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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胡玉儿的酱牛肉

历下妖怪办 哆啦尼可夫 6191 Jan 4, 2023 3:40:14 AM

  若干年前,千仞山城。
  在这乱世年间,此处可谓是人杰地灵,百废待兴;如此世道之下,全凭借此处千仞城主胸怀韬略、广施仁政,才保得了这一方安宁。
  有诗云,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这两句用来形容千仞山城,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这四面环山的城池中,下有良田、上有繁市;街道左右楼台高筑,错落有致,路面上的青石板虽然尽是车辙的痕迹,但却胜在一个干净。
  天刚蒙蒙亮,那姑娘便奔跑在这干净的街道上。
  漂亮的绣花鞋踩碎昨夜积的水洼,里面倒映着的澄澈天空也随之一荡;街边屋檐上的黄鹂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刚开门的店家也因为看了这奔跑着的女孩而在脸上平添了一抹笑意。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好的城市。
  “哟、胡丫头,这么急着干什么去?进来吃碗粥?”
  “不了,今天特别急!”
  听也没听,穿着素衣的胡玉儿就像是男孩般蹿了过去,毫无少女的矜持;但在几秒后却又倒了回来,对着刚开门的店家道。
  “忘了说了,谢谢牛叔!我晚上再来吃!”
  “还特意过来道谢,太见外了。今天有你喜欢的酱牛肉,晚上我给你留着!”
  而这边,牛叔话还未说完,胡玉儿又一溜烟的蹿没影了,只能从后面远远地看到她扎起来的连个小髻子,在脑袋后面晃晃悠悠,煞是可爱。
  “嘿、这丫头。”
  牛叔一笑,似乎早就习惯了胡玉儿的作风,没有太在意、继续做着开店前的准备。
  随着城中这条青石板蒲城的主干道,越爬越高、越走越远;以这丫头的脚力,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那座巨大的建筑前——千仞山城的主城,也是千仞宗的所在地。
  “阿宝哥,早上好!”
  “哦...哦。”
  与胡玉儿那热情地打招呼方式相比,那守城的门卫显得十分冷淡,甚至有些不情愿;前者似乎也看得出对方心里那股别扭,但并不太过在意,只是问道。
  “阿宝哥,我想见师、城主大人,现在能上去吗?”
  “随便你吧,城主破例收的学生,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怎么敢拦?”
  不情愿的让了个道,这门卫看着远去的胡玉儿,待她走了足够久后,才低声念到。
  “妖怪...”
  千仞山城,这里的XC区虽然是世俗社区,不修大道不学法术,但作为实际管理者的千仞宗却是正儿八经的修仙门派。
  门如其名,这里是以兵刃见长的地方,同时也是胡玉儿第一次下山后,辗转八次才找到的落脚点。毕竟那个年代,人与妖之间的猜忌更加浓重,像胡玉儿这种血脉并不出众的小妖更是寸步难行。
  胡玉儿虽然天资聪颖,但绝对没有到张墨白那种不世之材的程度;二十出头的她没有改变环境的力量,能做的仅仅是不断辗转,找一个能够互相认可的栖身之所。而当胡玉儿来到这千仞山城的时候,她认为她找到了。
  “师哥师哥、师父他老人家在吗?”
  来到城中别阁上,看见那站在通往书斋前把守的年轻男子,胡玉儿用不减之前的热情招呼道。而那被称作“师哥”的男子,其面色显得有些复杂。
  “小玉啊,师父还未收你为正式门徒,这么叫会乱了套的,以后就叫我本名吧。还有啊、我也说过很多次了,师父看书的时候喜欢安静,你这么闹腾会让他老人家生气的。”
  说着,那男子靠了过来,试探性地问道。
  “要不,你跟我先去喝杯早茶。之后我先进去跟他老人家请示一下,说不定你就能...”
  “不必了师哥!”
  不等对方说完,胡玉儿灵活的一窜晃了进去,不等那师哥阻拦,她又丢下一句话。
  “他老人家生气了我会老实挨罚的,肯定不会牵连到你!”
  拿着手里的卷宗,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胡玉儿奔跑在这两侧尽是苍松的连廊上,一秒也等不及地撞进了那书斋中。
  “师父,我解开了!”
  “啊?”
