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痴心路

　　“复活了...？！”
　　围墙上的众人看着那堆复燃的死灰，眼神中的情感已经不能用单纯地绝望来形容了。
　　这境遇，就好似刚攀上一座自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登顶的高峰，还未来得及去庆祝，就发现那远处的万重山；正可谓是一山放过一山拦。
　　那仍旧保持着生命活动的玄武天王，她每一次吐息，都像是对众人至今为止的作为所进行的讽刺。
　　自灰烬中拿起了那张还未被燃烧的黑符，将其一甩变作条长长的绷带，缠在身上的紧要位置；那玄武天王将双眼微闭、静下心神后又再度张开；以赤足漫步在那摊灰烬中，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走来。
　　一时间，那山水之声自远而近地传来，震震擂鼓亦不绝于耳；踩着这大势压来，面对这一个几乎完全状态的张墨白，众人大都失去了抵抗的心思。
　　想来也是，那渡世虹船上的妖魔可是在当初就灭了九成的人类，巩固了这永世帝位；如今又怎么可能靠着区区几人的努力，就打破这局面呢。
　　“...”
　　咬着牙，王尧十分艰难地再度站了起来。
　　虽然已经没什么求胜心，但他还是想要让这趟旅途有始有终。像个殉道者似得，他提着双剑再度向前，那玄武天王也露出了一丝如她十年前那般爽朗的笑容，然后以枪锋迎之。
　　然而，就在这时，王尧那满身的伤口似乎已经积聚到了一个极限，哪怕有朱雀青龙二者的力量加身，也不能继续战斗了。
　　这次起身，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刚跨出一步他便七窍流血，跪倒在地。而就在他整个人向后仰时，一双小手接住了他。
　　“你没有必要一个人去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
　　...
　　...
　　...
　　两人相视一忘，王尧也露出了一副安心的表情笑骂道。
　　“你特么来的再晚点...”
　　是小白。
　　当然，不同的是，现在接住王尧的，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小白；穿着随意的连帽衫，不修边幅的牛仔热裤，以及并不算多么新却十分干净的运动鞋。这印象总是让王尧忘记她本该是那身着华服、时常以天人姿态睥睨万物的景山掌门，反倒更像是一名邻家的小妹妹。
　　“抱歉，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将王尧安置好，小白眼神坚定地看向未来的自己，然后开口道。
　　“...接下来交给我吧！”
　　空着手，小白走上前去，看着对面那玄武天王，眼神中满是厌恶。
　　“十年后...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等到十年后，你就知道了。”
　　对方用手腕托住下巴，思量片刻后答道。
　　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答案，却也是个无法反驳的答案。
　　等到十年后，你就知道了...
　　“居高临下的...真让人恶心。走路时头有必要抬得那么高吗？”
　　“恶心？也许。不过你早晚会变成这样，甚至用不到十年。告诉你件好事吧，在这渡世虹船上，每个人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倘若年轻时在哪里行差踏错，抱憾终身的话；只要在这里重选一次，便可以弥补。”
　　接着，那玄武天王挺起胸膛，展示着自己。
　　“看吧，这就是十年后的你。我还是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哪怕再选一次，还是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你说我恶心？但在我看来，年轻时的自己才虚伪；有着万年难遇的天赋，15岁便在山门内战胜所有长老乃至自己的父亲，抱有如此才能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与那群庸人为伍。你之所以会游历大千世界，根本就不是因为那旅途让你乐在其中，而是想要寻找一个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的新去处，想要假惺惺地去伪装成平凡人，去排解内心的孤独罢了！”
　　“我才没有！”
　　“所以说我才觉得自己恶心；小孩子，真是烦人。”
　　玄武天王剑意一散，那地上的长刀朝着小白飞去；然而那刀却并非攻击用的，而是停在了她面前。
　　“拿着吧。你也清楚的吧，那三把武器的位格有唯一性；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拿着那刀、也算求个公平。”
　　然而，小白却看了一眼对方丢来的武器，轻笑一声绕了过去。一摇手，招来了那把剑型矿物。
　　这坨甚至很难称作武器的矿物，曾经在与断水和尚一站时被打碎，后来又被她给修复过来；但即便如此，也很难忽略它作为武器不如其他三者的事实。
　　“哦...要用那东西跟我打？哼哼、真亏你还带在身上。”
　　“那刀、枪、弓是至今为止的我，但这把剑是从今往后的我；虽然形状还未确定，但相对的却有更多锻造的空间。”
　　“噗、说什么傻话，现在为止？从今往后？你该不会是觉得用拿东西打败我，就能改变既定的未来吧。啊啊...印象真是个模糊的东西，原来我17岁时比想象中还要幼稚...”
