次警告，但其本人那份天才的骄傲却不允许她再后退一步。
　　就像那天大桥下，她成为了胡玉儿的心魔，让后者大哭了一场；如果今天撤退，叶彩确信胡玉儿也会成为自己的心魔，恐怕以后见她便永无翻身之日。
　　“呼...”
　　那黑色的震荡波过后，胡玉儿缓缓站起身，昂了昂脖子，上面清晰可见的红色纹路从胸口一路连到脸颊，比起在机巧世界大本钟上那次还要明显。
　　“当年陆天寿死后，陆家为了夺回自己在上华的话语权，倾尽家产从各地搜罗天才；其中...有对灵感极强的兄妹，哥哥虽然正常、妹妹却有十分严重的先天疾病。”
　　说话间，胡玉儿已经起步了。
　　那令血脉沸腾的秘法使她的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力道也不可同日而语；没有更多花里胡哨的伎俩，单纯更快、单纯更强...这阵蛮横的红色风暴在瞬间便撕碎了叶彩前排的人偶，更将其周遭的两三个给震出了十米开外。
　　“这两兄妹都在操偶上有着极高的造诣，号称能‘一人成军’。那对兄妹里的妹妹，就是你吧。”
　　与那狂暴无比、像是绞肉机一般的突进相比，胡玉儿的语气显得平静且稳定，没有一丝失去理智的迹象。
　　猩红的双手架住了禄存的链斧，将其像是奶酪一般折弯，紧接着扯着铁链把这个三百多斤的大汗像是小鸡仔一般给甩了出去；此时此刻，这个状态下的胡玉儿颇有些势不可挡。
　　“你以为在那天之后，我什么都没干？不、我调查了你。为了杀死你，我做了万全的准备工作。我考虑了起码十五种方案，为的就是在下一次见到你时，能让你葬身我手。”
　　“常葵，别让她过来！”
　　叶彩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那前方用火的女性人偶也得令发起防御性的进攻；召唤出的火舌在百寿部下的阵法加持下，风助火势；笔直的火柱以几乎没有流失的极高温度，直冲胡玉儿的面门！
　　但被那血脉秘法护身的胡玉儿早已不知疼痛更不知进退，即便身上已经出现了多处灼伤，却还是在先一步冲破了那火焰障壁，扭断了人偶常葵的脖子！
　　眼看叶彩身边只剩下百寿太行两人，本寄希望于他们的阵法可以将那猩红的绞肉机拦截在半道，哪知胡玉儿那满是鲜血的利爪不仅能撕碎**，甚至也能将地上的大阵连根刨起！
　　这可不是先前改阵那种“温柔”的法子，环境在一瞬间巨变产生的反噬直接让太行百寿两个人偶脑门上青筋暴露，口吐鲜血。
　　嘣——
　　一声脆响，随之带起千万声；叶彩的指甲在这一刻被鲜血染红，她终于丧失了对人偶的控制权，巨大的不安感随之笼罩了上来，在这变故面前她终究是没忍住，歇斯底里地像个孩子那般嘶喊着。
　　“别过来！离我远点！！别过来！！”
　　而另一边，突破了层层险阻，终于来到叶彩面前的胡玉儿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却足够要了这孱弱人偶师的命。
　　她举起同样被鲜血染红的利爪，露出了微笑。
　　终于...可以对死去的部下有个交代了。
　　但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失去了丝线的控制，倒地不起的藏锋突然暴起，以他独有的速度绕到了叶彩面前，不知是第几次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而在其身后，叶彩也有些痴痴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