  刚一进门就跌了个踉跄,胡玉儿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一眼就看到了那书斋中正在逗鸟的中年男人。后者见她过来了也没多责怪,只是将鸟笼往旁边一放,摆出了一副教科书般为人师表的慈祥笑容,道。
  “玉儿啊,怎么了,大清早的这么着急。”
  此人便是千仞城主,同时也是千仞宗的一宗之主。虽然在那个高手林立的时代,他算不上有多出众,但却以善治、开明而小有名气。
  千仞城里住着人,也住着妖怪;而城主也敢为人先,收了胡玉儿这个妖怪徒弟。为了报这份大恩,当时的胡玉儿整天想着的事情无外就是回馈宗门,想让自己的师父长脸、让他向外界证明收了自己是个正确的决定。
  “师父,您给我留的那个难题,我解开了!”
  闻言,那千仞城主露出一丝不悦,转而又背着手笑道。
  “玉儿啊,锻冶那千仞钢的法子是我们这山城多年来经过代代匠人摸索,一分分试出来的。多少火候、多久时间,都是定数。我当时让你想办法,将这锻冶千仞钢的时间缩短,虽然的确是在刁难你,但也并非一时兴起。为的、不过是想试试你的品行。”
  接着,那城主叹了口气,又说道。
  “你天资聪颖,又好学;我们千仞山城本就开明,不曾将你视作鬼怪。我也早就有意收你为徒,安排这一个测试不过是为了堵住旁人口舌。你如今...让我很是失望啊。”
  听了这话,胡玉儿的眼里满是疑惑,还有些无助。她若像其他弟子那般再“机灵”点,也许之后的人生轨迹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可这狐狸自那时起便是个较真的性子。
  “可是...师父,我真的找到缩短时间的法子了。”
  “还在狡辩?!”
  城主厉呵一声,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阶段的胡玉儿也是没什么城府,更不知进退,急躁地抢话道。
  “师父您不妨听我说说这法子,这一整年来,我一直在看工坊里各位前辈留下的手记,以及那冶炼方法化为定性时,大家还在探索阶段试过的路数。千仞山城如今的冶炼方法多用阳火,以至阳炼至阳,虽能够百炼成钢但其中却会消耗大量时间。我从工坊笔记的卷三二里发现,有人试过以陆鳄齿作为阵眼,模拟极阴风水,去用调和的法子来锻钢。”
  “卷三二的法子我少时就有研究过,那不过是前人一次不成功的尝试罢了。在你们这些小辈看来也许新奇,但于我来说却只是寻常手段而已。更何况,卷三二的法子最后锻出的钢虽有龙纹,但其硬度远不及现在路数炼出来的千仞钢,并无可取之处。”
  千仞城主自幼饱读诗书,子承父业的时候其他兄弟也毫无意义;他作为一个优秀的做题家,并不惧于跟这些小辈去论些书本上的知识。
  或者说,这才是他大展拳脚的舞台。
  然而,胡玉儿虽然也好读,却不只是好读。
  “师父,我认为那法子还有改良的空间。虽然卷三二用极阴风水去布置工坊,却还有两个谬误。其一、陆鳄齿作为阵眼是下下之选,恐怕是当时受限于条件,那位师傅也没有经济能力去购买更好的材料。其二、虽然打算用调和之法去炼钢,但那时使用的却还是阳火。我出身涂山,自由便会狐火,狐火也属阴火与那平日里使用的阳火区别很大。我想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那锻出来的钢才显得不伦不类。”
  这一连串的说辞让千仞城主有些愣住了,但转而却又抓住了事情的关键点。
  “你说你这法子管用,那为何不直接将钢炼出来,反倒是在这里纸上谈兵?”
  “我试了!试过好多次,但是都失败了...”
  “哼、你这倒还算诚实。”
  然而,这边城主的表情刚缓和下来,那边胡玉儿的话又让他怒上眉梢。
  “可是我的方法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只是玉儿修为太浅,而且没有什么锻冶经验。如果是师父您亲自出马,用着法子肯定能成功!”
  “一派胡言!我陆家以冶钢立城,这用阳火锻钢的法子使用了数百年,怎么可能被你一个小辈去去一年多的时间就推翻?!还妄想让本城主去陪你胡闹,干那些欺宗灭祖的事情,可笑至极!”
  “可...我...”