　　“不！”
　　面对未来自己的讥笑，小白的话语如利剑似钢枪，直接否认了对方的说法。
　　她向前踏出一步，带着怒意说到。
　　“我只是觉得用这把剑跟你打，如果还能赢的话，你的心情肯定不怎么晴朗吧——我只是单纯的不爽你...”
　　说到一半，这金发女孩古灵精怪地一笑，转而否认到。
　　“不对、我只是单纯的想恶心一下你这个脑袋里除了求胜心什么都没有白痴，才用这把未完成的剑的！”
　　“不知天高地厚。”
　　那气氛的平衡点已然崩溃，持枪的玄武天王飞身攻侵而来。
　　那鲨齿长枪带着万钧肃杀之气，一次破空；兵刃上沾染着的亡魂同那戾气一齐，席卷而来！
　　而另一边，小白面对这骇人的攻势面不改色，先是横手一挡，而后接势直接抢步向前；不以剑刃攻击反而护自己的侧翼，同时推出左掌直击那玄武天王的胸口。
　　“啧...”
　　对方一咬牙，闪身后撤。
　　虽然是比这年轻的自己多了十年的经历，但玄武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第一次照面的确吃了亏。她想当然的用常态手段进攻，却因为对方也是对那手段知根知底，落了下乘。
　　洞门大开引诱敌人进攻，再凭借着高机动性将其圈禁在自己舒适的攻击范围内——这招已然被小白看穿，未雨绸缪地以剑做盾挡住那持枪的一侧，一轮下来可以说是攻守兼备、漂亮地化解了这一击。
　　然而，到底是多了十年的经历，那玄武天王见巧计不行便转而谋求正面对决，将长枪一甩再摆出架势，整个人由于离弦之箭般二度飞来，只刺不扫，轻而易举的便压制了十年前的自己。
　　“切、个子高了不起啊？！”
　　被压得有些烦了，小白突然定身飞起一脚高踢打在了枪头上！
　　本来，被这一击打的失去了平衡，换做寻常使枪的人肯定会求稳后撤、将那后劲化掉重振旗鼓继续压制；然而这玄武天王可是比起小白还要有高出半头的实力，一击这十年来积累的无数战斗经验。
　　她不仅不后撤，甚至在那枪被踢得昂头时，使枪尾立地，单手发力将整个身子以枪身为支点扯了起来、同样还以颜色的飞起一脚！
　　那类似撑杆跳一样的姿势比起小白的原地起脚威力更大，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一击踢出的同时小白无法调整体势，结结实实地挨了上去！
　　“噗——”
　　小白被踢飞的同时，那玄武天王的进攻却从未停下。
　　她再次落地后将长枪从地上拔出来，同时接着那股刚才飞踢时还残留着的旋转力道，将那长枪掷出！
　　刺耳的嘶鸣声伴随着枪上的亡魂一同，像一只嗜血的尸鲨一样朝着小白追去！
　　“唔...”