  看见这个平日里温和地男人大发雷霆,胡玉儿有些不知所措。与这份困惑想必,胸中的委屈都要拍在后面;她只感觉头脑发热,天旋地转,并且双手有些发凉。
  胡玉儿不论是从血脉法术来论,还是个人的天赋爱好,都不太适合练习兵刃;但辗转多次后,她依旧选择了落脚在千仞山城。这里没有那么多歧视妖怪的人,相对开明的风气让她更有归属感,这些对她来说比起什么功法相性来的更加重要。
  “可是...可是...既然师父您觉得我解不出来,为什么当初还要以这道题作为入门条件?”
  “我刚才不已经说过了吗,诚实!为了测试你诚实与否!人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不诚实、不尊敬师长,那也只能是个败类!”
  大滴大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是没有滴下来。胡玉儿咬紧牙关,抬头问道。
  “但...倘若有人恰好解出了那题,装作不懂,便是诚实了吗...?”
  “你这妖怪,是在怪罪本城主吗?!”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直接吓得胡玉儿全身打了个冷颤,她赶忙抬起头道歉、说自己没有这意思。但那千仞城主已经下定决意,道。
  “你走吧,我门徒数千,个个品格坚毅,刚正不阿,没有你这邪门歪道的位置!”
  那一天,胡玉儿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主城的了,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她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后沉沉地睡了一觉,从早晨直接睡到了傍晚。
  本来这应该是她入门的日子,早上激动的饭都没吃过的她在这时已经有些饿了,想起跟牛叔的约定,以及这一觉过后平静不少的心情,她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饭还是要吃的。”
  一边起床,一边穿衣,将散乱的头发再扎成可爱的模样,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落魄。对着镜子端详许久,带着些许回升的食欲,胡玉儿点了点头,肯定到。
  “嗯!”
  明天,去道个歉吧。无论对错,自己的做法的确有些失礼——这么想着,胡玉儿走出了门,前往那家她常去的客栈。
  然而,刚到地方,还没进门,她就看见牛叔在那边疑神疑鬼地站在门口;还没说话,后者便先开腔了。
  “客人,酱牛肉已经卖完了,您去别家吧...”
  “诶?”
  瞳孔深深一缩,胡玉儿的嘴唇不自觉地绷了一下。
  打眼一看,那客栈一楼正对面的桌上,一群卫兵模样的人正在那里把酒言欢,其中也有今早守门的阿宝哥。他们的声音很大,哪怕在门口也能清晰地听见。
  “...嘿、你猜怎么着?那妖怪居然还真的对咱们千仞城祖传的锻钢法指指点点的,也得亏城主大人脾气好,要搁其他人,指不定当场就把这个孽障拍死了!”
  “哎、此言差矣。我听说的是,城主他最开始就没打算收那妖怪,顶多就是做做样子,让咱这儿住的其他妖怪安个心。那狐狸也是不知好歹,要老老实实摆正自己的位置,说不定还能学个仨瓜俩枣,还真当自己也是门内弟子了。哈哈、这不,坏菜了?!”
  “我就说吧,城主大人还是拎得清的,哪会真心收那妖怪做徒弟?”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然后哄堂大笑,酒气冲天;显然,胡玉儿今早跟城主闹掰的事情,已经通过快得不寻常的速度传开了。
  而那牛叔也无奈地叹了口气,重复道。
  “抱歉呐客人,我们就是家小店,酱牛肉已经没了,请去别处买吧。”
  “哦,我知道了。”
  眨了眨眼,她平静地答道,然后转身离开。
  千仞山城再度下起了细雨,红瓦白墙上流水哗啦声不绝于耳,翠柳上黄鹂鸟的叫声依旧明媚。然而,千人有千面、千人观千景,对于现在的胡玉儿来说,早就没有驻足雨中,去欣赏那山城美景的心情。
  她在雨中快步行走,径直出了城门,甚至没有回去收拾行李。
  ◇
  “小玉、哪里受伤了吗?”
  “...不,没什么。”
  胡玉儿的身体一怔,从回忆中警醒,然后摇了摇头解释道。
  “只是想起了之前一些不太成熟的经历罢了。啊、回到刚才的问题,我并不讨厌人类哦。倒不如说,人也好,妖也好,我其实对于自己的定位并没那么明确。”
  蹲在旧友的尸体前,胡玉儿表情复杂,但旋即又挂上了轻快的笑容,然后继续说道。
  “别那么惊讶,我指的不是生理层面的事情。毫无疑问,我是涂山的狐妖,血脉里继承了族中的法术,也有耳朵和尾巴。但是...有了耳朵和尾巴,能用那青色的狐火,便是妖怪了吗?如果我没了这些东西,就变成人类了吗?”
  温柔地帮旧友合上了双眼,胡玉儿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望天,然后自问自答到。
  “我认为并不尽然,我们互相之间对对方认知的标准,其实没那么复杂不是吗?语言相通,在大体上别无二致的文化环境下成长,能够明白对方基本的行为逻辑——有这些就足够了吧。虽然不知道王尧你怎么看的,但比起在树上窜来窜去,只会嚎叫、摘果子为生的野人,一条口吐人言、能与我正常交流的鱼反而看上去更接近‘同族’的定义。”
  转着指尖的黑色魔方,胡玉儿目视前方,用完全不同于常时、冷静到彻骨的声音继续讲道。
  “之前我也常常被族中的长老说是个无情的人。我不会因为谁长了跟我一样的尾巴或者耳朵就对其感到亲切,也不会因为有人没有尾巴就警戒倍增。我很喜欢我的尾巴,但那充其量只是一个特征罢了,我没想过让它成为阻止自己去了解外界的理由,更不认同没尾巴的家伙都是坏人的理念。”
  说着,她又想起了自己刚下山时的经历,然后自嘲地笑了。
  “的确,最初的那段时间我撞得头破血流,也一度想过要回涂山去。长老们的训诫犹在耳畔,我也用亲身经历佐证了他们话中的‘正确性’。我虽然能忍受被‘坏人’歧视、利用、欺骗,但经受不了被‘好人’背叛。前者只是疼,后者却会让人失去信心。”
  朝着魔方上一吹,黑色的粉尘四散开来,胡玉儿也完成了她最后的部署;虽然现在的她看上去闲庭信步,却又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来得认真。
  “那段时间我一度想要回山,回去做个反面教材,让涂山上其他年轻的小辈牢牢地记住,没有尾巴的人不可信。但很可惜,我能明白一些简单的道理;倘若100人中有10个可恶的家伙,便已经足以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了。但是,我还有90个人未曾谋面,也没有权利去说这100个人都是恶棍。”
  长舒一口气,胡玉儿托着腮笑了出来。
  “当然啦,认识100个人是很累的,大家在遇到了几个可恶的家伙后又有满腔的情绪需要发泄,自然而然地就会倒向‘贴标签’这种方法。我们没有能力去认识所有人,但倘若贴上些浅显易懂的标签,将大家分类后,那么世界便一下子轻松了。痛斥坏的群体,赞美好的群体,将好群体中的坏家伙开除出去,周而复始...用这种快乐、麻木、不精确的方法去完成自己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在我第九次迁居的时候,也有想过变成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胡玉儿话锋一转,侧头对王尧笑道。
  “但是,离开千仞山城后,我遇到了第十个人,他是个好人。他伴我走过的路并不长,在人类短短的一生中我们也只相逢寥寥数次。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个好人,并且是个没有尾巴的好人。啊、我并没有说遇见了一个对我好的人类,就打算把之前的遭遇一笔勾销,我很记仇的;但起码,一概而论是不对的。在我最胆小最怯懦、精神最不稳定,打算倒向麻木的时候能遇见一个对妖怪没有偏见的人类,这很重要。也正因此,我打算重新勇敢起来,用自己的双眼去认识山外的世界。过程很久、但收获颇丰,这世界上虽然有着各色各样的恶意,但总归还是灿烂的东西更多一些的。”
  站起身来,看着那迎面走来的人偶军团,胡玉儿将魔方往天上一抛,道。
  “你问我为什么作为妖怪,却会帮人类?嗯...怎么说呢。我一直都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无论是与妖怪站在一边,还是与人类站在一边。我只想遵循自己对于善恶的价值判断,而不是成为愤怒的傀儡、亦或是别人三言两语就可以糊弄上前线的马前卒,这就是我的立场。历下城是我生活的城市,这里的人也大都是与里侧世界无关的局外人,阻止盲鲶破坏这里——我认为这就是正确的事,也是我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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