　　咬紧牙关，小白在空中强行调整了体态，用剑格挡那枪锋；但那玄武天王却几乎与掷出的长枪一同来到其身前，手中三张闪烁着金光的雷符不由分说，招呼过来！
　　啪——
　　啪——
　　啪——
　　眼疾手快，为了避免重蹈覆辙，那玄武天王直接将符贴在了小白身上，天空中三道惊雷瞬间被引来！
　　而后者，居然在这种绝境之下仍有应对！
　　只见小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下腰单手撑地避过那长枪的余威后，立马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也掏出一张符咒往地上一贴；茫茫沙土瞬间被凭空招来化作一个半圆状的壁垒将其包裹住，免去了那雷光之灾。
　　但那壁垒还未撑下半秒，染血的鲨齿枪锋便一马当先，直接在上面戳了个窟窿！
　　玄武天王此时已经来到了更近的位置，她此刻的身形鬼魅、轻如蝶翼；那长枪在两人之间上下翻转，虽然那动作轻快灵敏，但一招一式却又有着席卷**八荒的威能。
　　此时，那天王的枪法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本坚韧的木杆让她舞的像是游龙一般，左侧刚刚打来，右边又有说道。
　　噼噼啪啪的击打声不绝于耳，这般立体的攻击比起刚才那压制王尧的刀术只高不低！
　　但在这之余，更令人在意的是，面对这般细密的进攻，小白虽然最初还会吃上三两下，可后面居然慢慢的可以尽数挡下；对方愈是迅捷，她便越是起劲。
　　同时，那一坨剑型矿石也在这高频度的击打中，慢慢变得通红，甚至有部分开始燃烧了起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未来可塑性’？”
　　刀光剑影之间，那玄武天王嘲笑道。
　　虽说自称只比10年前的自己高了半头的实力，但其表现出的老练程度却已经隐隐超出了小白一个档次。正如现在这般，虽然两者还勉强算的上是僵持之际，但若仔细回顾不难发现，除了最开始那第一击稍显大意吃了亏外，这玄武天王一直在压着小白打。
　　一枪刺下，小白险些直接被捅个对穿，
　　“说漂亮话有一套，到头来还不都是别人在打磨你！”
　　而另一边，金发少女在被击飞时还看起来飘飘摇摇，可到了中途却又突然像是没了重量似得在空中翻飞，又安然落下。
　　她将那剑上的残渣一甩，本来歪歪扭扭的刃如今居然变得有些锋芒。
　　“别人在打磨？那我是我故意撞上去的！你充其量就是个只知道刺刺刺的缝纫机罢了，一般来说、作出件好衣裳，正常人都会归功于裁缝吧。”
　　虽然平日里待人友善，但这女孩一旦毒蛇起来绝对是不遑多让的一把好手。
　　果不其然，被这么一激，那玄武天王也被自己给气笑了；她屏息凝神，第一次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难道...以为我没有过用这种小伎俩的时候吗？”
　　说话间，那把金弓像是只大鸟似得冲破云霄，在玄武天王的头顶化作华光，进而变成两座亦虚亦实的大山，那本来有些缥缈的擂鼓声也变得近在咫尺，同瀑布的声响一起传入耳中。
　　那玄武天王将长枪一手，飞至那二山之间的瀑布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白说到。
　　“这里可还熟悉吗？景山的小掌门。”
　　后者不答，但她当然知道。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她出生地方——景山！
　　只不过，那虚实之间的模样也昭示着、此处并非真正的景山，而是依靠着那玄武天王的力量具现而成的仿造品。
　　“那老头曾说，景山有大阵，在危难之际可以号召山门中四万三千名弟子齐心通力，以此阵护山。作为掌门，你我都有这权限，不过...”
　　随着那玄武天王的话语，小白也用余光左右看到了那山峰上的“人”。
　　他们有的挥汗擂鼓，有的持剑怒目；结驷连骑的，几乎站满了那两侧的山头。
　　“你这家伙...用自己的灵力，幻化出了那护山大阵？！”
　　“哦？看来你也看得懂嘛。”
　　赤足站在那湍急的悬崖瀑布前，玄武天王如履平地；她昂着头，目中露出一丝冷峻，继续开口道。
　　“虽说这十年来几乎止步不前，没有什么称得上斩获的东西；但若说比起10年前的自己有了那些精进的话，也不过是能够靠着自己去开这大阵罢了。”
　　说着，那天王摸着自己金色的秀发，拔下一根发丝；将其往天空中一抛，那发丝迅速边长化作弓弦，以那两山为支点，拉了起来！
　　“不过，我倒也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了。如果用我这十年来唯一的成果，去对垒十年前的自己——如果能用这招得胜的的话，哼哼、倒也不枉此行！”
　　言罢，天王将鲨齿长枪一扔，那枪迅速化为一根巨大的箭矢；她本人则以单手指天，向后一扯...
　　“真是喜欢大阵仗...”
　　小白见势不妙，立马飞身上前想要组织那玄武天王架弓。
　　那箭矢上的威能与刚才的攻击绝对不在同一档次上，更何况弓作为她在三者之中最为拿手的武器，一旦离弦那么必然中的。
　　必须在她将弓拉满之前决出胜负！
　　也是艺高人胆大，面对这那架在两山之间的巨弓，这个小小的身影不退反进；一路上，她舞剑斩断无数那景山弟子的幻想，一路冲至瀑布前，却突然感到肩膀一沉！
　　山峰上，那一阵接一阵的雷鼓之声好似带着千斤重担，但凡耳闻者都会跪地不起。像这样能够行走在护山大阵之中的，恐怕也除了这个本家的掌门外再无第二人了吧。
　　“可恶...”
　　咬着牙站了起来，那小小的身影再次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活力；她一飞冲天，逆着瀑布扶摇直上，就像是锦鲤那般鱼跃龙门，直接冲到了比那玄武天王还要高的位置！
　　一时间，那身影一分为四，将那天王团团围住，没人手中都握着那把还未锻好的长剑，齐刷刷地刺向单手拉弓的天王。
　　“哼哼...”
　　笑了笑，这十年后的张墨白也再无半分戏谑，反倒也被那昂扬的兴致给点燃了似得；至今为止对于她来说都是囊中之物的胜利，如今居然变得起了悬念。
　　“没了那刀枪弓，单凭那把破剑，你这四相分身又能干得了什么？！”
　　说着，那玄武天王空着手，以剑意为刃先后击退了四方攻来的小白；而后者也锲而不舍，屡败屡战。
　　“还好意思说我，你这家伙明明不执著于武器也能有如此战力，却还喜欢搞那些大阵仗，到底是长大了还是变小了啊？！”
　　再次攻来，再次被剑意架住。
　　那弓已然拉满，胜负关系再无悬念...
　　然而，就在这时那玄武天王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在刚才的对垒中小白若非有需要，从来都是双手握剑，如今却齐刷刷的单手使剑。
　　两人眼神对上之后，都在那一刹那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却为时已晚。
　　“你没见过这招吧！”
　　说着，那四个小白同时推出左手，四个小小的方寸天地入口自四相合围——这招危险至极，甚至理论上行不行得通还是两说，就连小白自己在之前也未曾尝试过。
　　但她在这场战斗开始时就已经想好了，若要战胜十年后的自己，必须要用这招！
　　弓开箭走！
　　但也在同时，这周遭的空间被扰的繁乱无比；巨大的能量在这个小小的方寸之中来回迸射，而这两人却被关在其中...
　　那中心先是一闪，然后沉寂了三秒左右，接着一股无声的气浪扩散开来。接着，几乎是在一眨眼之后，巨大的爆炸声紧随刚才的气浪一起响彻天际！
　　哪怕是在这作为独立小世界的厢房中，但还是使得整艘渡世虹船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在那黑海之上左摇右摆，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好在有小影展开的障壁，王尧雪雁二人才没有被那余波伤到；但事情到了这里，哪怕他们两人现在已经几近力竭、帮不上什么忙，也不顾小影地阻拦跑了上去。
　　当两人行至还剩大约十米左右时，那爆炸中心原本缓缓地以顺时针旋转的烟尘突然逆行，被一股劲风吹散；而那巨大的坑洞中央，一个金色的身影独自立于期间。
　　活下来的，是那玄武天王！
　　她的长发不再像之前那样飘飘然恍若登仙，而是像普通人一样平稳地垂在地上；以背对王尧二人，望天许久，她转过身来...
　　而这一转身，却让王尧面露喜色。
　　那天王虽然仍旧身材高挑，长发垂地，但眉宇之间的神色却随意轻松，不复之前的傲慢与痴妄。
　　王尧敢肯定，这具身体内里并非那在武道上穷极精力去追求新高的玄武，而是那个游戏人生的小白！
　　可当他刚想跑上前去迎，那金色女子的身躯却渐渐虚化，似乎因为力竭而化作点点星光。
　　“小白！”
　　两人先后跑去，但却还是没能抓住那女孩。
　　那日之后，究竟是10年前的张墨白赢了，还是10年后的她更胜一筹已经无可考据，只有一张黑色符咒在其化作星光后，完好地留在原地。